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无精打采的杰茜爬上了楼梯,却意外地瞥见索尔书房的门居然没有锁紧,透过房门的缝隙,就看见索尔神色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走动着,满脸的不耐烦,头发也被他抓的凌乱无比,就连刚刚还整齐服帖的衣服,此刻也揉成一团。此时的索尔看起来,像一头囚笼里的困兽,只是自己,便将自己折磨得兵荒马乱。
“索尔,你怎么了?”杰茜皱眉走了进去,却下意识地与索尔保持了一段距离,因为她清楚的嗅到,索尔周身那股令人绝望、**到底的气息。
“我没事!”索尔虚弱地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到,“杰茜,窗帘……”索尔的声音越发有气无力,杰茜急忙三步并两步的拉起了厚厚叠叠的帷幔,直到将最后一丝阴暗不明的光亮也毫不留情的掩埋,“索尔,你……”杰茜看见索尔胸前的血迹,才发现,他在流鼻血,几乎抑制不住的流。
“哥哥,哥哥!”杰茜手忙脚乱的用自己的衣服替索尔止血,可是,她绝望地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那血就如同惩罚索尔长久以来对它们的禁锢和抑制般,报复性的汩汩而来,无休无止,无边无尽。索尔原本琥珀色清亮的眼眸此刻像奄奄的灰烬一般,黯淡喑哑,他全身蔓延盘桓着冰冷滑腻的死亡气息,像条巨蟒般层层勒住了身体,没有挣扎、逃月兑,只是任凭自己被巨蟒锁紧,再锁紧,仿佛要被压榨出最后一丝气力,才肯罢休,索尔的头突然一偏,就此昏厥了过去。
“哥哥,你醒醒,快醒醒!”杰茜拼命地摇晃着索尔的肩膀,她多么害怕索尔就这样子永远睡下去,像爸爸,像妈妈一样,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便永远地离开了自己。
“妈妈……妈妈……妮……妮娜!”索尔的嘴里终于艰难地吐出了这些不成句的词语。
“是我,哥哥,你看看我,我是杰茜啊,杰茜!”杰茜不知所措地抱着索尔,在他的耳边低声叫到,索尔的表情立即痛苦的扭曲成一团,“不要,杰茜,不要过去!不要!”杰茜满脸泪痕地紧紧抱住了索尔,就像小时候那场噩梦惊醒时,索尔抱住昏迷不醒的自己一样。那时那地,此时此际,只有他们自己,能相互取暖、彼此依偎的,永远也只有他们自己。
“索尔!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我命令你醒过来!醒过来!”杰茜无助地抱着索尔像发疯般的机械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好像那个噩梦又回来了,那个被她故意遗忘许久许久的噩梦又回来不依不饶地缠住了她,“妮娜,妮娜,你快来!快来!”杰茜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对着楼下大喊。
“不!不要!”索尔一下子睁开双眼,挣扎着对杰茜讲,“酒,酒瓶。”杰茜恍然大悟地转身拿起了书架上最后一瓶红酒。
“该死!”她低声地诅咒着,暗暗责怪自己最近太过于放纵,就连这最后一瓶,也只剩下了几口而已。
“杰茜,怎么了?”妮娜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书房门口,只见杰茜的衣裙上染着大片大片刺目的暗红,而背着她蜷缩在椅子里的索尔,则微微地低声轻咳。
“喔,没,没事了,我不小心弄洒了索尔最爱的红酒。”杰茜一脸抱歉地拾起了地上的空酒瓶,“陪我换件衣服去吧。”杰茜不容分说地拉走了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妮娜。
“索尔……他,没事吗?”妮娜边走边不安地回头想确认一下自己的担忧。
“没事儿,他只是……”杰茜长吸了一口气,“他只是太生气了……是我的错,我的错。”妮娜从没见过杰茜如此难过低落,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试图想用自己的单薄的体温,温暖她嶙峋的冰冷。
3、
妮娜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空旷得令人心慌的海岸上,潮水一浪又一浪毫不留情地向她拍打过来,几次试图将她卷进那冰冷无底的灰蓝中,一口吞没。而她,只能这样无力地旁观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的黯淡下去,“这是哪儿?”妮娜盯着沙滩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自己,“我是要死了吗?”
这时,一个黑衣男子从远处的森林缓缓走来,他直直走近妮娜,温柔地蹲,像捧起一尊易碎的瓷女圭女圭般小心翼翼地将妮娜掬在自己的臂弯中,他爱怜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唇细细轻轻地贴了贴她的额头,小声安慰道:“我们到了,你看。”
“不!不要进去,索尔!”妮娜眼睁睁地看着索尔抱着自己一步步朝着前方走去,步伐坚定沉稳且容不下半点耽搁迟疑。
“不!”妮娜绝望地看见那扇镶着铆钉的木门就这样子像等待了许久般终于面对着他们缓缓打开,索尔的眼神中竟然透着一股绝望到底后的悲怆和释然。
妮娜心疼地想伸手去触模,想拂去那缕哀伤,想滤掉那抹凄凉……她颤抖着向索尔伸出了那双仿佛为他伶仃等待了几生几世的手。
“啪!”一声闷响,妮娜从睡梦中惊醒,满脸泪水,才发现,自己居然在整理索尔的书桌时,不小心睡着了。
“糟糕!”妮娜暗自叫了一声,迅速扶起刚才被梦中的自己伸手碰洒的墨水瓶,羊皮纸上,却还是留下了一大滩墨迹,象是一个她枉费一生也无法抹干擦尽的污点。
“你弄脏了索尔的羊皮纸……太好了,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杰茜突然出现在了书房中,妮娜甚至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这招眼泪攻势估计会奏效,索尔的死穴就是女人的眼泪。”杰茜伸手拂去了妮娜眼角残余的眼泪。
“对,对不起!”妮娜慌忙起身,下意识地垂下了头,有些怯弱地说到。
“没关系,索尔不会杀了你!”杰茜捧起眼前这张写满了惊慌、委屈和不安的脸庞,轻声地自言自语,“瞧瞧这张小脸儿,还真是我见犹怜,我要是个男人的话,就轮不到索尔下手了……”
“我,我会被辞退吗?”妮娜闭上眼,狠了狠心,终于吐出了心底最惶恐的疑问。
“当然,”杰茜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当然不会!你是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他还没折磨够你呢,不是吗?”望着妮娜惊魂未定的眼神,杰茜禁不住更想逗逗她。
“是啊,或许,我只是街边一只迷路的流浪狗,索尔先生恰好路过,顺便把我带回家而已。”妮娜平静的语气却掩盖不住眼神的哀凉。
“索尔可没有那么好心!”杰茜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到,“我们都是自私冷漠的人,才懒得去管陌生人的死活。”这样冰冷的话语如此轻松的从杰茜樱桃似的小嘴里毫无感情地吐出,让妮娜不禁脊背发凉,虽然她已经见识过杰茜和索尔间的暴力对话,但是轮到自己直面时,还是有点儿心悸。
“不过,你不是陌生人,你是胸针女孩儿,是小红帽,是妮娜。”杰茜抬起妮娜的下颌,微笑着,却又无比认真地说到。
“嗯?”妮娜显然没有听懂这些杰茜与索尔间的专属暗号。
“我的意思是说,不要去管什么羊皮纸了,你比它们重要得多,我们还是想想做点什么吧,妮娜,以前,你一个人的时候都喜欢做什么?”杰茜将自己扔进了椅子里,看着妮娜问到。
“呃,!”妮娜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一直很喜欢看书,而且,”她苦笑了一下,“我这种人所能拥有的爱好,恐怕也就只剩下看书了。”
“因为书里有你得不到的东西?”杰茜看着她,露出了一抹疑惑。
“也许吧,”妮娜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些许,“有时候,用眼睛触模一下理想,对我来讲,便足够了。”她望向索尔那排浩瀚可观的藏书,眼睛突然亮了,紧紧地将目光锁在了《永夜城》上,“这个现实中的世界太过于拥挤,每个人都背着不能说的秘密踽踽前行,背影相似,没有名字。而书中的世界,”妮娜禁不住走向前,用手指轻轻的摩娑着《永夜城》的书脊,“则要澄明坦荡许多,撕开那层华丽的皮囊,阳光下一切黑暗和丑恶都无处遁形。这种自我撕裂、剖析、了解发现的过程,是很残忍,也许会伤,会痛,甚至会崩溃,可是,这就象是剥洋葱……”
“又是洋葱!”杰茜听到这句曾经从索尔口中说出的奇怪的比喻,不禁感叹。
“嗯,虽然我们剥去所有的皮,流尽所有的泪,到最后,可能依然无法看清自己的心。可是……至少,我们离自己更近了些,离心更近了些,好的书,会涤荡灵魂,让自己更清透,更澄明。”妮娜说到这儿,欣慰地长舒了一口气。
“就像《永夜城》?”杰茜顺着妮娜的目光,也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三本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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