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清晨,太阳出的比较晚。天色还有些黑,只能依稀看出有人影。广寒家南苑中,广寒依兰正挥剑练武。练了有一个多时辰,直至辰时,天已大亮,三姨娘茹凤仙扭着腰从内屋走向院中,道:“我当是谁一大清早便在院中吵吵嚷嚷,原来是女侠在练剑呐!”
听到三姨娘说话,广寒依兰才停下动作,把手中的剑反握在身后。道:“我在外头都是卯时便起身练剑,如今已成了习惯,吵到三姨娘,还请莫要见怪。”眼中并没有一丝歉意,反而有些敷衍。
此时,丫环木笔莲步走来,对茹凤仙和广寒依兰道:“茹姨娘,三小姐,早点已经备好,韩姨娘叫你们过去吃早饭。”
广寒依兰道:“我先把剑放回去。你去回禀,说我就过去。”
丫环木笔道:“好的,三小姐。”便向来时的路走去回禀韩姨娘了。
广寒依兰看木笔走了,自己也径直走向她的闺房,并未等茹凤仙。走至房里,换了身素缎衣衫,洗漱完毕,便大步往内堂走来。走至内堂,见母亲和宛姑娘、莲儿坐在紫檀木圆桌前,便喊着:“娘亲,宛姑娘,莲儿。”看着桌上未动,许是在等着自己,又道:“怎么不先吃。”
广寒念莲笑着道:“这不是等你吗!”
广寒依兰道:“等什么,先吃便是。”说着走至母亲身侧坐下。
韩迎春看女儿坐在自己身旁,又见自己女儿今日一身白色素缎,头上插着一支镰刀形金簪,清婉俪人,欣喜的道:“就该如此,这样穿才像个女子。”
广寒依兰笑着回道:“娘亲说什么呢,我本就是女子,哪来像女子之说!”
韩迎春又道:“我特意让刘嫂做了栗子糕给你。”便拿了一块栗子糕放在广寒依兰碗里。
广寒依兰答道:“三姨娘未到,不用等她吗?”
广寒念莲抬眼便见茹凤仙扭腰向这边走来,答道:“你瞧,这不是来了吗,说曹操曹操到。”
早食过后,丫环把吃食都撤下去了。广寒依兰对母亲韩迎春道:“今日我想去瞧瞧菊儿,两年未见,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韩迎春还未答话,茹凤仙便抢着道:“她能怎样,有老爷天天想着念着,还能不好。”
广寒依兰并未理她。广寒念莲对着母亲宛瑞香道:“我也许久未见菊姐姐了,想跟着兰姐姐去。”
宛瑞香拒绝女儿,道:“如今你尚未及笄,去那里总是不便,还是等你大些再去。”虽说从良之后她一直洁身自爱,但因着她的身份,依旧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这些她不是不知,只是装作不知。虽然三姨娘茹凤仙有时候说出的话惹人生厌,但就羡慕她能说话做事无所顾忌,而大姨娘虽说冷淡了些,但她是大家闺秀,大家对她也很敬重。只有她在广寒家中,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有时候话不对,连家仆也会开口反驳。好在如今莲儿已经长大,会帮着她,如今家仆也不敢太过无视她。但她依旧处处小心,生怕因她的身份,让她的女儿遭人冷眼,所以对这关乎名节之事很是忌讳,也对广寒念莲的要求特别严格。
广寒念莲在心里叹息,她的娘亲心里这坎是过不去了,嘟着个嘴,勉强地道:“好吧。”
今日天气还算不错,只是偶尔有些风。广寒依兰并未骑马,但她是习武之人,脚程快,未要一个半时辰,便来到广寒暮菊住着的木屋。
因着身子不适,广寒暮菊今日起的比较晚,临近巳时才醒。洗漱完毕,喝了口茶,便莲步走向窗边,打开窗子,正好见广寒依兰从山路走来。看见广寒依兰,广寒暮菊非常欣喜,便想立即下楼。轻咳了两声,似乎想到了什么,莲步走到铜镜前,看着有些苍白的脸色,她并不想让兰儿看到她如此,她是倔强的,便抹上淡淡的胭脂,看上去没那么憔悴,又换了身淡紫色锦缎后下楼而去。
广寒依兰看着广寒暮菊下楼而来,道了声:“菊儿。”
广寒暮菊也欣喜的道:“兰儿,你回来了!”又道:“两年未见,让我仔细瞧瞧。”说着走进广寒依兰身旁,捧着广寒依兰的肩膀细心端倪。看着广寒依兰一身白色素缎,头上插着一支镰刀形金簪,说道:“清瘦了些,不过如今更是风采照人了。”
广寒依兰也捧着广寒暮菊的肩膀仔细打量。瞧着菊儿发见戴着芙蓉花纹花顶形玉钿,这是菊儿母亲穆芙蓉之物,身上穿着一件淡紫色锦缎。她是习武之人,听着菊儿的呼吸,似乎有些紊乱,道:“比起两年前,你又清瘦许多。”想来一个人在这木屋,确实幸苦。
广寒暮菊看到广寒依兰眼中的惋惜,想着她本对这些世井家常并不挂心,如今怎的也如此。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后悔,习惯了就好。便宽慰她道:“这边一切都好,兰儿无需挂心。”又玩笑道:“你就安心做好你的女侠便可。”说着便与广寒依兰走进厅中。而后又走进厨房,把水烧开,拿了些金枣蜜饯、糖杏仁儿、核桃蘸子、芙蓉糕摆在八仙桌上。
广寒依兰道:“你也别忙了,在家中娘亲就命我吃了许多,如今真是吃不下了。”
广寒暮菊回道:“你是吃饱了,可我还尚未吃呢,你呀,就陪着我吃点吧。”
广寒依兰又道:“刚看大门未开,还道你尚未醒!”
广寒暮菊并没有解释,玩笑的道:“如今我是闲人,便懒散惯了。哪能像依兰女侠,这世道上还有许多不平事等着我家女侠去管呐,是该勤奋些才是!”家中五姐妹,她与广寒依兰的年纪只相差几个月,她俩又合得来,说话便也随便许多。
广寒依兰道:“好呀,这嘴皮子功夫倒是一点没变,竟知道打趣人。”
广寒暮菊把开水倒进茶壶,在放入茶叶。这洞庭碧螺春应先冲水后放茶,而后茶叶徐徐下沉,展叶放香,如此冲泡后,色泽柔和鲜艳,味道更加清香芬芳。泡好茶,拿了两个青花瓷茶杯放在八仙桌上,道:“正好昨日做了些芙蓉糕,也没吃,快尝尝如今我手艺如何!”说着替彼此在杯中加了半杯茶,把茶壶放在八仙桌上。
广寒依兰拿了一块芙蓉糕尝了尝,道:“你对吃用就是讲究,都要极好。如今这味道,和刘嫂做的一点也不差。”
广寒暮菊也拿着一块芙蓉糕吃着,回道:“如今也无事可做,也就只有做这些打发下时辰罢了。”这样说来不免有些伤感,便转开话题,问道:“你何时回来的?上次听姐姐说你要回来,还料你尚有几日才回。”
广寒依兰把手中的芙蓉糕吃完,又喝了一口茶,道:“昨日回来的。”
“咳咳”几声咳嗽传入广寒依兰耳中,又想起刚才听着菊儿的呼吸紊乱,便担忧地道:“都到如此地步,还不会照顾自己,要小心身子才是。”
广寒暮菊本就不想让她们担忧,便宽慰道:“几声咳嗽罢了,无妨。”也饮了一口茶,半开玩笑地道:“倒希望一辈子都学不会照顾自己,那样便一直被人照顾。”
广寒依兰不客气地回道:“想的倒挺美!”
广寒暮菊把杯子的茶水饮完,替彼此加了些,又问道:“那打算在家中住上几日,何时走?”
广寒依兰笑着道:“我刚回来,你便问我何时走。我明日便走如何!反正在家也呆不惯,一看见三姨娘扭着那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就烦心的很,也不知她会不会走路。”一向直爽的她,有个扭着水蛇腰的姨娘,真是有辱她的名号。
广寒暮菊听着她的话,道:“你也不是没这样做过,七年之前的那次,我连你人都未见着,你便走了。我这不是问问,心里有个底呢。至于三姨娘,她就是那样,人倒不坏,你就忍忍吧。”
广寒依兰道:“你还记着那次之事!那是我刚到家便收到师父的飞鸽传书,说有要事命我即刻赶回去,那也是无奈之事。如今怎么也会过了中秋才走。”
广寒暮菊又问广寒依兰:“家中一切可好。”
广寒依兰答道:“一切皆好。”又笑着说道:“莲儿丫头可是越发标志。今日她本也想过来,被宛姑娘拦下了。”
广寒暮菊知道,宛瑞香因着自己的身份,对莲儿要求极高,把所有的期盼都放在她的身上。想到莲儿,那鬼丫头不仅长的水灵,鬼主意也多。因宛姑娘一直拦着不让她来,她倒是瞒着宛姑娘,偷偷来过几次。来后就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把她所见所闻的趣事都道于她听。不禁莞尔一笑,如今那小丫头也长大了,在过两年,也可以嫁人了!又问广寒依兰,道:“爹…。”爹爹这个称呼也有四年未喊了,如今想喊,似乎生疏了;又忆起当日他那般绝情地道:“撬开她的嘴,把药给她灌下去。”爹爹终是没喊出口。改口道:“寒老爷回来了吗?”
广寒暮菊这么喊,广寒依兰虽听在心中,却并未劝说,她本就是不在意这些小节之人。如若是梅姐姐听到,又该劝解了。
广寒依兰道:“尚未回来。”
广寒暮菊又道:“想来也是,苏城毕竟也远,应是还要几天的。”细品着茶,又问:“这些年,你在外头,可好?”虽然广寒依兰常年在外,但想她一女子独自在外闯荡很幸苦,不免担心。
广寒依兰品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道:“我在外头一切皆好,你也无需挂心。因着师父的名声,江湖中也肯给些薄面,因此交到不少朋友。”又给广寒暮菊细说这些年在外的经历,打消她的忧心,也把江湖中的趣事道于她听。
广寒暮菊听广寒依兰如此说,安心许多,欣慰地道:“如此甚好。”又看着她秀丽的脸颊,微笑着道:“可有意中人?”想着:如今的自己,已是如此,爹爹也盼望不了什么了。又因着自己之事,姐姐的亲事也耽搁下来,她与墨大哥分分离离,也不知将来如何,想来也是没盼头的。桃儿已经先她们成亲,莲儿又还小,只有兰儿,如今可以有所寄托,况且兰儿也已年方双十,是该嫁人的。只是,兰儿心气极高,能入得了她眼的,想来没有多少。
广寒依兰回道:“昨日娘亲刚问过,怎么你又来问。怎么着,如今都赶着要我出嫁呢!”
广寒暮菊道:“我这不也是关心你了嘛!如今你也双十年纪,不该想着吗?”
广寒依兰又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能入得了我眼的,也就那么几个。只是能做夫君的,如今尚未有。”
广寒暮菊笑看着广寒依兰,道:“你也知道你心气高!”
广寒依兰也笑着打趣广寒暮菊:“你也别尽说我,你心气不也是很高。想当初,墨大才子都被你拒之门外。只是你怎么就看上那么个人了!”她和梅儿一样,都不看好墨璘松。她知道,当初菊儿知墨竹轩终情梅儿,有意相让,才当众拒绝。也因此,他们认为菊儿今日如此地步,也是他们之责,都觉愧对于她,此事便成了梅儿与墨竹轩隔阂的导火索。这些事,她虽明了,却从不掺合,拿来打趣菊儿倒是不错。
广寒暮菊听到兰儿说起右璘松,眼眸微黯,拿着茶杯的手也停下了一会儿。随即便问:“叫你打听他,如今有何消息没有?”又想起姐姐和墨大哥说过的话,心中充满忧心。
广寒依兰见菊儿一提到墨璘松,便如此,想着自己说什么不好,偏偏说到这里,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无奈道:“他那么个无名无辈的小人物,我上哪打听去。”
广寒暮菊又道:“松…、璘松他并不姓墨,他姓右。他于我提过,右家本也是名满扬州的大户,只因被仇家陷害,才使得他父母双双遭到毒手。墨家机缘巧合遇见他,便救了他,怕他也遭毒手,便隐埋了他的姓。”
广寒依兰听菊儿说道,宽慰道:“原来竟有如此之事。那我便打听打听扬州姓右的人家看看。”
广寒暮菊给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望着门前的星辰花,许久才回神。
闲聊了一天。秋风微微的吹进厅中,看这天色,已是申时。广寒依兰道:“今日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瞧你。”又听见菊儿几声咳嗽,道:“明日拿药过来给你喝,你这身子,不喝药不行。”她知道,菊儿哪怕是病得在厉害,她自己,也断不会熬药来喝。
广寒暮菊道:“明日你就不必过来,你终日在外,难道回来几日,理应多陪陪三姨娘才是。”虽然她并不为人母,但她曾经也有过孩儿,知道一个做母亲的心思,无论自己的孩儿身在何方,都是挂念在心。兰儿长年在外,爹爹又常出远门,三姨娘虽然也是穿金戴银,锦衣玉食,但这些是否是她想要的!其中的苦,外人怎么明了。又听闻兰儿要她喝药,更为推托。如兰儿所言,她对味道极其讲究,想当初,刘嫂也因她的挑剔,练就了今日一等一的好手艺。酸甜辣,她样样能吃,只是这苦味,她受不了。她爱吃杏仁,但杏仁有些苦,也让加糖熬煮,把它做成糖杏仁儿。
广寒依兰哪能不明她的心思,当即便断了她的希冀,道:“你也不必多费唇舌,这喝药,是免不了的。即便我不来,我也会命人把药送来。”
广寒暮菊送至门口。广寒依兰看着广寒暮菊道:“不必相送。”说着便转头,大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广寒暮菊玉颜带笑,伴着几声咳嗽声,看着广寒依兰身影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