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与连岳的战事刚歇没多久,就再一次的凶猛爆发了开来。
上一次,是连岳主动挑衅,攻打大炎边境之地。
现在,是大炎主动出击,气势汹汹,一副势要打入连岳内府的悍然模样。
大炎民间百姓,顷刻间沸腾了,尤其是在宫中传出消息说皇上恩准了端木王爷的此番行为之时,更是无不拍手叫好。
有人说,端木王爷会如此突然的擅自攻打连岳,是因为得知十七年前难产而死的王妃竟还活着,并且就在连岳的皇宫里,于是暴怒之下愤而挥兵攻打。
有人说,连岳的摄政王真是贱人中的贱人,人渣中的人渣。
有人说,十七年前,连岳的摄政王连启明迷恋端木王妃,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将正在怀孕之中的端木王妃劫到了连岳,后被端木王爷救出却在途中难产。没想到竟还活着,还在连岳的皇宫里活了十七年,也不知道……
此话一出,顿时遭到无数人的唾弃,说十七年前若非王妃深明大义,以死相挟要端木王爷带着世子和郡主离开,不要管她,说不定端木王爷也在那场追杀中陨落了,端木王爷若不在,北疆边关何人能守?连岳犯境谁人能挡?连岳厚颜无耻阴险卑鄙,又有谁人能悍然出击?
又有人加入围殴,说世间两大仇恨,杀父之仇与夺妻之恨,寻常老百姓尚且无法忍受,更何况是堂堂咱大炎的端木王爷?连岳该打!那连启明就是个渣渣!
消息迅速传递,朝着四面八方的蔓延出去。
青州峄城,最近的这月余而来,也是格外的热闹,尤其是明荣郡王府内。
为何?自然是因为璟世子的大驾光临,并且还意图向大小姐求亲,却多番被拒。
大小姐是真将他给恼恨上了,看这个情况,在短时间内是没有想要点头答应璟世子的求亲的意思,于是身边的狂蜂浪蝶也不知为何,突然增多了起来。
似乎他们觉得,能跟璟世子争夺美人的青睐,是十分有面子的事情。
大小姐于是越发的恼怒了。
对此,璟世子只能幽怨的叹息一声,他也很委屈的啊,看着那些狂蜂浪蝶围着静儿大献殷勤,他不知有多想将他们给扔出去。
那你倒是扔啊!想想有什么用?
于是“砰砰砰”,十月的湖水已是十分的冷,尽管峄城四季不分明,一年里几乎没有冬天,可那些被璟世子挥挥手就扔进了湖里面的公子们还是连连打起冷颤,然后双手用力拍击着水面,双脚用力在水底下乱蹬,张嘴“咕噜噜”吹着水泡拼命想要浮起来,却还是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其中有几个还是会水的,可是却谁也没有要游过去救人的意思,反而还远远的游开,看着那边与他们同行的朋友在水中挣扎,缓缓的朝着水底下沉没,不由得脸色苍白,眼神慌乱,然后满是惊惧的抬头看向了施施然斜倚在湖中亭内的璟世子。
他们真是昏了头,竟妄想与璟世子去一争高下,又见他一直都脾气挺好,看着他们对荣大小姐献殷勤也没什么火气的模样,便越发的放心大胆,连顾忌都忘记了。
此刻看到他倚栏而望,看着他们在水中沉浮,看着那几个人在水中的挣扎越来越无力,一点点的往下沉没,他却依然是那一副浅笑盈盈,温润如玉的模样,似乎他们的性命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他们皆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忽觉得心比这十月里的湖水还要冰冷。
荣芩静站在他旁边探头张望,然后冷笑看他,道:“璟世子可真威武,竟跑到这儿来将我峄城的诸多公子爷们都给扔下了这冰冷的湖水之中,这是想要杀人呢还是杀人呢还是杀人呢?”
端木璟嘴角微抽,暗道这丫头真难伺候,或者他该对她做点激烈的事?
如此想着,他摆放在扶栏上的手指摆出了一个独特的手势,顿时有不知藏在何处的黑衣人冒出了头,朝着那已朝水面沉落下去的几位公子飞掠了过去,弯腰、伸手,将人如死狗般的捞了起来。脚尖在水面轻点借力,拎着人又折身返回,落到了这湖中凉亭之内。
在发生着这件事的时候,有人从湖岸边直接踏水而来,本是要下令将这些公子们救过来的端木璟不由得神色一动,抬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银袍少年,在水面上的身姿,翩若惊鸿,轻轻的落到了凉亭内,朝端木璟拱手行礼道:“公子,属下有要事禀报。”
说着时,目光从那些歪得横七竖八的公子们身上扫过,端木璟见此,直接说道:“几位公子受惊了,来人,送他们回去好好歇息。”
于是公子们又被拎了起来,扔进放在亭外湖面上的游船里,荣芩静见状也想离开,却被端木璟忽然伸手,给抓住了。
“喂,放手!”
“我不叫喂。”
“你叫什么关本小姐屁事?放手!可别被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事后杀人灭口!”
璟世子看了她一眼,就无视她的叫嚣,再次转头看向那银袍少年,说道:“说吧,什么事。”
大小姐怒极攻心,银袍少年低头垂目,一副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模样,低头若无其事的开口说道:“王爷突然率兵攻打连岳,郡主传来消息,说是她先前去连岳走了一趟,在连岳皇宫里发现了王妃竟还活着。”
荣芩静忽然停下挣扎,睁大眼睛看着这银袍少年,王妃?什么王妃?
端木璟也是怔忪,抓着荣芩静的手猛然收紧,嘴角的弧度也更添了几分僵硬,道:“说清楚!”
“就是公子您的母亲啊!郡主说,你们的母亲还活着,被连启明囚禁在连岳皇宫之中。”
有什么,倏然间从他的身上喷薄而出,脸上的笑容不见,嘴角的弧度僵硬而又森冷,他抿紧了嘴,神情冷冽。
荣芩静在听到这银袍少年的话之后也是再一次的瞪大了眼睛,那双本就灵气四溢的大眼睛越发的水灵灵圆溜溜,随之猛转头看向了端木璟,眼神复杂得让人分辨不出。
她觉得手有点疼,被他握的,若是在往常,她定一把就将他给甩了开,再狠狠的踹上几脚,可现在,她却动也没动一下,只静静看着他,半饷才开口,问道:“喂,端木璟,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她觉得端木璟此刻的表情,让她看着有些害怕。
从来都好脾气的人,一旦沉下脸来,便会显得格外可怖。
他转头看她,神色已缓和了一些,说道:“我要去北疆,你随我一起去吗?”
她一甩脑袋,轻嗤道:“凭什么?”
“嗯,既你不想去,那在峄城等我也无妨。”
“笑话!本小姐为何要等你?”
端木璟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忽然用力一拉,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给用力的拉进了怀里,抱紧。
“魂淡!放开……唔!”
两国交战的事情在大炎传得沸沸扬扬,作为敌对国的连岳自然也不能例外,连岳民间已经对摄政王连启明怨声载道,更有不少谩骂宁清的声音,认为她就是一祸水,祸国殃民。
连岳的朝中也是一片动荡,朝中诸大臣也是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在福宜宫中的那个女人竟然是端木峥的王妃,却被他们的摄政王囚禁,封锁了一切有关她的消息。他们倒是一直都知道福宜宫里有个女人,但有关于她的一切却无论如何也打听不到,再加上连启明在连岳的近乎独裁,让他们也不敢过多的打探。
而现在,端木峥知道了他的王妃在连岳,来问他们讨要了!
他讨要的方式真是一点都不温和,连先派个人过来交涉一下都没有就直接率兵攻打了过来,让刚刚因为与大炎的停战而松了口气的连岳诸大臣们,猛的又将心给提了起来。
朝中大臣们纷纷上书,要求摄政王将端木王妃送回大炎,以平息两国的战争。
然而连启明却对这所有的启奏请求全都置之不理,更反咬一口,说端木峥分明就是故意找借口,端木王妃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却竟突然说她出现在连岳皇宫里,这不过就是端木峥编造出来的想要与连岳开战的借口罢了!
他如此说完之后,转身,就来到了福宜宫。
宁清就在福宜宫中,一样的布衣素装,盘坐在榻上诵经念佛,对外界的事情皆都不闻不问。
然后突然,寝殿房门被用力的推开,连启明携着满身的桀气大步走了进来,走到她的面前,伸手便将她给从榻上拎了起来。
他的脸色很难看,阴沉而暴虐,整张脸都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着,扥大眼睛死死盯着宁清,道:“说!端木峥他为何会知道你在这里的?”
宁清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如木头人般的挂在他手上,面无表情,神色木然。
连启明见此,不由得越发恼恨了。
又是这样子,又是这个样子!这十七年来,她从来也不曾对他有过任何一个多余的表情,除了在刚开始她几次三番的想要逃走,却被他追回时的厌恶,在他出手废了她的武功,断了她逃跑之路时的憎恶,再之后,她就仿似死人一般的,再没有对他有任何表情。
额上青筋暴起,连启明死死的盯着她,咬牙切齿。
然后他甩手,又将她给狠狠扔回到了榻上。
“砰”的一声,身体与木榻碰撞发出的声响,宁清的脸色微白,捂嘴轻轻咳嗽了起来。
他就站在她面前,手握起又松开,松开又握起,如此来回几次,才将满心的悲愤压下了一点点,又上前一步捏起了她的下巴,咬牙说道:“是那个木言对不对?他认出你来还是你以自己被挟持助他逃离而让他给你送消息出去?”
下巴被捏得生疼,宁清秀眉轻蹙,脸色更白,眼中却渐渐浮现出了淡淡的讥诮和嘲讽,用力喘息了两声,说道:“知道那木言是谁吗?”
“什么人?”
“她是我的女儿。”
连启明的瞳孔蓦然紧缩又迅速放大,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几乎要将她给捏碎了。
“端木恬?”他狠狠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有火焰在眼中升腾,以燎原之势迅速席卷了他整个身子,“她为何会到我连岳皇宫里来?”
“不是你们请她来的吗?”
“你想挑拨本王与皇帝的关系?”
“摄政王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您与皇上叔侄情深,岂是我一介女流之辈的三言两语就能挑拨得了的?不过我倒是有个建议想要告诉你。”顿了下,缓和体的不适,继续说道,“我听说大炎来攻打连岳了,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我送回大炎,摄政王,您觉得如何?”
这是这么多年来,宁清第一次一口气与他说这么多话。
连启明听着却只觉得满心恼恨无处发泄,怒道:“你以为我连岳的将士们是吃素的?两国交战实乃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打不过我夫君。”
“你……”
“而且你也不敢打,因为你终究也不过只是个……摄政王。”
她的声音如此轻柔,说的话却是字字诛心。
连启明怒极而笑,道:“端木峥亦不过是个亲王而已,本王莫非还比不上他不成?”
“你比不上!”
“你……”
“你永远也比不上他。”
“宁清,别以为我当真舍不得杀你!”
“杀吧,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可惜,你现在连杀我都不敢。”她的神情忽然很动人,笑盈盈的说道,“如果我死了,你拿什么去跟我夫君交代?又拿什么去跟满朝的文武交代?为了一个女人而置国家社稷于不顾,置百姓于战火危难之中,连启明,你的摄政王也该当到头了。”
连启明的眼角狠狠的抽搐了两下,道:“你以为连炔那小子能是本王的对手?”
“天时地利,再加上人心所向,你为什么还能如此笃定你能坐稳摄政王的位置,甚至是有朝一日更胜一步?或者你觉得连炔自小被你教,早已失去了那颗帝王之心,再无法威胁到你了?”
“但本王现在,至少还能动你!”
他忽然放开她的下巴,转而伸手便朝她的衣襟伸了过去。
然而才刚触碰到她的衣襟,他便忽然停手,因为他听到宁清平淡无波的声音响起:“连启明,你觉得你能阻止得了我自杀吗?”
连启明最终愤而离去,当寝殿大门再次重重的关上,宁清忽然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榻上,压抑的咳嗽声从指缝间溢出,同时溢出的还有满手的鲜血。
她将手伸到眼前静静的看着,嘴角一抹苦涩的微笑。
这身子是越来越差了,也不知能不能等到再见夫君。
她倒是真不担心连启明,因为此人太过于看重权势地位,便注定了他现在是真的不敢动她,以前可能是舍不得她死,现在是不敢让她死。
她抬头,透过朦胧纱窗看到外面的天高云清,仿佛看到了有人率领着百万大军,朝她骑马奔来。
旌旗猎猎,战鼓擂擂,风啸马嘶,杀声震天,她的夫君正在朝她一步步的靠近,久别十七年,她如此的期待,想到他,心却又忽然间安宁。
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恍惚中,她好像听到耳边有惊呼声响起,然后是脚步奔走声、说话声……交缠在一起便只剩下了一片嘈杂,再然后,她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几千里之外的国之边境,两国将士们正在激烈厮杀,当真是旌旗猎猎,战鼓擂擂,风啸马嘶,杀声震天。
端木峥骑马立在万军阵前,看着下方的战场变幻,忽然似有所感般的抬头,看向了连岳京城的方向。
开战不过几天,大炎从龙军凶猛异常,一路朝着连岳推入进去,势如破竹,至今无一败,到现在已经是打下了连岳的两座城池。
就在几个月前,大炎还被连岳以风云席卷之势攻克了几座城,几个月后的现在,角色反转,大炎主动开战,接连攻克连岳的两座城。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一天的战争也即将暂停,厮杀停止,杀声消匿,有士兵在血腥战场上来回奔走,寻找着受伤还或者的战友,抬回军营里救治。
军营里的忙碌才不过刚刚开始,端木恬混在军营士兵堆中,迅速的处理着一个个伤员。
消毒,清理伤口,再消毒,然后上药,包扎,这一系列动作在她的手中迅速的完成,利落干脆却手法独特,看得旁边军医们也不禁有些傻眼。
这他们才刚处理完了一个伤员,回头看郡主,她都已经开始救治第四个了,而且就在他们看的这么眨眼间,第五个了!
呃……这什么速度?
她抬头,看向旁边帮忙的士兵,说道:“你们都按我刚才所示范的那样帮忙一起处理兄弟们的伤口,慢慢来没事的,但切记,前面的三个步骤最重要,不可草率,不然若万一伤口感染发炎了,可就糟糕了。”
“是,郡主!”
士兵们连忙应着,也照着她的动作去给战友们处理伤口去了,一时间这营帐之内喊叫声震天。
“嗷呜!二新子,你特么给我轻点!”
“许巍,你看看,你看看郡主,郡主多温柔啊,你这是想要谋杀啊,啊啊啊——”
“我,¥……消毒消毒,你给我先消毒再上药,你小子到底会不会啊?”
喊叫四起,却也在同时笑声四起,不知在不举中,缓解了伤口的疼痛,当然也有加剧疼痛的,比如牵扯到了伤口之类的。
端木恬在这吵闹中始终保持这安静,忽然轻声说道:“抱歉,让大家受累了。”
营帐内顿时一静,她低头切割着眼前士兵腿上的腐肉,眼儿都不眨一下,说道:“救回我娘亲,这本该是身为儿女的我该做的,却让你们都跟着受累了,甚至还有许多兄弟再也回不来。”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淡淡的就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似乎不太好,可无形中却散发出一阵让人觉得压抑的气息,让刚还热闹的营帐内忽然间一片安静。
士兵们面面相觑,然后有人挪了挪手上的胳膊,说道:“郡主您这说的是什么话?那连启明卑鄙无耻,竟敢囚禁王妃,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王爷郡主的事,那就是我从龙军万千将士们的事,我们定要救回王妃,不然我们整个从龙军上下所有的人都没处搁放面子了,郡主切莫再说这种见外的话。”
“是啊郡主,连启明那恶贼抓了我们的王妃,我们岂能与他善罢甘休?”
这边正热闹,营帐门帘忽然被掀开,君修染难得狼狈,满身鲜血的走了进来,说道:“恬恬,伤员太多,药草和纱布都不够了,你可能从附近调集些过来?”
他虽对她的生意并不十分清楚,但也知道她涉猎很广,范围广地域也广,在这荒芜的边疆之地,说不定她便能弄到这些东西。
这仗打得突然,刚开始还好,时间过了这么几天,有些东西便开始紧张了。
端木恬听到他的话,微愣了一下,然后手上的动作迅速加快,将这伤口给处理妥善了之后才站起来,沉吟道:“爹爹他怎么说?”
“岳父说事先没有太多准备,只能从附近城镇的官府里调集。”
“那要等多久?”她顿时眉头一皱,这种走程序的事情一向最是浪费时间,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君修染才会跑来问她。
她沉吟了一下,转身对身边的人说道:“这里就先交给你们了,我出去一下!”
“是!”
交代之后,她拉着君修染就走了出去,边走边说:“你让从安过来,我有事交代他去办。”
“你自己去办。”
身侧忽然响起的声音让端木恬连忙转身,“爹爹?”
端木峥走到她面前,说道:“打仗这事也用不上你,既然负责了给士兵们疗伤这事,现在你便亲自去调集物资,如此总比让人去更快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