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似皎月白霓裳,冷香半缕,别样清幽。悔道个香魂袅袅薄命归又。
谢欲荼蘼西风凉,可怜遥月,离鸿半影,恨说与雪域萧萧梦总难成。
初见缪姜,我还是天界的伯泽仙君,终日倚在玉栏边看云海浩淼翻滚,时而听小仙童们闲话哪家的仙君被钉在诛仙台消了神籍,哪家的仙子思凡跳下轮回道断了仙骨。
我本就对红尘之事毫无兴趣,更不懂那些仙君们为何会宁愿冒着在诛仙台上钉死的风险也要下界度过百年,他们都说,天界生活清冷孤苦,是个永恒的折磨,对于我,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是一个毫无私欲情爱的仙,也是一个体味不到冷暖,感受不到疼痛的石头。
神魔大战时,古息帝君舍身饲魔,用自己的神魂封住了结界。然而身死行灭之时,他却留下了一样东西,那颗坠在他腰间的玉坠,得了他全部的精血,幻化成了我。
无人知道这玉坠是从何而来,就如同无人知道他们歌颂敬仰的古息帝君原和魔界的紫箫殿下有着怎样的纠葛,紫箫是魔界尊主紫陌的妹妹,我便是那紫箫赠与古息帝君的。
他们的故事我并不清楚,只是当年紫箫将我赠给古息帝君时,古息曾对她说过一辈子都不会对她刀剑相向。誓言好许,世事易变。神魔大战的最终,还是古息帝君将紫箫打入了禁魔渊底。情爱之事,非我能理解,却也总觉着古息帝君对紫箫并不是那么绝情,神魔大战之前,他总会对着玉坠发呆,舍身饲魔时,不惜将精血尽数给我,也要留我永生永世。
那日,我看着金乌慢悠悠的升起,“喂,你是谁?”一声喊声响起,我环视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人,便继续看着那金乌发呆,云雾中升起一个女子的身形来,那女子长得很美,但在我眼中与路边的花草石头无异,因为我只是石头。那女子见我不理会她,便赌气翻腾着云雾向我涌来,我不耐烦的挥一挥衣袖,将云雾尽数散开。
缪姜落在我旁边,笑嘻嘻的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本就不喜聒噪之人,所以并不打算理会她,只是继续发着呆,不料她的耐心却是十分的好,一直拉着我的衣袖缠着问我,各种耍赖威胁,惹得来回的仙君童子不时好奇的观望。我忍无可忍的说了句:“诺离。”她怔了一下,我丢下一句:“诺离,我的名字。”就拂袖离开了。
我告诉她的是一个虚假的名号,只是不想今后同她纠缠不清,谁知从那天之后,每当我在玉栏边发呆,她都会突然的出现,嘻嘻哈哈的与我说话,有时,甚至会带来从桃园里盗出的仙桃,献宝似的拿给我分享。我很想告诉她,那些仙果,若是我想要,整个桃园都会是我的,但是,看到她欣喜灿烂的笑容,我又忽然很不想让她知道我的身份。
我在天界里一万年,整日待在朝华宫中,起初还会有仙君仙子来找我说话下棋,因我性子清冷,渐渐的,也就没有人敢靠近我。到如今,也就只有缪姜坚持不懈的与我说话,我虽不喜,却也渐渐的没那么讨厌。
我一直在等着进禁魔渊,虽然那里凶险至极,就连白灵上神和桃渊帝君也会在那里陨落,更别提我这个几万年修为的玉石了。传闻桃渊帝君是为了救白灵而进了禁魔渊,人世间的情爱我尚且不懂,更别说是万年前上神们之间的纠葛了,但是,我懂得报恩。
古息帝君舍身饲魔之时,将全身的精血给了我,这三界之中,我没有亲友,更没有爱人,除缪姜外,我从不和天界的人有过交集,也没有那个必要,在天界万年如一日的永恒里,我不过是一颗修为不错的玉石而已,若我陨落,又怎么会奢望有人会记得我,为我伤心难过也就更没有那个必要。我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有存在的意义,如果有,那就是舍了性命换古息帝君回来。
禁魔渊深处有婆罗果,加上玉露枝和金莲藕,再合上古息帝君的精血,便可让他重塑神身,失了精血,我也就只能变回那个没有神魂没有思想的玉石了。月亏之时,正是禁魔渊混沌之气最为虚弱的时候,我折了月桂宫里的玉露枝,又盗了天池里的金莲藕,御风来到禁魔渊入口。
在我正要进去时,缪姜却出现了,她竟要和我一起进去。据她说她是为了寻找桃渊帝君,我心底暗自好笑,一万年来想要寻找桃渊的仙君和仙子们不计其数,平日里仙童们闲话,说的最多的便是桃渊帝君,传闻白灵上神思慕桃渊帝君数万年,桃渊都无动于衷,待白灵十分生分。后来,白灵上神不知为何进了禁魔渊,桃渊帝君竟回心转意不顾一切的进去救她,最终全身修为化了干净,两人一起失踪了近万年。后世不少仙子感于桃渊情深,不知天高地厚,妄图进入禁魔渊救他,大多都是再没有回来过。
不过,桃渊修为极高,比古息帝君更甚,混沌之气虽然厉害,却也不可能让他形神俱毁,他应是在那里遇到了没有预见的危险才是。古息帝君在世时,与桃渊帝君有些交情,那时,我已有了一丝神魂,偶尔也能透过神识见过桃渊几次,但也毕竟是一万年前的事了,桃渊的形貌我早已不记得,只觉得桃渊是个极其冷淡寡恩之人,他不欢喜的人,纵使为了他魂飞魄散他也不会看上一眼,更不会皱一下眉头。所以,说桃渊帝君为了白灵涉险进入禁魔渊,恐怕也只是后世仙君们为了功颂上神的说辞。
我耐住性子劝说缪姜,谁知她竟不听劝告,执意要跟我进去,虽说我不那么喜欢她,却也与她相处数年,也不忍她白白送死,便施了法术将她打昏,一个人进入了禁魔渊。我原身是个玉石,本就没有生命,若不用仙法,混沌之气便不会伤我太深,饶是如此,待我取来婆罗果之时,也是形体神魂受了重创,浑浑噩噩的昏倒在禁魔渊里,全身的**像是一寸一寸撕裂开来,神魂支离破碎的流窜飘动着,慢慢的,我失去了知觉。
我以为我会死在禁魔渊里,醒来时,却看见缪姜坐在我身边,玉露枝金莲藕都还在,我拼尽性命换来的婆罗果却不见了,若不是身上的伤痛,我甚至以为方才在禁魔渊里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象。缪姜脸色苍白,显然是她醒来后进入禁魔渊将我带回的,我问她有没有见过我身上的婆罗果,她说没有看到,应是不小心掉在禁魔渊里了,我挣扎着站起想要进去寻找,她连忙拉住我支吾了半天才说是她吃了婆罗果。
我等了一万年,好不容易等到了婆罗果成熟,她却当做稀奇的仙果吃了,我怒火攻心用尽全力打了她一掌,吐了一口鲜血昏倒在地上。
醒来时,我已经回到了朝华宫,文姜携雪域花蕊前来探望,文姜是司善的女仙,与缪姜乃是一枝所生,她赠我雪域花蕊,说是为了替她妹妹赎罪,有了雪域花蕊,我的神魂渐渐修补回来,不久后便无大碍了。百朝花节,文姜领舞群芳,正跳舞时,花灵台底镇ya古神兽碧犀突然醒来,一时间,宴会乱成一团,花仙们四处逃命,文姜持剑挡住了碧犀的去路,那碧犀吐着三昧真火攻向文姜,情况紧急,我飞跃而起,与那碧犀战了几百回合,最后用古息帝君的昆皇印重新封印了碧犀。
几天后,天帝赐婚,文姜心地善良,在天界也颇受人敬仰,在我受伤之时,日夜照顾我,还折损许多修为赠我雪域花蕊,我虽不爱她,却也喜欢她。大婚前一天晚上,文姜站在天河边发呆,她说了许多奇怪的话,最后甚至问我喜不喜欢缪姜,我吃惊的问她怎么会这么想,要知道玉石是没有情爱的,而且自从上次禁魔渊一别,我同缪姜便再也没有见过,既然我快和文姜成亲,便不能让她误会我们,所以我安慰她说我和缪姜不过是萍水之交,况且缪姜毁了我的婆罗果,纵然看在文姜的面子上不再怪罪她,却也永生不想见她。文姜脸色苍白,没有说话踉踉跄跄的走了。
第二日大婚,朝华宫里百花齐放,我穿着喜服看着文姜款款向我走来,却忽然想起以往同缪姜在一起的时候,在我是诺离时,缪姜经常拉着我私下凡间,凡间与天界果然不同,那里有世间百态,繁华万千。我们偶尔会看一出戏文,缪姜会被故事感动得一塌糊涂,拉着我的衣袖擦眼泪鼻涕。有一次,缪姜吃着糖葫芦还塞给我一颗,酸酸甜甜的。念此,有那么一瞬间我竟是有些失落的。
婚礼进行了一半,却有人发现文姜的妹妹缪姜一直都未出现,我派仙童四下寻找,回来的仙童却告诉我,有人看见缪姜朝向轮回道那边走去,我不知她要做什么,也不知我自己要做什么,竟然抛下文姜和众多前来祝贺的仙君御风向轮回道而去。
婆罗果万年才有那么一颗,我等了万年差点舍了性命才采来,她竟然当做仙果充饥了。可是,纵是如此,我还是爱她的吧,只是,我没有心,不知何为爱,也不知怎样去爱。
可是,倘若不爱,便不会有心,倘若不爱,便不会随她跳下了轮回道。那天,她站在轮回道边,悲凉的笑着,决绝的一跃而下。我终究还是晚了,只挽住她的一阕衣角,残忍决然的黑。
她说,以前她也喜欢一袭白衣,只是总会有人把她错认成她的姐姐,所以她就再也没有穿过。
她说,或许黑暗才是最适合她的,她是司恶雪域,本就该属于阴暗。
她说,她不想做仙,只是这天界有她牵挂的姐姐和诺离,所以,她才会留下。
她说,倘若有天,她不再爱他们,在乎他们,她会毫不犹豫的从轮回道跳下。她说……
我半跪在轮回道边,怔怔的出神。以前嫌弃她吵,烦忧她闹,却不曾发现,这三界之中,也就只有她能挑起我的喜怒。她的一字一句我都是这样清清楚楚的记得,从来不曾忘记。
她放肆的笑,她莫名的悲,她的狡黠和坏笑,她将吃过的糖葫芦递至我的嘴边,我竟鬼使神差的咬下一颗。酸酸甜甜的味道还萦绕在我口中,在心底纠缠绵延成苦不堪言的疼痛。我捂着胸口,那里很痛很痛……
我能清楚的感觉到有东西在跳动。我记起了,那是心,我的玉之心。传说玉经过刻骨的疼痛,玉石深处会化出玉之心,每块玉石都想拥有它,有了它,便能体味冷暖,感受情爱。我却想把它生生挖出来,它疼得我很难过,比在禁魔渊里神魂碎裂还要疼痛。
文姜赶了过来,我看了她一眼,悲凉的笑着,淡淡的说道:“你看,缪姜没了,我却有心了,只是,她没了,我要这心又有什么用呢?”文姜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纵身一跃,跳下了九世轮回道中。
从此以后,她想做仙,我便陪她做仙,她想成人,我便随她永世为人。上穷碧落,下至黄泉,我都不会让她一个人孤单。
我没有想到,轮回道虽化了我的修为,我却意外的保留着神思。这是缪姜对我的惩罚吧,让我放不下,得不到,忘不了,只得生生的痛苦着,每一次的降生,伴随着新生的喜悦我也开始了漫长的期待,总会想着,这一世,会让我遇到她吧,哪怕只是一次擦肩而过,让我见她一眼也好。一日日的等待,一次次的失望,几世轮回,短短几百年,我在不断的希望和失望里来来回回,缪姜,你能否体会得到我的悔痛,又能否看得到我从初生希望,然后心灰意冷,最后绝望的死去?
几世轮回,在我出生成长的地方都会盛开出皎洁若雪的雪域花,我以为是文姜,她既不知我神魂未灭,我也不想让她知晓,毕竟大婚之日终是我负了她。玉儿来寻韩莫雪时,我才逐渐发觉陪伴我几生几世的人并不是她,日日夜夜的相伴,她偶尔的小动作,不经意的微笑,分明就是缪姜!
欣喜之余,我忽然想明白,为什么我没有被轮回道消了神魂,是因为婆罗果,我在禁魔渊中神魂受了重创,缪姜为了救我,给我服了婆罗果,却骗我说她误以为是仙果误食,难怪在禁魔渊外她会那么虚弱,她取了原体的花珠合着婆罗果保住了我的神魂,那么,那个日夜照顾我的人,也是她吧。
每月一颗雪域花蕊,我当时以为这对雪域花不会有什么损害,若是有,文姜肯定不会拿来赠我,大抵也就是虚弱一阵子。后来,我翻查典籍时却无意发现一颗雪域花蕊便是五百年的修为,而文姜已然为我取了七颗。因这,我才感于文姜应允娶她。
我趁玉儿熟睡,看了她的记忆,她果然不是文姜,没想到几百年前,她竟毁了文姜的形体,还将文姜囚于异域中。我并不怪她,只是心疼,缪姜司恶,失了花珠和众多的花蕊,难免会被人间的恶念侵蚀。我想着,等救出了文姜后,便带缪姜去灵泉去除恶念,然后我们便生生世世再也不分开。
可是,她却施用御魂之术加害凡人,还要杀了文姜,让她魂飞魄散。一字一句,阴鸷狠毒,她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缪姜了,最终,她死在了我的剑下,她说,她已经错了太多,她说,要对文姜好,她说,对不起。可是缪姜,你又做错了什么呢?天界里别人几千年的欺辱,都不曾令你失去善良,迷了心性,还天真无邪至此。如今的罪过,只是因为你失了花珠和花蕊,以致被恶念所侵而已,由始至终,你都没有做错什么,要错,就错在你对我太好,要错,就错在我醒悟的太迟。
等了那么多世,再相见时,我却不得不杀了缪姜。仙剑贯穿了她的心,也斩断了我们生生世世的情缘,滚滚红尘中,我们就这样生生的错过,一世错过,终生执念。
她说,要对文姜好,缪姜,倘若那是你希望,那我便好好的活着,如你所愿,生生世世,一心一意的对她好。
缪
姜,我多想再跟你偷下凡间,与你游览你爱的大好河山。我多想再陪你吃一次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我多想再陪你看一出才子佳人的戏文,陪你认认真真的哭一回。这回我有心了,我可以哭了。
最后,文姜舍了修为,保住了缪姜的精原,她们化成了雪域花,黑白同枝,雪域双生。我知道她们终会回来,几千年,几万年,不管下一世我是韩莫,还是韩雪,不管过了多少世,不管轮回多少次,千山万水,我都会回到这里,等她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