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虽然听见凤姐儿的吩咐,却甚是迟疑,身形顿在了那里。
王熙凤见平儿没有动弹,并没有生气,平儿为人如何她是明白的,忠心暂且不论,却最识分寸,知道她的命之所系,明白只有她的主子好了,她也才能好,所以才对自己如此忠心耿耿,也时常谏言。
这会儿凤姐儿不想内里再乱了,更不想让这左右手认为自己不听她的劝谏因而心中生出意气来,所以笑着拍了拍平儿的手,道:“你昨儿个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想来,我的顾虑你也明白了。而后来二爷的说话,我也没瞒着你。如今,咱们真是退不得了。”说着,王熙凤叹了声气,神情转暗,道:
“老爷太太如此想头,二爷却不能如他们所愿,想来,非得让老爷太太含怨。老爷虽然不过是个花架子,只是毕竟是爵位在身,又是二爷之父,若是明摆着见弃了二爷,这日后,二爷的日子,也未必顺畅。太太虽算不上什么,可好歹占着名分,明面上的气,咱们,总是要受的。”
“这些,还是其一。最要紧的是,这林家大爷,可是把老太太得罪狠了。偏老爷还存了那样的想头,而今二爷又去了那里,也不知道老太太会怎么想二爷呢。”
“如今,咱们几处不讨好,我若再不做些什么,还真怕,日后这荣国府,没了咱们存身的地方。哼,老爷独子,荣国府将来承爵之人,那又如何?这承爵的,难道不能改了?”
这话一出,平儿脸色大变,倒真是自己少了见识,世事。可不正是如此嘛!
只是,到底还是顾念着王熙凤的身子,眼神落在了凤姐儿的小月复上,道:“可是,女乃女乃,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来的,若有什么闪失,那争来的这些……”
王熙凤脸上闪过一丝晃动,也把手抚上了自己的小月复,转眼却被狠色替代。“若挣不来这些,我辛辛苦苦把他带到这世上,也不过是让他受苦。我的儿子,绝不能是个小可怜儿。若真那样,还不如,他不来!”
平儿像是被主子给吓到了,讷讷叫了声女乃女乃,身影木在那里。
而王熙凤脸上的狠色也转瞬就收了起来,换上了一脸的柔和。轻拂着自己的小月复,也不知道是安抚平儿,还是在自言自语,“放心。我有分寸。我怎么舍得让我儿受苦。”
平儿愣了一会儿,也回过了神,忙去唤人取了热水,亲自给王熙凤净面梳妆。又去取了出门的大衣裳,这些事情虽多,却一丝不乱。自凤姐儿有了身孕。这些贴身服侍之事,就再也不假手他人,都有平儿一手包了。
趁着杂事安抚了心神,平儿又问道:“主子到底怎么个行事,我又要如何,还望主子早些说个明白,我可笨着呢。”语气亲昵,声调中带着轻快,缓和着刚刚过分凝重的气氛。
王熙凤也想着轻快些,故也笑着说道:“你怎么就笨了?要真笨了,我可不要了。我只说一句,咱们荣国府的姑娘们,可都大了。你且细想想,若真想不出,我就把你给别人了。”
平儿手上动作未停,眼神闪动,却是沉思起来。王熙凤也不在多说提点她,只让她自己琢磨。屋里再无说话声,只有衣裾细琐,环佩叮当。
好一会儿,王熙凤才梳洗打扮停当,头上凤钗双股,耳垂明月珰,身上石榴红大裳,衬着一身贵气盈人。
这虽然齐整了,可先前说言的,平儿还是没想明白呢。
王熙凤其实也并不是为难平儿,只是个玩笑罢了,这会儿见平儿真不解,不由笑道:“还真是笨了。罢了,看着你挑衣裳有功,我且饶你这回。你且想想,往日管家,二太太做什么的,我又做什么的。这以后,我当然不能那么苦累,正好,这二姑娘、三姑娘也大了,四顾娘虽然隔府,可也是贾氏姑娘,带着她,也正好全了教导之名……”
话虽然未说完,可平儿已经明白了,眼神也更亮了起来。可偏在这个时候,外头想起禀报之声:“二女乃女乃,王兴家的过来了。”这话音未落,就有一个谄媚之声抢着说话道:
“二女乃女乃大安,奴婢给二女乃女乃请安,咱们太太想起个东西,让奴婢往二女乃女乃这儿寻寻,就是旧年用于供奉在佛祖跟前的七宝琉璃灯,不知二女乃女乃这可有收着的。”
王熙凤眼神闪了闪,七宝灯,以佛教七宝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渠、玛瑙制成的海灯,是自己嫁妆单子中的东西,怎么会没有?不光她有,王夫人也有。这算是,提醒自己,都是出自王家的吗?
王熙凤示意了下平儿,自己却收敛好神色,但听这位好姑妈又有什么话要说。
平儿忙笑着扬声道:“原来是王嫂子,快进来说话。”自己也站在了凤姐儿身边,等着来人。
门帘掀开,王兴家的快步进来。
既然王兴家的进来了,这屋里原来那些端茶递水等等的,也跟进来伺候着了。
王兴家的一进来,别的话先不说,只是给炕上的王熙凤行礼请安,然后就说着自家太太对琏二女乃女乃的关怀,说着她虽然许下宏愿,也惦记着自家侄女的身子云云,句句不离姑侄的亲近。
原先的王熙凤或许还听不明白,这会儿哪还会迷惑,只是也不想表现出来,只是连声说着叫姑妈挂心了等语。
等说了一阵子,这王兴家的才道:“太太如今在佛前替宫里的娘娘、替咱们府祈福,那是一点儿也不敢轻心,供奉菩萨的东西,自然是要最好的。如今者佛钱的金海灯虽然很好,只是,到底比不上那七宝琉璃灯。咱们太太原来也有,还是旧年从王家带出来的,可后来却给娘娘带进宫去了,这才想着,二女乃女乃也是有着这宝贝的,想先向二女乃女乃寻来一用。这也是替二女乃女乃,哦,还有二女乃女乃肚中的小哥儿,在佛前积德。想来,二女乃女乃一定是愿意的吧。”
这话,想来是王夫人教的!
王熙凤心中冷笑,别人不明白二太太的处境,她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这二太太,就算是有求于自己,还说得这么高高的在上!
这从进门,到现在,话里什么意思,自己可听得明白着呢。不,不光是进门,这在门外就嚷嚷,就是要让别人明白,再怎么样,这王夫人也是自己的姑妈,更让老太太也明白着,自己也是王家女。
这还是其一,而后,还搬出娘娘来,让自己明白,不管荣国府如何,老太太如何,可还要看娘娘的心意!她二太太,总是娘娘的生母,就算暂时蛰伏,也有出头的日子,让自己好好掂量着,若帮着她,日后,自己,连着自己肚子里的哥儿,她总是记着情的,能让娘娘给照拂着的。
王熙凤心中动怒,脸上却没有显出什么来,只是笑道:“谁家太太女乃女乃会没事老是翻着自己的那些个嫁妆?我早就嫁进来多少年了,二太太不说,我倒还想不起我还收着这么个宝贝。既然二太太用得着,那我这就派人去寻了来,王嫂子你略等等。只是,这些许小事,可不敢说什么积德不积德的,二太太太言重了,我现在,可担不起。”
这话,软中带硬,既不驳了二太太的面子,也适当的摘了摘自己,只是,这摘不摘得干净,只看这听话的人怎么想了。
说到要寻二女乃女乃要紧的东西,原本该是平儿的活计,只如今,平儿却不放心离开,只出了屋子门,较了个几个平时有眼力的,让丰儿带着去寻捡来,自己依旧退回屋里二女乃女乃身边伺候着。
王兴家的还是在屋里没口子的说着溜缝儿拍马的话,眼神往王熙凤身上的大衣裳打量了好几回,小心翼翼地问着,“二女乃女乃这是要出去?”
凤姐儿可没这么好的心气搭理她了。平儿忙接过话来,也不客气,道:“可不是嘛。王嫂子算是来巧了。咱们女乃女乃,正要给老太太请安去呢。唷,这不知不觉中,都到了这个时辰了。”话里意思相当明白,有话说话,没话趁早走人。
王兴家的岂有听不明白的,老脸一红,可她是个什么人?什么话会受不了?这会儿也就老着脸,没口子奉承着二女乃女乃孝顺,又说着老太太离不开琏二女乃女乃等语,只是一边说,一边转着眼珠子,两眼直看着两边服侍的人,偷着空朝平儿打眼色。
平儿明白其意,看了看王熙凤,只见王熙凤闭了闭眼,她才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接下来,平儿也没有简单的让人退下,她明白凤姐儿的意思,不想给别人留下清场密谈的印象,只是寻了几件换茶换点心等的小差事,不着痕迹地把几个人给打发了,才笑着对王兴家的说道:“王嫂子有话直说,她们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老可别再挤眼睛了,我刚还以为你眼皮子抽痉了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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