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凤舞百无聊赖的在园中走着，路过一道精致的拱形石门，向里看去，原来是宫舞坊中的花园。
凤舞见那园中的花儿开的甚好，便缓步走了进去。花园里盛开着姹紫嫣红的牡丹花，她走到一株白牡丹面前顿住了脚步，怔怔的出神。几个月以前的那个夜晚，顾凌雪伸手将雪域花递给她，那时，他嘴角含笑，眼中尽是温柔。她发了好一会儿呆，黯然转身离去。
忽然听到小亭中有一些动静，便侧头望去，原来是姑姑。凤舞蹑手蹑脚的打算避开她，就在这时，姑姑也朝她这边看过来，凤舞心下一惊，暗暗埋怨自己。
虽然姑姑看起来还算温柔，但是，雍容华贵下有着令人不敢接近的清冷。就在凤舞不知该怎么办时，姑姑含笑温柔的向她招了招手，凤舞只得老实走了过去。到了跟前施礼道：“姑姑安好。”姑姑示意她坐下，温声道：“这园子里的花儿开的甚好，为何凤舞却这般低落？”凤舞垂下头，黯然道：“再美的花儿也有凋谢的一天，姹紫嫣红开遍又当如何？最终都不过赋予了断井残垣。”她心里闷闷的，感觉有些疼痛。那么，她也是吧，在顾凌雪的生命中，她不过是盛开一季的雪域花。一人花开，一人花谢。她默默的经营着自己的一点小心思，满心欢喜为他盛开出最美的风景，而她等候的这个赏花人却从来都未认真的看过她，在意她。
姑姑站起身轻叹道：“我也曾如你这般，只是这十年里，见惯了舞坊里的花开花谢，便也渐渐的释怀，这便是命，纵然感伤也无济于事。”这十年里，有多少舞姬将大好的年华蹉跎在了舞坊中，开始时，她们怀着梦想憧憬着那座华丽的宫殿，年轻艳丽，欢歌笑语。最终，都是容颜老去，黯然退场。
凤舞怔了一下，会味道她这是在宽慰自己，虽然她没有看透自己的心思，凤舞却也十分感激，便含笑答道：“凤雪明白，多谢姑姑。”
姑姑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温声道：“随我来。”凤舞从前一直觉得姑姑清冷，对她始终是有些惧怕的，如今看来倒觉得她十分亲近。两人来到一间房门前，姑姑推门进去，回头示意她进来，凤舞走进屋子，环视了一下周围的陈设。屋子里的陈设极为朴素整洁，淡青的帘布随微风轻轻荡漾着。
这时，姑姑转动一件瓷器，墙面闪出一道暗格来，她伸手取出一只木盒。这木盒上雕着漂亮的花纹，随放在暗格中，却是十分干净，看的出有人时常擦拭。姑姑轻轻抚模着木盒，似乎在回味着什么，凤舞挨近她看着这个木盒，姑姑轻轻打开盖子，一件极为华美的衣裙呈现在木雕盒子里。
那长裙火红的衣摆长长的垂着，上面绣着的金线凤凰熠熠生辉，光亮透过纱窗照在上面，金灿灿的光映亮了整间屋子。它就那么沉寂的躺在木雕盒子里，好像已经等待了她许多年，衬着古朴的雕木显得更加典雅。
凤舞一阵错愕：“这是……”姑姑凝眉仔细端详着，半晌缓缓道：“它便是千羽衣。”千羽衣，集万千血蚕丝织成，用最轻柔匀称的金线作绣，千年不腐，万年不老。随后姑姑叹了一声道：“凤舞可知这千羽衣来历？”凤舞看着这长裙摇头道：“这么个稀罕宝贝，定是有个特别的故事吧。”姑姑微微颔首道：“二十年前，端敬皇后病重，当时的太子萧青斓连夜赶往画阁轩，带回了画阁轩的阁主舞倾城为皇后诊病，这千羽衣，便是太子赠与舞倾城的。”
凤舞静静的看着这件千羽衣，恍若二十年前的场景一一浮现在眼前，那个芳华绝代的女子正穿着这件千羽衣对着她微笑。她想起在画阁轩时，阁主舞倾宇曾对她说了许多奇怪的话，还让她前去倾斓陵拜祭。这舞倾城便是他的姐姐吧，只是，二十年前，舞倾城是怎么死的？她同太子之间为何会落得个双双自尽的下场？
凤舞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开口问道：“姑姑，这舞倾城后来如何了？”姑姑怔了一下，随后叹了一声：“听闻后来太子谋反，舞倾城受牵连被赐死了。”言语神色中尽是惋惜。随后温和微笑道：“我来帝都不过十年，二十年前的事情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凤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姑姑又说道：“凤雪，你可知我为何带你来此？”凤舞摇头道：“凤雪愚昧，尚不知姑姑用心。”姑姑转过身坐在桌子边的木登上道：“千羽衣本是当年我做领舞时，坊主赠与我的。”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女子端着一盅参汤走了进来，见到桌子上的雕木盒子面上微微一惊，对上姑姑的眸子连忙掩过神色，施礼道：“姑姑近日辛苦，婉儿特地炖了一盅参汤，姑姑尝一尝婉儿的手艺如何？”
姑姑道：“这味儿闻着甚好，想来定是一支好参。”婉儿恭敬道：“今日在宝参堂见着这参，婉儿私下想着姑姑近日繁事颇多，怕姑姑伤神，便为姑姑买下了。”姑姑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很有孝心的，不枉我当初费心留下你。只是这参甚是珍贵，你的月钱也不多，以后便不要破费了。”
原来婉儿也曾是宫舞坊选出的舞姬，虽然容貌不是很美，舞艺也不是绝好，却性情温和，颇有人缘。后来，年龄稍长，又在一次练舞中伤了脚，便再也不能跳舞。按说此人应该被舞坊遣送走，但姑姑念她可怜，且为人圆滑，做事周到，便留在了身边。婉儿恭敬的低头道：“姑姑教训的是，婉儿谨记。”说着盛了一碗参汤端给姑姑道：“姑姑，趁热喝了吧。”
姑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放那吧，你先出去，我同凤雪有些事情。”婉儿看了凤舞一眼，施礼退下。姑姑见她掩了门便继续道：“当年皇上寿宴，舞倾城便是穿着这件千羽衣一舞倾城，被封做了太子妃，她虽被赐死，这千羽衣，却成了舞姬最大的荣耀。”又道：“你也知宫舞坊三年一选，这许多年里，我都未寻到一个配得上千羽衣之人，那日我在台上见到你便觉得无论是容色还是舞艺，这千羽衣都好像是专为你而做一般。”
凤舞怔了一下，不知道姑姑是何意，疑惑问道：“姑姑你这是……”姑姑微微一笑道：“傻孩子，我这是要把它送与你啊，我看得出，你与其他的舞者不同，我将它给你，便是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跳舞，承我和坊主的衣钵。”凤舞惊了一下连忙道：“姑姑，这……这万万不可啊！”她本就无意于跳什么舞，更别说当什么坊主了，而且千羽衣意义重大，她既然无心跳舞，虽喜欢却也不能污了它。
姑姑惊奇道：“哦？为何？”有多少舞姬想要得到千羽衣，坐上坊主之位，如今她将两样东西摆在她面前，凤雪竟然不要！
凤雪低声道：“姑姑有所不知，凤雪性子愚钝，不善交际，若是日后承了坊主之位，恐怕有性命之忧。”姑姑赞许的点了点头：“凤雪，你很聪慧，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你了。”起身合上了木雕盒子叹道：“罢了，你去吧。”凤舞起身施礼退下。
凤舞出去时，已经有些晚了，她走在小路上暗自思索着今日之事，二十年前的舞倾城，是什么样子的呢？她与太子之间有着怎样的牵扯纠葛？这些，她都迫切的想知道，这种迫切让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明明就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却生生的揪住了她的心，让她魂牵梦萦的想知道他们之间的一切。
回到房中，姚凤云正在门前踱步，神色中尽是焦急担忧，见凤舞回来忙迎上说道：“妹妹没事吧？”半天没有见到凤舞，她担忧其他的舞姬害她便到处寻找，后来有婢女道凤舞跟着姑姑走了。她心下一惊，以为凤舞犯了什么过错，姑姑要责罚于她，若是凤舞晚回来一会儿，她便要去姑姑那里寻找了。
凤舞微微一笑道：“姐姐，姑姑找我说了些话。”进了屋子，姚凤云问道：“我还以为她要责罚于你。”凤舞摇头道：“她是想让我做领舞，然后承袭她和坊主之位。”姚凤云蹙眉道：“你答应了？”凤舞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笑道：“没有。皇宫这般险恶，若是答应了我还能活命？”姚凤云微微一笑，颔首道：“你做的对。”
凤舞沉默了一会儿，姚凤云疑惑道：“怎么了？”凤舞低声问道：“姐姐可知倾斓陵在何处？”姚凤云道：“就在此处不远，你问这作甚？”凤舞答道：“我想要去拜祭一个人。”姚凤云脸色一变，紧张道：“万万不可！”随后解释道：“宫舞坊禁忌夜间不可出去，况且那里是叛党的陵墓，若是去了，恐怕会被定为谋反的。”
凤舞为难道：“可……可我答应了救命恩人，要替他去那里拜祭的。”为何要去倾斓陵，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好像不止是因为答应了舞倾宇，而是她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应该去，她也十分渴望去拜祭他们。
姚凤云沉吟了一会儿道：“我陪你去。”凤舞摇头道：“姐姐在此等候，若是舞坊有事还能有个照应。”姚凤云蹙眉，微微颔首道：“好……妹妹一定要小心，尽快回来。”凤舞微微一笑道：“嗯，我知道啦。”
说着出了屋子，小心翼翼的绕过偏僻的小道，向舞坊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