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怔在当场,看着水濛如飞而去的身影,轻轻“咦”了一声,旋即疑惑望着水溶,蹙着眉不语。
水溶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明白,忙开口解释,指了指那跑开的少女,微笑道:“那是舍妹,水濛郡主。”
黛玉这才明白她的身份,绞一绞衣角,咬着唇望向水溶,迟疑问道:“为何郡主一见了我,就跑开了?难道我长得很可怕吗?”
水溶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微叹道:“让姑娘见笑了,舍妹因长得不错,平时自视甚高,多半是见姑娘比她强太多,一时自惭形秽,有些接受不了。”
黛玉听了这话,不由脸上一热,呐呐道:“王爷这话,倒叫民女愧不敢当。”
水溶看着她的娇颜,月兑口道:“小王是实话实说,姑娘何必谦虚?”顿了一顿,旋即又道:“如姑娘这般的女子,实在世所罕见。”言罢,却是回过神来,察觉自己竟一反常态,言语唐突,近乎油嘴滑舌,一时不由愣住,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黛玉更是娇羞,仿佛桃花开在颊上一般,越发显得明艳不可方物。
两人这般静静而对,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黛玉先醒过神来,低低道:“王爷对民女有大恩,如今又安顿民女住进北王府,民女实在感激。今天暂时在这里打扰一天,候明儿个民女让人将田庄收拾了,再辞别王爷。”
水溶听了,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急忙道:“是因小王怠慢了姑娘么?都是小王不好,且先给姑娘赔个礼,姑娘安心住着,不必着急搬离。”
黛玉摇头道:“王爷误会了。”叹了一口气,眉目间有一点浅淡如雾的忧愁,声音也有些低落沉重:“王爷态度热情,处处设想周到,但民女过惯寄人篱下的日子,纵然在这里日日锦衣玉食,心中却是难安。”
听了她这番话,水溶不知怎的,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怜惜心疼,沉默了一会儿,才温声道:“寄人篱下的确不好受,但姑娘尽可放心,小王一定会让底下的人尽心伺候,让姑娘宾至如归。姑娘身子不好,还是多住一段时间,调养好再走也不迟。”
黛玉依旧摇头,声音清婉却坚决:“王爷好意,民女心领就是,但瓜田李下,民女实在不宜多留。”
水溶见她一脸清傲,情知其心不可违,只得罢了,因问道:“姑娘主意已定,小王不便再劝,姑娘打算搬到贾家那个田庄去吗?”
黛玉颔首,水溶沉思了一回,轩眉道:“姑娘虽拿到了地契,但过户的手续还没办呢,倘若姑娘信得过小王,小王愿意代劳。”
黛玉明眸善睐,低低道:“王爷的为人,还有话说吗?只是又要麻烦王爷,民女实在不安。”
水溶摆手道:“只是小事而已,姑娘不必这般客气。”沉吟了须臾,看着黛玉接着道:“三天之内,小王定将事情办妥,姑娘且安心在这里住几天,再从容搬去田庄,如何?”
黛玉虽不愿寄人篱下,欠下过多的人情,但见水溶热情挽留,到底不好拒绝,便道:“既如此,民女就在此逗留几天。”
水溶闻言,心没来由欢快地跳起来,伴着一缕缕的惊喜,但等他回过神来,想问自己为何这般开心,却又有些惊诧。
正沉吟着,紫月带着雪雁等人,笑吟吟地回来了,见水溶站在窗外,忙一起过来行礼请安。
水溶定一定神,唤过紫月,命她多用些心照顾黛玉,絮絮之语让紫月有些不敢置信。
黛玉见他如此留意,心中自是感激,待他说完了,方唤雪雁将田庄的地契拿来,交给水溶,殷殷道:“此事就拜托王爷了。”
水溶应了,黛玉又道:“民女打算让身边的婢女先行到田庄打点,待手续办好,就能从容搬过去了,还请王爷派辆车相送。”
水溶也颔首应了,关切地道:“姑娘劳神半日,也该累了,小王先告辞了。”言罢深深看黛玉一眼,拱手去了。
一切妥当后,紫月拿了几本书过来,送到黛玉面前,嫣然道:“方才王爷打发人送了这些书过来,给姑娘瞧着解闷,还说姑娘若是想看别的书,就吩咐一声,奴婢自会去书房拿来。”
黛玉感念水溶处处留心体贴,翻了翻她拿过来的书,见是诗词戏曲,皆用上品白麻纸刻印而成,价值不言可知。
黛玉颔首道:“这几本书很好,我看这个就行了。”抬首看着紫月,因笑道:“此间也没什么事情,两位姐姐请下去歇息,留我的侍女在此即可。”
紫月听了,虽想在跟前伺候,但转念想,也许这姑娘想与身边的人说些私房话,也就点头道:“既如此,奴婢就先告退,姑娘若是有事,只管命人去隔壁唤一声。”言罢,行了一礼,方与紫兰一起告退了。
待她们去后,黛玉看了一会子书,便将春纤唤到面前,向她道:“贾家京郊的田庄,老太太已经给我了,我打算搬过去住。你且收拾收拾,明儿个先过去,瞧瞧父母,再替我收拾个小院子。”
春纤一脸惊喜,笑盈盈地道:“姑娘是说,以后都住在那田庄吗?”
黛玉颔首:“是呀,以后那田庄就是我的安身之所,你也能跟家人团聚,大家一起过自在日子。”
春纤听她说得笃定,更是欢喜,忙应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雪雁却是有些惊疑,月兑口道:“之前姑娘要田庄,雪雁已经百思不解,如今姑娘又命春纤去收拾打点,难不成姑娘竟打算在京城长住不成?”
黛玉颔首道:“不错,我的确有这个打算。”
雪雁越发不解,眼睛骨碌碌盯着黛玉,追问道:“贾家人如此算计,姑娘继续留在这里,岂不危险?”
黛玉娇颜如玉,低低道:“留在这里危险,去别处难道就能安生了吗?”叹了一口气,眸中骤然浮现出一点冷意,接着道:“之前我一心想着回江南,没想到不但没人应允,还被她们算计了。如今我月兑身离开,闹得那样僵,她们那些人,如今心里必定恨死我了。我若是还按之前的想法行事,也不知能否平安回去。就算侥幸回了江南,贾家人绝不可能罢休,必定会另起心思算计我们,到时候,只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雪雁听得咋舌,怔怔问道:“如此说来,那天姑娘要那个庄子,是有意为之?”
黛玉点了点头,直言道:“那日北王爷、平王世子仗义相助,我看得出,贾府的人很忌惮他们。当时我就在心里拿定了主意,索性我哪里都不去,就留在这京城。”转眸看着雪雁,声音略略低沉了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放心,虽然贾家人都甚是无耻,但只要我们留在京城,就会安全一些。毕竟,我是被北王爷、平王世子救出来的,就算今后我与他们并不来往,但冲着那天他们两人的态度,贾家那些人,无论如何都会忌惮几分,绝不会轻易出手招惹我。”
雪雁听了这番话,方才明白她的思量,颔首道:“姑娘心思缜密,非雪雁所能及。”
黛玉唇角浮现出一抹苦涩,声音也有些凝滞:“都是被她们那些人逼出来的,不然,以我的性情,岂会在这些事情上留心?”
雪雁、春纤听了这番话,看着神色凄苦的黛玉,心中甚是痛惜。
出生世家,才色双绝,这样的黛玉,清傲似梅,高洁如玉,本该养在深闺,受尽万千宠爱才是。
但是,命运却让她受尽百般委屈,逼得她不得不直面世俗,处处为自身思量打算,为的,不过是寻一方天地,安安生生过日子。
如此简单的愿望,却要在心中思量千万遍,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算计了,落入万劫不复的田地。
黛玉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里,感念她们待自己的心意,沉默了一会儿,蓦然一笑,摆手道:“你们一心为我,我是知道的,留在京城是我深思熟虑过才做出的决定,绝不会出什么问题。”
雪雁忙道:“姑娘的主意,雪雁自是信得过的,只是姑娘身份高贵,如今却要操心这些世俗事情,雪雁实在为姑娘伤心。”
黛玉淡笑道:“也没什么,世事艰难,凡事留心一些,也就是了。”顿了一顿,接着道:“你们都是我信得过的,我的心思也不必隐瞒,我留在京城,一则是为了自身安全,二则,也是有缘故的。”
雪雁听了很是吃惊,忙追问是什么缘故,黛玉唇角笑意微深,恰如冬日一朵寒梅绽放,带着几许娇美,几许清冷:“她们如此薄待我,那私下的无耻事,只怕也做了不少。我留在这里,是因为我想亲眼看看那些人的下场,看看贾家如何一点一点从繁华走向没落。”
雪雁听了,沉思了一会儿,颔首道:“私底下,那些人定然是做了不少贪赃枉法的勾当,只是,贾家宫里毕竟有一位娘娘,势头如日中天,只怕一时之间,根基不会被撼动。”
黛玉冷冷淡笑,声音微沉:“俗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心肠太黑,总有一日会遭报应,我等得起!”她说到这里,端起春纤递过来的茶,抿了两口,接着道:“当然,正如你所说,贾家的势头,不是我能够改变的。但是,在报应到之前,我也有法子,令那些人尝尝梦想成空、失望痛苦的滋味。”
雪雁、春纤听了这番话,看着黛玉刚毅坚决的眼神,倒是没有怀疑,一起点了点头,一脸的笃定。
春纤笑得憨厚温顺,轻轻道:“春纤还是那句话,无论姑娘想做什么,只要有用得着春纤的地方,无论如何春纤都会帮姑娘办到!”
因黛玉相待甚厚,因此近来春纤也放开了些,在无人的时候,也如雪雁一般,以名字自称,而不是一口一个奴婢。
黛玉微笑道:“你的心,我是明白的,我筹谋之事,待到了田庄,安顿下来,再与你细说吧。”转首看着雪雁,叹道:“当日我曾应承你,带你回江南,今日看来,只怕要失约了。”
雪雁忙道:“姑娘何出此言?姑娘的思量很是,雪雁自进林家以来,就跟着姑娘,雪雁自是誓死追随姑娘。”
黛玉心中温暖,携了她和春纤的手,温婉道:“你们如此相待,我很高兴。”明眸流转,眼神中透出决绝不移之色,一字字地道:“没人可以依靠,我也不打算再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以后的路,我们一起用心走。”
时至今日,历经风雨的黛玉,再也不是昔日闺中纤纤弱质,在她身上,有着点点的刚毅,点点的冷傲,虽然世事变幻莫测,但她眸中的神采,焕发出夺目的光华,丝毫不见闺阁女子的娇弱无助。
雪雁、春纤忙一起点头,主仆三人手握在一起,相视而笑,虽是清寒秋日,却有温意流转于眉间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