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佑在清倌的伺候下,又喝了几盏,有了醉意,忆及方才伙计之言,不由有些心动,起身道:“你们随意,我出去一下。”言罢,也不管他们答不答应,自己摇摇晃晃站起身,一出雅间就去了隔壁,悄声将门推开一条缝,眯着眼睛往里瞧。
可巧这时水溶归来,见了这幅情景大惊,知道他喝醉了,忙要拉开他,不许他胡闹。
李明佑向来我行我素惯了,何况又有了醉意,哪里肯依从,掰开水溶的手,两人便在门口推搡起来。
一不留神,水溶将李明佑撞了一下,李明佑醉酒无力,往前一跌,碰开了雅间的门。
屋内的黛玉、雪雁都吃了一惊,黛玉蹙眉回头,看见一个男子跌了进来,桃眼微眯,脸有醉意,一头乌黑的发散落着,说不出的风流魅惑。
黛玉眉头一挑,冷冷看着那人,不发一言,雪雁忙挡在她面前,怒声道:“哪里来的醉汉,还不快出去?”
水溶不由满脸歉意,忙道:“真不好意思,我这兄弟喝多了,才会冲撞姑娘,我们马上就走。”说着,忙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弯腰去拉李明佑。
雪雁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原来是北王爷。”
水溶听到她喊出自己的名号,也吃了一惊,抬头瞧时,认出是之前在荣国府见过的丫鬟。
他略一思索,便想起那日,这丫鬟是陪在黛玉身边,忙朝雪雁身后张望,口中惊喜地道:“原来是林姑娘,真是巧了。”
黛玉料不到竟会在这种场景下相见,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并没有开口应答。
水溶想起那日之事,虽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但不知为何,心中竟无端生出一抹歉疚,也沉默下来。
一时室内静寂,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却是醉醺醺的李明佑笑了一声,打破一室的沉寂:“原来水世兄与这位姑娘竟是旧识,正好,水世兄你来说说,这姑娘当真是绝色吗?”一面说,一面从地上爬起来。
水溶咳了一声,没有答话,李明佑也没有追问,举步朝黛玉的方向走,口中道:“你不愿说也没关系,反正人在这儿呢,我一瞧便知。”
他步履很快,话刚说完,人已经走到黛玉附近了。
李明佑眼尖,早瞧见她头上绾着简单的朝月髻,零星几朵珠花,上穿银红色织锦对襟短袄,下着浅碧色百褶长裙,纤腰用柳绿色长绦系着,仿佛不足盈握一般。
打扮得是极简单的,面颊被轻纱罩着,看不清楚,但那风流袅娜的身段,若柳扶风的娇态,雅致月兑俗的气质,却是让人一见,就觉得与众不同。
李明佑目为之眩,不由自主怔在当场,感叹道:“果然是绝色,戴着面纱都让人觉得美。”
水溶忙上来拦住他,低低斥道:“林姑娘乃世家闺秀,世兄别胡闹。”
李明佑哪肯理会,只挑眉盯着黛玉看,嘴角浮起一缕浮光掠影的笑纹。
黛玉早恼了,拂袖道:“公子请自重。”
李明佑微微一哂,并不在意黛玉的呵斥,只散漫地道:“我与北王爷乃是世交,既然你与北王爷也相识,不如揭了面纱,大家认识认识,如何?”
黛玉冷笑,并不答话,清亮亮的水眸怒目瞪了他一眼,又移开了。
眸光潋滟,虽是嗔怒,却夹裹着别样的风情,李明佑一时又看呆了,桃花眼中闪过一抹惊艳,笑吟吟地道:“你又不是见不得人,何必小气不肯让人见你的容貌。”
黛玉冷冷道:“我的确并非见不得人,但是,有些人不是人。”
她涵养素来好,但此刻在这个轻薄之徒面前,实在按捺不住,才会反唇相讥。
李明佑听了,不怒反笑,脸上浮现出一抹兴味,笑吟吟地道:“我本以为你模样柔弱,人也必定温婉,却没想到,原来还是个小辣椒,倒是我看走眼了。”
黛玉冷哼一声,不愿与他多费口舌,只低声嘱咐雪雁道:“你将匣子拿了,我们走吧。”
雪雁忙应了下来,拿了匣子,又来扶黛玉,黛玉看看北王爷,略点了点头,维持着表面的客套,声音有礼却疏离:“小女子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言罢依着雪雁,两人一起往外走。
李明佑见她要走,忙要来阻拦,奈何醉得厉害,脚下不稳,踉跄了几步,竟又跌倒了。
水溶也顾不上他,只唤了黛玉一声,开口道:“林姑娘且止步,我有事要问。”斟酌了须臾,旋即道:“自那日之后,姑娘近来的处境,是否好些了?”
黛玉唇畔浮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纹,却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不劳王爷惦记,我自有法子应对。”言罢,拂袖而去,只留一抹香风,萦绕于房内。
水溶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去,发了半日呆,才回头来扶李明佑,将他安置在窗下的长榻上,又让小伙计端来醒酒汤,喂他喝下。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明佑已经清醒过来,拉着水溶,迫不及待问道:“刚才那个佳人呢?听你跟她的对话,你是认得她的,你还唤她林姑娘呢,她到底是什么人?”
水溶轩眉道:“没有的事,你喝醉了胡思乱想,哪有什么佳人?”
李明佑摇头道:“你别诳我了,我就算喝醉,也不会分不清眼前所见是真是假。”说着,抓住水溶的手,只管追问黛玉的身份,又叫道:“你不告诉我,我就命人去查,我不信倾我之力,查不出她的来历。”
水溶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道:“关于那姑娘的身份,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世子一看便知。”言罢,从怀里拿出一个方胜儿,递了过去。
原来那日黛玉心灰意冷之下,竟将自己写的陈情状忘得一干二净,水溶便自己收好,带在身边,偶尔想起那日之事,就拿出来看一次,黛玉的身影,也在这一段时间里,一点点溶进了他心底。
水溶待他看完,开口告诫道:“世子平日里处处惹桃花,我有所耳闻,但这个姑娘身世堪怜,世子万不可去招惹,不然,我一定不会与世子干休。”说到最后,语气已经近乎严厉了。
李明佑置若罔闻,只是怔怔看着手里的笺纸,过了一会儿,伸手一击床榻,怒声道:“原来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人!占了人家的家产,还整日说人家白吃白喝,这就罢了,偏偏还要让她做二房,连回乡也不允,实在可恨!”
水溶见他言语中只为黛玉不平,略微放了心,微笑道:“世子如此仗义执言,实在出乎溶意料。”
李明佑横他一眼,却是没有责怪他看错自己的为人,只是道:“笺纸是那姑娘写的吧?怎么会落到你手中?”
水溶便将那日自己去荣国府,黛玉只身前来的事情说了,李明佑听得咋舌,半晌才回过神来,挑眉道:“她与你素不相识,却来求助,想必已经走投无路,你为何如此铁石心肠,不肯为她出头,救她出苦海?”
水溶摇头道:“并非我无情,我与贾府素有来往,怎么能随便插手他们府上的家事?再说,荣国府的人,是林姑娘唯一的亲人,我若为她出头,令她与贾府闹翻,将来她必定会后悔。”
李明佑听了,摇头道:“这却是你想差了,连你都觉得,贾府是林姑娘唯一的亲人,她自己又怎么会不深思熟虑之后再行事呢?必定是贾府的人屡次冷待林姑娘,令林姑娘心灰意冷,觉得那样的亲人不要也罢,才会求到你跟前的。”他扬起头来,眉目间均是桀骜不羁之色,旋即又道:“北王爷,你乃朝中声名鹊起的年轻贤王,这一点,我无法与你相提并论,但我向来在红粉丛中游刃有余,论起看透女子之心,你又怎能及得上我半分?”
水溶被他的话惊住,默了一会儿,才道:“此事我并没有置之不理,那日我吩咐了侍卫,去告诫了贾老太君一番,如今林姑娘的待遇,一定已经有所改观。”
李明佑沉吟片刻,眉头深锁道:“这更大错特错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贾府之人屡次算计林姑娘,岂会因你一番话,就改变心意?说不定她们被你的话惊住,恼羞成怒之下,想出更毒的法子算计林姑娘,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水溶登时说不出话,过了半日才回神,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李明佑冷笑道:“怎么不可能?侯门中人,亲情有多淡漠,还用我多说吗?”
水溶脸色大变,但心底仍旧存了一丝指望,低低道:“一定不会的,如果贾家人真在算计林姑娘,刚才林姑娘见着我,怎么不告诉我?”
李明佑道:“我虽只见了她一会儿,却瞧得出她性子极高傲,之前她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却没有如她所愿,她被你伤透了心,怎么肯再放下自尊,自取其辱?”
水溶颓然坐下,半日无言。
李明佑也不言语,端起茶喝了一口,方清了清嗓子,淡笑道:“今日这宴会,没有什么趣味,实在让人厌烦。也罢,既然让我知道了世间有如此不平之事,少不得要管一管。我且去贾府走一趟,问问林姑娘的意思,倘若她不改初心,坚持要离开贾府,我即刻就将她带出来。”
水溶被他的话惊住,忙道:“世兄不可造次,你一片好心我明白,但凡事不可轻率,倘若林姑娘处境当真好转,就不好收场了。”
李明佑冷笑道:“那是绝不可能的。”看一眼水溶,声音恢复成之前的轻狂不羁:“男子汉做事,何必婆婆妈妈犹豫不决?反正我是打定了主意,今儿个一定要去贾家闹一场,你去不去随便你。”
水溶听了,脸上阴晴变换,虽觉得眼前之人行事太过匪夷所思,竟是想到什么做什么,一点也不计较后果,也不信贾府中人会继续薄待黛玉,但终究还是担心黛玉之情占了上风,起身道:“我与你同去。”
李明佑这才颔首,击掌道:“很好,年少轻狂,理当行轻狂事,至于后果,何必去管?何必去想?”言罢,竟不与隔壁的公子哥们打招呼,就拉着水溶,径直下了楼。
很多年后,当他们回忆是这天发生的事情,都为这一次的选择庆幸不已。李明佑甚至觉得,此生做得最对最有意的事情,就是这天。
红尘滚滚,人生在世,命运虽然无法琢磨,但紧要关头时,每个人的选择却更重要。
选对了,终生之幸;选错了,纵然倾尽一切,也无力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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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二号出来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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