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向来言出必行,自打定了主意要算计黛玉,便日夜思量,悄悄打听黛玉的行踪,知道她在北王府小住了几日,就搬到田庄去了。
宝钗得知这个消息自是欢喜,悄悄找贾府的下人询问,想知道谁与黛玉住的庄子里的佃农有牵连,也好做下一步打算。
以她的身份,下人们自不敢隐瞒,很快就探查到秋纹叔叔一家都在那庄子里做事。
宝钗立刻拿定主意,将秋纹叫到房中,暗中嘱咐了一番,以提携她当宝玉屋里人为饵,命她去找叔叔询问庄子的事情,并特意嘱咐,让秋纹的叔叔时刻留意黛玉的情况。
秋纹在宝玉身边伺候多年,对于温柔款款的宝玉,自然也存了一桩心事。因她容貌只有中上,平时并没有得到宝玉的青睐,一直郁郁寡欢,如今听了这等好事,自是眉开眼笑,当天就向宝钗告了假,坐车到京郊田庄,探望叔叔。
待回了贾家,秋纹忙到宝钗跟前行礼,回话道:“我那叔叔品性还好,就是有些小气贪财,我将自己几年的积蓄拿出来,又许了重酬,叔叔已经答应帮我。他告诉我,那边管事的,是春纤的爹娘,林姑娘自住进庄子,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静得很。对了,似乎有个年轻公子曾到庄子探望,因穿的是常服,底下的人模不清底细。再有,听叔叔说,林姑娘刚进庄子时,收留了一对寒酸父女,后来庄子里又多了两个男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宝钗点头,心中暗自寻思,黛玉自进京以来,一向养在深闺,并不认识什么人,到田庄探望的,除了北王爷或平王世子之外,不做他想。
秋纹口中所说的黛玉收留了外人,她半点都没放在心上。只在心中生气,真不知黛玉到底有什么魅力,竟能迷倒两位身份尊贵的贵族公子。
她将手掐进掌心,抑住心中的嫉恨,向秋纹道:“你的功劳我记下了,多跟你那叔叔走动,有什么消息立刻报来。”
秋纹喜滋滋地道:“我已经按二女乃女乃的话嘱咐了叔叔,命他若是知道林姑娘出了庄子,就立刻报过来,二女乃女乃放心吧。”
宝钗轻轻颔首,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方命秋纹退出去。
这里莺儿便问道:“姑娘筹谋多日,不知到底有什么打算?”
宝钗淡淡道:“那狐媚子在庄子里,有一众人护着,倒是不好下手,不过,她不可能在庄子里呆一辈子,总有出来的一天。”唇角泛出一抹冷笑,声音也森冷下来:“等她出来了,我自有法子对付她。”
莺儿看着她略微狰狞的模样,心中有些害怕,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如此过了几日,宝钗正在焦头烂额地打点贾府的家事,玉钏突然走进来,行礼道:“礼部侍郎家的陈小姐来了,正在太太房里,因她跟二女乃女乃年纪差不多,太太特意命二女乃女乃去招呼。”顿了一顿,又加了几句:“太太说了,这陈大小姐家势虽然不怎么样,却有个显赫的姑姑,乃北府的太妃。近来北王爷不肯跟贾家来往,太太很烦恼,这却是个好机会。虽然不知这陈小姐为何而来,但若是能跟她相处好了,说不定能让她在太妃和北王爷面前说几句好话呢。”
宝钗闻言也是眼前一亮,点头道:“太太这想法很有道理,我一定会好好招待她的。”遂带了莺儿,跟在玉钏身后,逶迤着步到王夫人的住处。
及进了正房,果然见屋内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女,长得甚是标致,眉眼间却笼着一层淡淡的阴霾,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宝钗察言观色,看出她有心事,却没有说什么,只款款走上前见礼,又亲自倒茶,送到那少女面前,态度甚是殷勤。
那少女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见宝钗如此热情,倒也不好冷着脸,便答了宝钗的问话,告知自己的姓名年纪。
宝钗这才知道她名叫陈月容,乃陈家嫡出的长女,忙奉承道:“姑娘这名字真好听,只有姑娘这模样,才配这个名字。”
但凡少女,都有爱美之心,陈月容听了她的夸赞,微红了脸,声音却很开心:“二女乃女乃自己才是天姿国色,二女乃女乃这话,我可当不起。”
寒暄了几句,王夫人便含着笑容,发话道:“难得你们一见面就如此亲厚,年轻人在一起自在些,比坐在我这里强。宝玉媳妇,你且带着陈姑娘,到大观园逛一逛,说些私房话儿。”转首看着陈月容,问道:“不知陈姑娘意下如何?”
陈月容欠身道:“甚好,我正想与二女乃女乃多亲近亲近呢。”
宝钗忙笑道:“陈小姐愿意,媳妇自是欣然相陪的。”
议定之后,宝钗果然站起身来,在一大群媳妇、丫鬟的簇拥下,领着陈月容往大观园走。
及到了那里,宝钗指点着园内的景致,又邀请陈月容春天过来赏花,不想陈月容却兴致缺缺,皱着眉一言不发。
宝钗是何等精明之人,见了她的异状,心知事有蹊跷,不动声色挥退了伺候的人,方笑着道:“我观陈小姐脸色,似乎有心事,陈小姐若是信得过我,不如且说出来,我愿意替陈小姐分忧。”
陈月容迟疑了一下,方道:“也罢,我就实话实说了,我有事情想请教二女乃女乃,前段时间,我在北王府见到一个姓林的姑娘,与我表哥北王爷竟是很相熟的样子。我四下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她是贵府的亲眷,在贾家寄居了将近十年的时间,至于其他事情,却是一概都不知道。”眉心深深蹙起,接着道:“这林姑娘既在贵府住了十年,怎么好端端的,竟会跑到北府去?”
宝钗没想到她是为黛玉而来,真实的原因自不能宣之于口,只含糊道:“她去北府的原因,我却是不知的,我只知道,因她年纪渐长,性子有些清傲,不愿再寄人篱下,找贾家要了一处田庄,要去那里过自在日子,如今她人就在那庄子里。”
陈月容闻言,脸上阴晴不定,半日方道:“一个姑娘家,寄住多年不但不知感恩图报,反而要找亲戚讨庄子,还随随便便跑到北王府,一点都不知避嫌,这样的女子,真算是奇葩了。”
宝钗听了这番话,自是察觉出她言语中的不屑,试探着问道:“听陈小姐之意,似乎与林妹妹相识,难道陈小姐见过她不成?”
陈月容哼了一声,不屑地道:“见是见过,一个庸脂俗粉,偏爱摆出狐媚样子勾引人,我见了都替她害臊。”伸手扶一扶鬓发,眉眼间俱是郁郁之色,沉声道:“她若是在其他人面前狐媚,倒也罢了,偏偏看中我表哥的权势,将我表哥迷得不知东西,真真可恶极了。”说着,却是想起因为黛玉之故,被水溶赶出北府之事,俏脸上不由露出一层冷色,如罩寒霜一般。
宝钗将陈月容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一动,眼前这女子,对黛玉似有很深的敌意,对水溶,则似乎含了一丝情愫。
若是能利用她除掉黛玉,自己却是能省一番功夫。
她心中思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看着陈月容道:“难怪陈小姐看起来不开心,原来是这个缘故。林妹妹是我们府上的亲眷,本来我不该说她的不是,但她做事的确有些过分,我很看不过去,那些事情,我也不愿替她隐瞒。”叹了一口气,故意露出一脸愁容,接着又道:“我也不怕陈小姐笑话,我夫君是她的表哥,当初在我们府上时,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将我夫君迷得七荤八素,到如今还惦记着要娶她做平妻。”
陈月容听了,不由一脸怒容,拂袖道:“如此说来,这姑娘可真够无耻的。”
宝钗附和着点头,凝神盯着陈月容,试探着继续道:“没想到她出了贾家,性子竟一点没改。我说句僭越的话,北王爷那样的身份,只有陈小姐这般品格才配得起,她胡乱使手段,实在不自量力。”
陈月容听了她这番话,娇颜生晕,呐呐道:“二女乃女乃真这样觉得?”
宝钗忙不迭点头,微笑道:“我看人一向最准,北王爷与陈小姐郎才女貌,很是相配。”口中奉承着,心中却暗自欢喜,看来这个陈月容的确恋上北静王了。
今日之事,真是一件意外之喜。之前自己还想着要设法谋算黛玉,有了眼前这人,却是不必亲自出手了。
她素来擅长谋算人心,知道但凡女子,对于意中人都是最在乎的。女子的嫉妒心一旦生出,做出来的事情,可怕得让人瞠目结舌。
所以,目前这形势,自己只需蛊惑几句,自能引得陈月容出手对付黛玉,自己则可以冷眼旁观,坐收渔人之利。
陈月容听了她的奉承之言,却是越发欢喜,几乎有将宝钗当成知己之心,微笑道:“二女乃女乃谈吐有致,虽然与二女乃女乃初次相见,我却觉得二女乃女乃很投缘。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多亲近亲近二女乃女乃。”
宝钗笑回道:“我也觉得跟陈小姐投缘,以后我有闲了,一定要到陈府拜访。”
陈月容忙道:“二女乃女乃只管来,我一定用心招呼。”顿了一顿,转了话头道:“二女乃女乃年纪轻轻,就成了贾府的当家女乃女乃,必定有过人之处。眼前这事情,我想请教二女乃女乃一番,既然那姓林的姑娘举止向来就不规矩,正好可以将这件事情告知表哥,好叫表哥跟她疏远,如何?”
宝钗听她开口请教,正中下怀,故作沉吟之态,摇首道:“陈小姐这法子,似乎不太可取。林妹妹行事很有手段,总是摆出一副颦眉含泪的样子,但凡男人见了,都怜惜不已,念念不忘。依照你话中之意,北王爷似乎已经被她迷住,倘若你到他跟前分说,他不但不听,反而还会说你是故意诋毁呢。我不瞒陈姑娘,我那夫君如今,听不得她半句不好,但凡我劝几句,他立刻变脸。”
陈月容闻言,脸色变了又变,拂袖道:“二女乃女乃这话,很有几分道理,但是我不甘心,明知道她是个狐媚子,难道我只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表哥入局,什么都不能做吗?”
宝钗看着她,目光中自有深意,沉吟着道:“我与陈姑娘同命相怜,陈姑娘的心情我能理解,办法呢,也不是没有,却有些吓人,我不敢说出来玷污姑娘的耳朵。”
陈月容看着宝钗,咬着朱唇道:“那些客气话,却是不必多说,我如今六神无主,二女乃女乃既有法子,何不指点我一番?”
宝钗故意迟疑不语,直到陈月容再三催促,方才呐呐道:“我本不愿说的,但陈姑娘与我投缘,又同命相怜,还是和盘托出吧。哎,林妹妹人是出色的,又有手段,如今又独自住在外面,想做什么也没人管得着。倘若她不在了,或是出了什么意外,北王爷自不会再将她放在心上。”
陈月容被她的话惊住,呆怔了半晌,才道:“二女乃女乃这是何意?”
宝钗道:“林妹妹如今住的地方在京郊,甚是偏僻,我是说,倘若她进城置办东西,遇上无赖什么的,也是寻常之事,不足为奇。”叹了一口气,怅然道:“我嫁进贾家,倍受夫君冷落,早就有了这念头,只是念着她到底是贾家的亲眷,不能一丝情面都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