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太老爷点头道:“今天巡了城你也累着了,回去歇着吧,有事我再唤你。”他说完带着蒙时进花坞去了。
韩铭愈走时看了悦媛一眼,问道:“爷爷和蒙时估模着有很多话要说,你也不必在这儿干等着了,先回去吧。”
悦媛拒绝道:“在这儿等等也无妨,横竖闲着也是闲着。”韩铭愈走近她身边,带着嘲讽的口气,轻声说道:“恨不能再多看蒙时一眼吗?别忘了,人家的媳妇就站在你身后呢!行,你想多看一眼就多看吧,要不然往后就没那个机会了,最好拿支笔照着蒙时的样儿画一幅像出来,揣在袖子做个留念,哼!”他说完长袖一挥,不屑地走出了梨花园。
“天哪!是我从前看的电视剧哄人还是历史书哄人呀?”香草拍了一下脑门说道,“不都说你们这个时代的大家闺秀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含蓄内敛,文雅有礼吗?你郑悦媛好歹是韩铭愈的媳妇,居然也能说出这种抢人家相公的话?”
香草点点头道:“你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不必我回头问了,蒙时向来很喜欢游历山水,若要他选,他自然会烹茶抚琴,可那又咋样呢?即便他喜欢,可在他身边跟他一块儿烹茶抚琴的那个人不是你,是我!”
“这是在讽刺我吗?才情最高,最聪明?”悦媛冷笑道,“我没听错吧?若在他心里真是这样,那为什么他会如此绝情地待我?”香草轻叹了一口气,抄书冲她笑笑说:“韩大少夫人,这才情高不高,人聪明不聪明,跟招不招男人喜欢没啥太大的干系。你可不晓得,在我们老家,那些啥女硕士啊女博士啊都成斗战剩佛了,三十好几都没找到个人陪呢!没准我们家蒙时就是喜欢我这种笨头笨脑的呢?我早说过了你不了解蒙时,你真以为蒙时喜欢当官做啥西南之王吗?”
没有两个字卡在香草的喉咙里,虽然很想帅气地丢出这两个字砸向郑悦媛,可到了嗓子眼里时,她有点说不出口了。的确没有,郑悦媛提到的事,的确一件都没有在她和蒙时之间发生过。可似乎这些事都曾在蒙时和郑悦媛之间发生过。她唯有应对一句干涩而又敷衍的话:“那又咋样呀?”
“今天没味觉,喝不出来。外公,我话都说到这儿了,您就告诉我一句实话吧,唐廉是不是我娘和唐贤竹生的?”
“你说她是鬼也行,说她是神仙也行!不过我很好奇,你既然这么痴迷于我相公,当初为啥还要嫁给韩铭愈呢?吃饱撑的?还是脑子发昏了?”
“说了你会明白吗?”悦媛一脸鄙夷地说道,“像你这样的乡下丫头,又岂会明白大家族之间联合的用意呢?跟你说了也是白说,我只不过是为了郑韩两家联姻牺牲而已。”
“还说什么?”悦媛着急地问道。
“我不太明白。”
悦媛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韩铭愈。她转身看了香草一眼,客气地问道:“想喝什么茶?我吩咐下人送来。”香草摇头道:“不必了,趁着这会儿子有工夫,我去瞧一眼二舅母和千合,跟她们也道个别。”
“是您的三伯娘来了,有要紧的事找您呢!”
“那是谁?是鬼吗?”悦媛讥讽地问道。
“你明白的,只是装糊涂的时候太多了。你这小子什么事不清楚呢?就是喜欢藏在心里,不肯轻易说出来罢了。你的性子跟你娘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每每见到你,或者你外婆见到你,总能想起你娘来。当初,你娘若是个男儿身,只怕现下也是我的左臂右膀了。你外婆就抱怨过,为什么微尘生来是男儿,而你娘却是个女儿呢?凭你娘的聪慧,她若身为男儿,只怕也是个可以成就功业之人。”
“他还说——你是他见过才情最高,最聪明的女子。即便是进宫为妃,你也有母仪天下的本事。”
“可是你也别忘了,你跟唐廉哥哥一块儿私奔过,有结发之情,说来你曾经也算唐廉哥哥的未婚妻!你不照样厚着脸皮嫁给了蒙时吗?”悦媛质问道。“跟唐廉一块儿私奔的人不是我!”
“外公扯远了,娘已经去世多年,现下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他咋说?”
“三伯娘来了?她倒是从来没上韩府来找过我,有啥要紧的事?”
“你会烹茶,还是会抚琴呢?”悦媛挑衅地问道,“你似乎只会打算盘,跟人扯闲经,卖弄你的小聪明。若提到文雅那一套,你似乎都不怎么熟悉。蒙时跟你在一起这么久,是否抚过琴,是否作过画,他有没有亲手为你画过一幅画像?他又有没有烹煮过他最喜欢的蒙顶石花给你喝,亦或者耍过他的剑法给你瞧一眼?”
“是吗?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那你可晓得我们家蒙时是咋说的吗?”
“有一回我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为啥你明明喜欢他,却要嫁给韩铭愈呢?难道真是为了郑韩两家联姻吗?他说不是,就算是联姻,你也未必非嫁不可,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能想到法子月兑身。他还说……”
“我和蒙时都读过很多书,我们都很崇拜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蒙时大概从来没有跟你提过吧?”这女人又来了!这问题还真把香草问着了。不过,她很快回答道:“再崇拜谁,那都是你们从前一块儿念书的事,现下再来说有啥意思呢?我劝你还是莫老是想着从前的事,想想你自己如今的身份吧!”
花坞内,蒙时和太老爷正面对而坐,漫不经心地抿着茶。太老爷问他:“喝出是什么茶叶了吗?”
“呵?那我想请教一下,谁才是他的知音吗?难不成你得说你自己是吗?”
这番话倒叫香草微微地吃了一惊,以女人的知觉来说,她听得出来郑悦媛爱蒙时,是爱到骨子里去了。从前说郑悦媛不了解蒙时,这话并非全对,郑悦媛所追求的恬静闲适的生活正好和蒙时是一样儿的。她不得不承认,这是曾经朝夕相处之后的志同道合,没错,这只是志同道合罢了!
“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你和蒙时?”这比喻真让香草来气儿,“你这比喻是不是有点过头了?一个富家女跟一个穷酸书生私奔的故事用在你们俩身上合适吗?我看你是念书念得太多了吧?满脑子都是这样东西吗?”
“听说是端少爷背着她,往兵栈落了个名儿,打算投奔军营呢!三夫人着急得要死,赶紧跑来找您,想让您好好劝劝端少爷呢!”“端儿要去投奔军营?虽说秋闱暂时搁置了,未见得不会重开科试,他倒这样的着急做什么呢?走吧,回去瞧一眼。”悦媛往花坞里看了一眼后,这才带着含露离开了。
“先告诉我是什么茶叶再说。”蒙时又抿了一口,放下茶杯说道:“好像不是一种茶叶,蒙顶石花里加了上饶白眉银毫,另外一种,我倒分辨不出来了。”
“外公为啥要将这三种茶叶混和在一块儿烹煮呢?”“这育才与制茶是一样的道理儿,在最初女敕时便摘下烘炒,一遍又一遍,要得到一两好茶,得经过很多工序,火候和手法都很重要。而育才也是一样,自小培养,经过磨练,才可成就功业,成为一个可靠且能干之人。”zVXC。
这时,含露匆匆走了进来,见悦媛拿着一个梨出神,便问道:“小姐,您是打算摘梨做秋梨膏吗?”悦媛回过神来,点头笑道:“我忽然看见这满园的梨,还真想起秋梨膏这回事了。一会儿我问太老爷要些,回去做些秋梨膏来孝敬他老人家。对了,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悦媛仿佛从香草脸上看到一丝可以击破的破绽,微笑道:“在我看来,蒙时只不过是找到了一个贤妻而已,并非真正的知音爱人。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娶妻求贤者,娶妾求色者,而知音才是心中真正所渴望的。前两者,不过是形成一个其乐融融的家所必须的,而往往后者才是他本人最想要的。我承认你是蒙时的贤妻,可以帮他持家料理家事,而你的确做得很好,可在我看来,你却并非他的知音。”
悦媛攀手摘了一只梨,放在鼻边嗅了嗅,笑道:“这梨闻起来真香呢!我记得蒙时很喜欢秋梨膏的,香草你知道吗?别以为我会放手,我可没有唐廉哥哥那么好说话,好谦让,这样的男人我为什么要谦让呢?”
“行,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自己慢慢一个人去投契共鸣吧!”香草终于发现自己有点急了,第一次不想跟郑悦媛再探讨下去,于是草草结束了这番对话,出了院门去找韩铭念和千合了。
她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因为听完这番话,她又觉着有点点不舒服了。为什么?因为没有哪个女人真心愿意这世上还存在一个如此深爱自己丈夫的人,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怎么了?是不是觉着我的话有些道理?”悦媛见香草陷入了深思当中,紧接着追问了一句。
“我知道你对蒙时是不肯轻易撒手的,可我告诉你,我也不会!”悦媛看着香草的目光犀利了起来,“你不过是跟蒙时认识了短短一两年的时间,而我与他却打小就认识,并一块儿朝夕相处过。我早已认定他是我命中归属!”愈先绝悦。
“不必我说,你去问问赵远明他们吧,或者近一点的,问问韩铭念也行。当初我和蒙时合奏的那首《凤求凰》,是否堪称绝妙?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只是想告诉你,香草,真正不了解蒙时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抛却尘世繁琐,能与他投契共鸣的人,只有我而已!别忘了——”悦媛嘴角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说道,“蒙时跟你提过,在他心里,我才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女人!”
“是信阳毛尖,”太老爷淡淡一笑道。
“香草,”悦媛叫住了她问道,“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抛下唐廉哥哥,跟着蒙时回老家去过安乐的日子吗?”她转身反问道:“要不然,以你韩府大少夫人的主意,我该咋样呢?是不是该立马跟蒙时写了和离书,然后把他包装成hello-ketty送到你面前,看着你们俩拜堂成亲,再洞房花烛夜,然后百年和好,子孙绕膝呢?郑悦媛,你不觉着你问的都是废话吗?”
“我知道蒙时不喜欢当官拜王,他更欣赏山水之间的景致,你真以为我对他什么都了解吗?但凡他现下说肯与我一块儿离开这儿,去哪儿我都无所谓。我在乎的并非是他能成就什么,我只在乎他这个人罢了!你以前说过,我只是按照我的想象去喜欢蒙时,没错,我可以告诉你,在我的想象中,我和蒙时可以一起泛舟江心,烹茶抚琴,垂钓吟诗,亦或者谈论民风国情,切磋棋艺书画,这一切你能做到吗?不是我笑话你,你做买卖再得意,也不过是个买卖人,回头问问蒙时,做买卖和烹茶抚琴,他更喜欢哪个?”“是啊,”太老爷点点头道,“她早早地去了,真叫我和你外婆伤心透顶。不过叫我们还算庆幸的是,她留下了你——和唐廉这两个儿子!”蒙时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真的!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问道:“唐廉果真是娘和唐贤竹的吗?”
太老爷点点头道:“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说到这事的,我原本是不打算现下告诉你的。我是想等韩家起事的大业落定之后,再告诉你,让你们兄弟相认。不过你已经问起了,我只好如实地告诉你,唐廉的确是你娘和唐贤竹的私生子!”
蒙时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里的茶杯,有些震惊,也有些激动,还有些茫然。听到这答案的一瞬间,他脑海里浮现出了许多前尘往事,现下细细想来,似乎真是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