开门的是个纯朴的大约十八、九岁的乡下妹子,雷智在路上跟雪瑶讲过,这是江波请来照顾钟祁祁母亲的保姆小菊,因为江波平时除了上班以外还要到医院照顾文芝兰,根本没有时间。
小菊看到雷智显得非常高兴,不停地问这问那:“雷大哥,你好久没来了呀!最近忙吗?这位小姐是谁呀?是你女朋友吧?”
雷智笑着摇摇头说:“是一个朋友,普通朋友。”他转头看到雪瑶脸上尴尬的笑容,忙说道:“我把小菊当小妹,平时说话都比较随便,别介意啊。”
雪瑶善意地向小菊看了一眼,又对雷智说:“没关系。”说话间,两人已经进屋坐下了。
雷智一边看着小菊利索地泡茶,一边向雪瑶介绍:“小菊是个勤快人,心地也善良,把伯母照顾得挺好的。她每天都给伯母按摩,还经常扶拍母出去走走,伯母的假性瘫痪好久都没有复发了。”
雪瑶一面盲然地点点头,一面心神不宁地四处瞧。
这是一套不大的居室,只是简单装修过,也没什么家具。雪瑶明白一个小记者要支付两人个病人的医疗费用,要支付保姆的工资,还要过日子,生活一定很艰难。她心里直觉得一阵发酸。
这时,小菊端来了泡好的茶,稍带点抱怨的语气对雷智说:“雷大哥,你看,你还没给俺介绍这位大姐呢,俺怎么称呼呢?”说着,她已经把茶杯递到了雪瑶的面前,并很有礼貌地说:“大姐,请喝茶。”
雪瑶小心地接过茶杯,说道:“谢谢!你叫我雪瑶就行了。”
小菊开心地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说道:“那我就叫你雪瑶大姐吧。”
雪瑶觉得这个从某种角度来说是替自己在照顾着母亲的小菊挺可爱,于是善意地笑笑,拉过小菊的手,亲切地说:“小菊,你真可爱!我很喜欢你,干脆认你做妹妹吧,好吗?”
小菊惊讶地抬起头,摇了两下,受宠若惊地说:“这……这怎么好呢?俺不配。瞧,俺的手好脏。”说着,她把手从雪瑶的手中抽了出来。
雪瑶这一举动也让雷智吃惊不小,他想不到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会随和到把一个刚见面的乡下保姆认作妹妹的程度。难道真如有些人说的那样,作家是除了精神病人以外最让人捉模不透的一类人?雷智这样想着,暗自觉得好笑。他懒得去深思,干脆就顺着雪瑶的意,推波助澜起来。“小菊,难得雪瑶一见你就这么喜欢你,你还有什么可推辞的?”
小菊高兴得像五岁孩子似的,连声说道:“哎!哎!雪瑶姐!雪瑶姐!”
雪瑶笑着向小菊伸出了手,小菊连忙在围裙上擦擦手,然后伸出手握住了雪瑶的手,开心地笑着。
这时,雪瑶有些耐不住了,急切地问道:“小菊啊,我今天是来看望我……看望我朋友的妈妈的。她在哪儿?情况怎么样啊?”
“就是,伯母的情况好些没有?”雷智也关心地问道。
小菊说道:“阿婆现在在睡觉。最近还是老样子,脑子一会儿清一会儿又糊涂。糊涂的时候也总是会把我当成祁祁……”
没等小菊再说什么,雪瑶打断她的话急切地说:“快,快带我去看看她吧。”
卧室里只有两人张床和一个衣橱,靠里的一张床上躺着祁医生,靠门的床空着。小菊指着空床小声说:“这是我睡的,方便照顾阿婆。”
从卧室门口一直走到床边,雪瑶的眼睛一眨不眨,她仔细地端详着躺在床上熟睡着的母亲。她的脸苍白而清瘦,爬满了皱纹,花白的头发有点散乱,掩住了她小半边脸。没有人会把这张脸和八年前那张饱满而红润并且时常挂着笑容深得患者喜爱的祁医生的脸联系起来。这样的一张脸,让五十刚出头的祁医生看上去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这就难怪小菊会叫她“阿婆”了。她的一只骨瘦如柴的手露在外面,紧紧地抓着被子,也许她是在睡梦中抓着她朝思暮想的女儿的手吧。
雪瑶看着眼前八年未见的母亲,在眼眶里积蓄了好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伴着令人窒息的心绞痛。雪瑶紧紧地咬着下嘴唇,以免自己失控哭出声来把母亲吵醒,却全然没有发觉有血从她的牙齿缝里流出来。
雪瑶在床边坐下,一只手轻轻地握住母亲那只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一只手轻轻地抚模着母亲脸上的皱纹,眼泪在不断线地流,心在不停地痛。她恨不得抓起母亲的手,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恨不得眼前出现一只大狼狗扑过来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吃,恨不得拿自己八年的生命来换回母亲的年轻、健康……她觉得自己的意识不能支撑自己的思想,也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然后,她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