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烤得柏油路热气腾腾,好像人走上去就能被两面煎熟。
沈成予的车大大咧咧地停在医院门口,言诺开了门,下车走出了几步,又拐了回来,沈成予跟在她身后,见她转身,也跟着重回旧地。拉上车门,看她坐在椅子上大口的喘着气。
“我记得我明明是跟你摇头了说不用来医院的,你怎么开来的?”言诺精神恍恍惚惚。
沈成予打开车门,点了一支烟,对着窗口狠狠抽上一口,便将手放在车门上,任烟头自生自灭,转过头来时,唇上带着浅浅的笑,“我记得你说不来,可刚刚是你先下的车,你要是真的不想进去,我们可以一直坐在这里。”
言诺偏了头看他,他笃定的样子,一点开玩笑的成分都不存在。
车里的冷气不敌窗外的炙烤,沈成予的烟在窗外燃尽,他一把弹去烟头,抽手阖上车窗,便继续静静地坐在言诺身边媲。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成予的手机在车头响了按,按了又响。
“接吧。”言诺最后说。
“不用。”他仍旧我行我素,说着又按了一通电话。
“你要是不接,我就替你接了。”言诺使出杀手锏,夺过他的电话,直接按了接听键,放在他的耳边。
明明言诺还僵硬着脸,沈成予却先失笑了,从她手上换过来手机,沈成予应一声“喂”。
电话号码没有标记,言诺并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她只继续盯着车窗前的人来人往。而沈成予那边却长久的没有动静,他听了电话里的人说完话,只神色平静地挂了电话。
可言诺看一眼,还是看出来了什么。
“怎么?有什么事么?”
他摇头说没事,又要摇开车窗,交通协管这时“嘣嘣嘣”敲响了车窗。
“同志,这里不能停车!”
沈成予的新烟已经挂在了手里,又放回去了烟盒里,要打火将车开进医院的门,言诺却适时拽住他的手腕。
“我……想进去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沈成予怔了片刻,手腕的力量渐渐收回,“我陪你。”
“不用了……”
“嗨嗨嗨!同志,快把车开走!这儿不能停车!”协管又在催促。
沈成予深看言诺一眼,最后一次问她:“你自己行么?”
她兀自点头,肯定地说道:“……行的。”
言诺下车后,沈成予的手在方向盘上划了个圈,便将车子拐离了医院门,手边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他不耐烦地拿起来,冷声只道:“我知道了,绿湖酒店见吧。”
半个小时候,绿湖酒店顶层花园餐厅。
与沈成予面对而坐的男人,一只黑色墨镜架在鼻梁上,直入双鬓丝丝白发之中,一弯嘴角纹轻轻勾起,男人松了拄着手杖的一只手,撩起胸前的酒杯,递到沈成予面前,声音含满阴鸷:“成予,好久不见了。”
沈成予沉着眸子,久久不给这男人回应。
那男人伸出去的手,停了许久,没听到动静,又是一抹阴冷的笑。而后,他将酒杯缓缓送到自己的唇边,轻抿上一口。收回手时,仍旧保持了原来的姿势。
这男人并不是别人,他正是林安娜的父亲、美国最有威望的华人珠宝商林纾。
沈成予始终紧盯着林纾墨镜之后的那是一双没有焦距只靠墨镜来防备的眸子,却也心知肚明着——这男人仍不是他该掉以轻心的。
“伯父,您这次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来了,是有何贵干?”沈成予免了客套,却先发制人。
林纾“哼哼”笑着,手杖敲了两下地,才沉沉道:“幸得你还叫我一声伯父,我念着你和宣,想着,该是来看看你们了。”
两句之中,仍不露底牌,沈成予等不及,索性亲手翻开,“伯父眼睛不方便,远途而来,想必看望是假的,不如有话就直说吧。”
林纾褪下黑墨镜,像是连着面具也一并褪下,终于露出真面如目。
“成予,还记得你当初刚到美国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么?你母亲病重,你什么都没有,一个人在医院门口,雨下得那么大,我一眼就看到了你,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给了你什么东西,你就一定能加倍或者多倍的还给我,后来事实证明,你确实是个能干的孩子。”
沈成予面色不变,手里的红酒杯,一汪一汪清淡的酒香扑入鼻中,带着的还有无形的血腥味。
林纾话未完,继续着,“可是你回中国之后,却让我很失望,改了计划不说,竟然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机会,你是始终不肯珍惜呀……”林纾说到最后,似真非假地叹上一口气。
灰白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却更让人看不透。
“伯父,我不止一次承诺过,你要的,我一定会给你。”沈成予满目寒霜,在一个瞎子面前,他不必对自己的外表做任何伪装。
而对于他这样的再次表态,林纾却并不满意,“成予,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你现在做的事情,实在让我没办法信任你了。”
“您是说辞去安娜这件事情么?”
林纾闭了闭无神的眸子,像是不经阳光的映射,重新将眼镜带上,缓缓道:“没有安娜在戈雅,你就少了一个帮手,你这样做无疑是自己断了自己的双臂,我实在不知,你为什么执意要这样!”
他说到这里,话锋又突然一转,“我希望你不要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那个李言诺,就是李贞的女儿吧。”
沈成予神色一动,手中的酒杯缓缓落在桌上,“伯父,我想这个,不需要你来提醒。”
林纾又道:“我如果不说,你恐怕要忘了,当年你父亲的那件案子,他们都可能是幕后指使人,做伯父的,是怕你爱错了人呀……当然我也知道,你不爱宣,就算是让你娶她,你也未必会好好对待她。所以,我不会再逼你娶宣儿,但我想告诉你……”
林纾的手再次握住酒杯之时,他后面的话如地狱里的声音一般缓缓而至,“……对于李言诺,如果你心疼,我可以帮你动手。”
酒杯未能抬起,林纾的眼睛看不到,却能感受到沈成予握住他的力气,林纾顺势不动,问沈成予,“怎么样?不如,我们来做一道题,两个选择。”
“第一,我帮你清除掉在戈雅的李家人,包括李言诺,让你独掌戈雅,我们之间的约定维持不变;第二个,我帮你拿到奥博瑞的那份合约,把[MT]甩得远远地,你在原来你承诺给我的基础上,让给我戈雅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到时候,你就和李言诺复婚。怎么样?两个选择,能让我们谁都能既没了后患,又能得偿所愿,不知道你要选哪一个?”
林纾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苍劲的手收回,连带着酒杯,再次举到沈成予跟前,而后一饮而尽.
沈成予的车渐行渐远,在烈日的烘烤之下,言诺一步一步走进医院大门。扑面而来的刺鼻药水味,带着腐朽的味道,这种滋味生生压在心里,让言诺喘不过来气。
温流正出了院楼大门,准备打电话给言诺,见言诺顶着烈阳走来,她高跟鞋踩在门前的草地上,一踩一个豁。
“你怎么才来呀!”温流眼圈红了一遍,平日里精致的眼妆这时也被卸了个干净。
言诺在她的拉扯下,脚步更是艰难,一步一步踩在大厅里时,反而像是在奔赴自己的生死之宴。
温流觉察到她的异样,停下来上下看了她一圈,问:“什么情况?”
她不说话,可那张苍白的脸早就说明了一切。
温流就势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愤愤道:“得!你不想去,别说你不想去!我也不想去!可那是谁的妈,你真不心疼么?”
不心疼?怎么可能。
她亦是经历过与生身父亲死别的痛苦的人,那痛生生折磨了她两年,她又怎么能不明白叶良即将承受的苦呢?
她稳着自己的声音,问温流:“他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温流抿了抿红唇,艰难出口,“今天早上送进手术室抢救,人是抢救过来了,可……医生说,她还剩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我是今天早上经过医院想来看看你妈妈,结果就遇上了……言诺,你还是去看看他吧,他现在真的……你去看看他吧……”
温流后面没说完的话,言诺在重病症监护室外面用自己双眼去验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