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顾凌雪跟韩家夫妇辞别，本想就此让雨墨回家，毕竟雨墨还是韩家的少爷，如今已经长大，跟着他做个书童总是不好。韩夫人想念儿子，也很是希望雨墨能留下来多陪陪她，谁知雨墨死活都不愿留下，非要跟着顾凌雪，韩夫人无奈，只得替雨墨收拾好包袱，送他们离开。
几人骑马赶了几日便回到了帝都，在丞相府前下马，早有家奴在门外等候。顾凌雪喜静，况且府中只有他一个主子，因此，真正的家奴并没有几个。不过，丞相府倒是卧虎藏龙，一个不起眼的丫鬟也有可能身怀绝技。
顾凌雪在帝都暗中笼络了很多江湖高手，这些人除了藏匿在暗卫中，也有些在府中，平日里打扫服侍，有任务时便潜入各地侦查刺杀。朝中不少官员就是丧命在他们手中。顾凌雪吩咐下人打扫出了凤舞的屋子，将凤舞安置好便进宫了。
重华殿中，明轩屏退了众人，从上面下来笑道：“好你个顾凌雪！留我一人在帝都，说是除去张家，却是自己逍遥了。”
顾凌雪眉角含笑道：“凌雪此次立了大功，明轩不嘉奖也就罢了，倒还怪起我来了。”明轩伸手打了他一拳，笑道：“嘉奖那是当然！”说着走出了重华殿。
皇宫一处宫阁中，两人坐在屋顶上，顾凌雪拎着一樽酒壶笑道：““碧血桃花”，这嘉奖正合了我的心意。”明轩含笑道：“这可是我搜罗了许久的，才得了那么两瓶。”
顾凌雪饮了一口玩笑道：“这话可不能让别人知晓，缙国皇帝明轩连两瓶酒都得不来。”明轩伸腿要踢他一脚，顾凌雪轻盈转身，巧妙的避过。明轩起身一掌打来，顾凌雪侧了一子多了过去，伸手挡住明轩的手。两人打了起来，不一会儿，两人双臂交缠，动弹不得。两人相视一眼，微微一笑，松开手并排躺在屋顶上。
半晌明轩开口道：“听闻凌雪此次寻了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回来？”顾凌雪挑眉道：“哦？”
明轩笑道：“此事全帝都都知晓了，若是当真喜欢，我可以给你们赐婚。”
顾凌雪微微一笑，答道：“那倒不必。”顿了一下道：“我从未想过娶她。”他是有些喜欢凤舞，但也只是有些，凤舞于他，只不过是他愿意视她与其他女子有些不同的程度而已。要说让他娶凤舞，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明轩起身看着他疑惑道：“为何？我以为你……”顾凌雪淡淡道：“没有什么，我留着她，只是因为有用。”
明轩哦了一声，躺下默默看着天际的星光。眼中幽深的流光闪烁，若真的只是有用，便不会不顾生死前去画阁轩，若真的只是有用，便不会有谢家一事青岚山一劫，若真的只是有用，便也就不会有那朵雪域花……
顾凌雪，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已经慢慢改变了那么多。你是我最好的挚友知己，却也是我手中最锋利的剑，倘若真要选择，我只能宁愿后者。我渴望着你能安好快乐，却也惧怕着你会心慈手软。你不可能爱上任何人，更何况……更何况那个人是萧凤舞……
顾凌雪从宫里回来，已经很晚了，“碧血桃花”果然是酒中之圣，才喝了一瓶他就有些微醉了。凤舞一直坐在丞相府的花厅里等他，顾府寂静寒冷的有些吓人，好像周围没有一个人一般，只是府中栽植了不少桃花，风吹过来簌簌作响，凤舞不自觉的拢了拢衣服。
等了半晌，见他踉踉跄跄的走过来，便上前扶着他，来到书房里，见一人影站在那里，走近了竟是墨星。墨星在那里来回踱步，显然有紧急的事情。顾凌雪拍了拍凤舞的手示意不必扶着他，凤舞看了墨星一眼，便退了下去。
顾凌雪走进屋子，坐在书案前揉着太阳穴淡淡道：“怎么了？”墨星犹豫了半晌，为难道：“属……属下有一事……不知该不该告诉相爷……”
顾凌雪疲惫的叹了一声：“何事？”墨星低声道：“关……关于萧姑娘……”顾凌雪手顿了一下，看着他半晌道：“说。”
墨星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顾凌雪手指紧握，眼眸中溢出凌烈的寒光。墨星试探的看了顾凌雪一眼：“相爷……”过了半晌，顾凌雪松开手，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吧。”墨星垂首退下。
顾凌雪坐在书案前，过了许久，门外传来敲门声，顾凌雪没有理会，那敲门声顿了一会儿，又试探的敲了几下。顾凌雪仍然没有动静。凤舞站在门外，端着刚刚炖好的胭脂羹，见里面没有回声，想着可能是顾凌雪已经睡下了，便转身要走。
“进来。”顾凌雪微凉的声音透过丝纱穿出来，漠然而冰冷。凤舞怔了一下，推门进去，见他坐在书案边，将胭脂羹放下含笑说道：“这胭脂羹解酒十分的好，我父亲每每醉酒时，母亲都会炖给他。”
顾凌雪看着她打开陶瓷盖，屋中洋溢着淡淡的花香。凤舞盛了一碗递给他。见他定定的看着自己，眼中尽是阴沉。局促道：“怎……怎么了？”
“走开！”顾凌雪伸手打翻了那碗羹冷冷道。凤舞惊慌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你……你怎么了？”顾凌雪起身道：“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凤舞一时语塞，咬牙道：“我……顾凌雪，我不走！”
顾凌雪挑眉道：“毒已经解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凤舞泪水落了下来，方才看他醉酒，她第一次下厨为他做了胭脂羹，满心欢喜的端给他，他却对她冷言相向，顾凌雪，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她哽咽道：“顾凌雪，我……我不想离开你……我……我喜欢你啊……”
第一次，她在桃林中弹琴，羽翎之毒复发，是他赠冷香丸救了她一命，那时，他环佩青纱，温润如玉。就像书中坠下的谪仙，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第二次，她被人迷昏，是他挺身相救，两人坐在屋顶上，他一脸玩味的坏笑，她忽然觉得这公子或许不向表面上清冷决绝，第三次，他在飞雨阁一掷千金，还弹了她的琴曲，她莫名其妙的生气，她站在凉亭中想了许久，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生气。
那天晚上，她再一次毒发，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痛彻心骨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原来她所有的异样全是因为喜欢他，他说他只要今生，不信来世，她便在痛苦中拼命挣扎着，不肯死去。第四次，他带她到古阑山，他为她受了重伤，他悲凉的说了声让她走，她忽然感觉全世界都塌陷了，从那时起，她就已经认定，她的今生便是他的了。
后来，她在谢府被困，又是为了救她，他一路背着她上了青岚山，玩笑说她的他的娘子，她心里竟是欢喜的。再后来，她被缪姜困在异域，还是他不顾生死进去找她，她完全的依赖着他，以为从此无论她到了何处，遇到怎样的危险，他都能找到她，并且救她护她安好。他救了她一次又一次，为何到现在却不要她了？
顾凌雪淡淡道：“喜欢？缙国喜欢我的女人多的是，难不成我都要收下？还是你觉得你比她们有什么不同？”凤舞踉跄了一步，跌倒在地上，伸手拉着他的衣摆，抬起头看他泪如雨下：“顾凌雪，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顾凌雪甩过衣摆，将凤舞带倒在地上，冷冷道：“你那么想知道？好，那我告诉你，你不过是我试解羽翎的棋子而已，现在毒解了，你也就没有利用的价值了，所以解毒之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至于以身相许或是喜欢我之类的，那就更没有必要了！”
凤舞哭着说道：“不！我不走！你说谎！”顾凌雪一掌将她打飞出去，凤舞肩上剧痛，吐出一口鲜血来，昏迷过去。顾凌雪冷冷道：“来人！把她带出去！”有两个墨衣女子出现，架着凤舞走了出去。
行至走廊处，遇到端茶来的雨墨，雨墨认出凤舞惊道：“这……这不是凤舞么？出什么事了？”其中一黑衣女子冷言道：“公子有令，将她逐出相府！”说着带着凤舞走了，雨墨把杯盏往边上一扔，急忙向书房走去，心里念念道：“公子这是怎么了？从前护着跟宝贝似的，莫不是酒醉的厉害，认不得人了？”
来到书房门外，雨墨走进去急忙道：“公子……”顾凌雪负手背着他冷言道：“出去！”雨墨急道：“公子，凤舞她……”顾凌雪转过身来冷道：“从今以后，不许萧凤舞踏入相府一步！”雨墨还想说话，对上顾凌雪凌厉的眸子，将话咽了下去，愤愤的走了出去。
正遇到墨星站在走廊边，雨墨上前道：“墨星，你劝一劝公子啊！凤舞伤得那般中，会没命的！”墨星低头道：“我……公子决定的事，我们……又有什么办法？”雨墨叹了一声：“方才还好好的，这究竟是怎么了？”墨星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两个黑衣女子将凤舞带到相府门前，将她扔在不远处的草丛里，转身走了。
半夜，凤舞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她捂着肩膀挣扎着起来，全身剧烈的疼痛，她又吐出一口鲜血来，她微微颤颤的站起，看了一眼丞相府，晚间的紫雾萦绕在丞相府之上，狂风吹过卷起一阵云雾，风起天阑刺骨的冰冷。
她悲凉的笑了一声，她竟忘记自己来帝都是为了什么，她竟然忘记了父亲和母亲的大仇未报，一昧的沉溺在儿女情长之中，最终伤痕累累，痛得刻骨铭心，那一幕幕暧昧的温柔，她居然忘记了顾凌雪的狠厉，他杀人都可以笑得那么云淡风轻。
他不是曾经说过，他做事向来随性而为，心情好，可以济世救人，心情不好，也可以杀人取乐，如今，他留了她一命，不是已经仁至义尽了么？
她捂着肩膀，踉踉跄跄的走着，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