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啊,”韩皇后拿起那条白绢说,“这是唐廉的。小时候他不是没在我跟前吗?可怜的孩子,刚出生就离了娘,上哪儿要他的胎足印去?都一样是外孙子,我可不得留一个印儿?上回他来我这儿的时候,我特意让他给我印的,这样的话,我就收集齐全了。”
“想不到外婆还有这嗜好,回头我把我们家小布谷的也送您?”
“那就好,我正想开口跟你要呢!先不说这个了,快去吧!铭念那小子办事不牢靠,把地契房契赶紧给他们送去,省得再另寻了。”
“哼!”韩铭愈冷笑了一声道,“他比你想象中的要残忍许多!郑悦媛的女乃娘就是他亲手杀的!”
“蒙时,你以为爷爷有多喜欢你吗?爷爷都说了,让我先收拾了唐廉,再收拾你!你的日子会好过到哪儿去?还是自保为上吧!想心疼郑悦媛,下辈子吧,下辈子可别再娶个乡下丫头,给自己脸上添丑了!来人,冲进去,把人给我抢出来……”
“秦始皇从前想必也这样认为,秦始皇最怕死,想尽法子求长生不老,虽然他也明白终究有一天会离开人世,但他不死心,还派徐福去寻找不老仙丹。对于外公而言,垂垂暮年之时才得到这王位,又怎么会轻易拱手让人?只有坐上了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才能感受到那位置带给人的飘然,超月兑,凌驾于万物的滋味儿。据我所知,外公素来是信佛的,可最近他召见了青城山的拂骨道人,你晓得为啥吗?”
香草背对着站在门口,往巷口张望着什么。忽然,一双手捏住了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蒙时。她笑了笑问道:“里面布置好了吗?外婆可担心了,生怕弄得不够体面呢!要不要我找两人来哭丧……”
士兵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没人敢答话。韩铭愈想起身,却被香草的刀抵住了,动弹不得。香草低头说道:“哎,你最好还是老实点!说实话,这刀真有点重了,我本来想一只手拿着,学电视里那些侠女摆点谱儿出来的,可实在太重了,我不得不用双手拿着。万一我手一抖,刀往下一落,误杀了你,那你就冤枉了。”
“不是想哭,”蒙时贴着她的脸轻声说道,“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想抱抱你。我真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死了,原本还想着和远明他们想法子把她弄出来,可她却……早早地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街口忽然来了一群士兵,领首的正是韩铭愈。蒙时拉了香草到身后,迎着韩铭愈问道:“咋了?一个人抢不过,带了这么多人来抢?”
韩铭愈咬紧牙关,指着蒙时说道:“今天你爱拦着就拦着,横竖郑悦媛我是要带回去的,轮不到你蒙时来替她办丧事!要是伤了你们哪儿,可别怪我这做哥哥的不留情!”他侧过脸吆喝道,“还杵着做什么?谁拦着都不客气,出了事叫他们自己担着!”
“你值得我收买吗?在我看来,你完全不是对手,而在外公看来,你只是一个棋子,对付我和唐廉的棋子罢了。”这一点是韩铭愈所知道的,可从蒙时口中说出来,他像是被怜悯的。内心自尊极强的他又怎么会容许蒙时怜悯他呢?他很生硬地拒绝道:“我不需要你提醒,难道真就你一个人聪明,能看出爷爷的筹谋?我也早就一清二楚!可除掉你和唐廉,不单单是爷爷给我的命令,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要么现下你一刀杀了我,要么往后我会亲手取了你的首级!”
刀太重了,香草不得不双手握着刀,激动地说道:“我真是瞧不上你呢!我是乡下丫头我承认,可你算啥呢?说不过就抢?人都死了,你还上这儿来闹腾,缺心不缺心眼?我就是砍了你,没准你爷爷得谢谢我替他除了个没用孙子呢!”
“还会说笑呢?赶紧进去吧,好好操办,外婆可担心……”
香草起身向韩皇后告辞后,便领着亭荷出了府门,来到了唐廉家门口。走到门口时,香草停下了脚步,把两样契约和那包银子交给了亭荷道:“你给少爷送去,把刚才如意说的话告诉他一遍再出来。”
蒙时站在韩铭愈面前说道:“我是绝对不会把悦媛交到你手里的!你根本不配替她敛葬!”
“嫂……嫂夫人,”赵远明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没伤着哪儿吧?”
“啊?”赵远明等人都吃惊不已。
“你什么意思?”韩铭愈问道。“你就那么想做太子?你以为没了我和唐廉,外公就会把位置传给你吗?”“呵!”韩铭愈轻笑了一声说道,“这是打算跟我说和吗?我不稀罕,你也别想用这些小心思收买我!”
亭荷奇怪地看着她问道:“少女乃女乃,您不进去吗?”香草摇摇头道:“你没瞧见吗?他们那几个都在里头难过呢,烧的烧纸钱,挂的挂白帐,我去了,那气氛就变了。这时候,是他们兄弟几个哀思的事,我这家眷贸然闯进去,倒不合适了。”
“常常练?”大家都齐齐地把蒙时看着,蒙时笑了笑说:“又不是找你们练,能吓成这样了?”他说完拽了韩铭愈进院子。
韩铭愈甩开了他的手,愤怒道:“我不会给郑悦媛守夜的!有本事你现成杀了我!你自己也出不了这城!”蒙时让杨莫可关了院门,指着韩铭愈说道:“我不会,勉强你为悦媛守夜,可是你若想洛宝华为你守夜的话,尽管往刀口上撞,我不拦着你!”
“哦,明白了,那您先候着。”亭荷拿着这几样东西,小跑进去送到蒙时跟前,把韩皇后的意思转达了一遍。蒙时往外看了一眼,问亭荷:“少女乃女乃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韩铭愈一脸不解地说道,“爷爷早年出任时,曾经与青城山的拂骨道人相识,还在青城山上住过一段日子,就算当年家里暂时蒙难,外婆也是带着我爹,二伯,还有大姑姑一起躲到了青城山拂骨道人那儿。爷爷和拂骨道人早就是旧相识了。”
赵远明等人都闻讯赶了出来。赵远明质问韩铭愈道:“悦媛都死了,你就不能让她安静点?”韩铭愈冷眼相对道:“你没资格跟我说这些,我今天来就是一个目的,要搬了她尸身回去!要下葬也轮不到你们来给她下葬,你们算什么东西,都给我让开!要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
“怎么可能?他终究会驾鹤西去,那是不可避免的!”
“什么?”韩铭念也蒙了,“爷爷有这么可怕吗?他……他不像那样的人啊!”
“您是不是还想着少爷抱睿武王妃的事啊?”“哪儿有你想得那么多呢?我倒早忘了这事了,只是有些时候,彼此得给点空间。他有他的兄弟,有他与兄弟们的情谊,有他想悄悄对兄弟们说的话,我信他,就不需要再时时刻刻像间谍似的盘查他,跟着他,明白吗?”
“其实没了郑家,就像掐断了她凤凰的翅膀一样,她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郑家二小姐了。宁可没了命,也不受那份羞辱,气节可贵,死得也很体面,虽然这句话有点事后诸葛亮的味儿。”
“没那个必要!”香草紧紧地握着刀说道,“对付这人,用不着你亲自动手,太劳烦你了,我就行了!”她转头又对旁边那群士兵说道:“你们敢过来抢,我就一刀要了他的命!你们瞧好了,跟着的是个啥样儿的郡王?先是给自己媳妇绑了,这会儿又给自己的弟妹拿刀架了脖子,你们觉着这样的人能带你们上战场杀敌,还是带你们上战场死?”
“韩铭愈,大家多年同窗了,何必闹得这么不可开交呢?”杨莫可劝道,“谁给悦媛下葬不是下葬,人都死了,你就不能消停点?”“闭嘴!我不想跟你们啰嗦,要么交出人,要么就等着挨刀子!”
蒙时忽然把她揽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忙拍了拍蒙时的后背说:“不会要哭了吧?没事没事,小草草再把宽敞的胸膛借你一回,不过,还是回家哭比较妥当,这地方哭,有点丢人了……”
“你错了!”蒙时摇头道,“无论是韩铭念还是铭坤,他们都不会是太子的人选。在外公心里,从来没有想过要挑拣太子,在他看来,他才是唯一的王,唯一可以拥有绝对权力的君王,至少现下他根本没有打算把王位传下来的!”
“你有没有想过,除掉我们,你照旧当不了太子!”
韩铭愈脸色都涨得发紫了,起也不是,躺着更丢人,左右为难。蒙时转身对那些士兵说道:“都回去吧,告诉你们的陛下和信亲王,我们留了睿武郡王给王妃守夜,等下葬之后自然会放了他回去。”就意给娘。
“韩铭愈,我念在大家兄弟一场,给你最后一个忠告,莫再痴心妄想地做太子了,也莫再逼得我和唐廉非要跟你互相残杀。现下最畏惧我和唐廉的人不是你,是外公!他想驾驭我们,却又发现无法驾驭,唯一的法子就是我们自相残杀。”
旁边士兵们都愣在原地说不出话了。赵远明是第一次看见香草如此生猛,张大了嘴巴,又惊讶又好笑。蒙时倒很淡定,对香草说道:“把刀放下吧,这事我来处置!”zVXC。
那侍卫捡起刀,慌张地跑走了。香草揉了揉手腕说道:“真重呢,足足有十来斤吧?咋不整不锈钢的呢?”她只顾着嘀咕,却忘记看旁边那几个男人的脸色,全被她的飒爽英姿给吓住了。
“你难道不觉着奇怪吗?信佛的向来与信道的势不两立,就好像两家互相竞争的铺子,对立不容。外公可以信佛也可以信道?还是从始至终,他都不相信佛教的轮回转世,而是道教的超月兑升仙?”韩铭愈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微微变了,轻轻摇头道:“不可能!爷爷不傻,难不成还相信长生不老吗?”
“她说,她就不进来了,叫我送来。”
“没事,一个过肩摔嘛,我常常练的。”
侍卫手里的刀掉了,香草飞快地捡起来,架在了韩铭愈脖子上。韩铭愈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喝道:“你敢杀了我吗?”
“莫想当诸葛亮了,好好做我媳妇就行了!”蒙时松开她笑了笑说道,“我媳妇真像块暖玉,抱抱心里就舒服了,能治百病呢!”
“是吗?”蒙时把契约和银子交给了于自谦,然后起身走出了门外。
话没说完,香草忽然一个箭步上前,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就拽了韩铭愈的胳膊,用她最经典的那招过肩摔,将韩铭愈挑翻在地!旁边一个侍卫想上前帮忙,却被蒙时一脚给踹开了。
士兵们看了一眼地上的韩铭愈,纷纷退走了。“等等!”蒙时从香草手里拿过刀,丢了过去说道,“刀拿回去,这儿是灵堂,不是耍武场!”
“只有我这长子嫡孙在,还轮不上铭念和铭坤!”
“我亲眼看到的,”韩铭愈睁大了眼睛说道,“爷爷的手段干净利索,毫不犹豫!事后,当下人们发现郑悦媛女乃娘的尸体时,他从隽香楼里走下来的时候,脸上很慈祥,很温和,完全不像一个杀人凶手。”
“等等!”赵远明说道,“悦媛说过她女乃娘是去隽香楼寻她的埙的。后来,那埙却到了我的书桌盒里。”蒙时淡淡地说道:“我想,当时悦媛的女乃娘已经进隽香楼去拿走了埙,可在楼外却被外公杀了。外公当时是在隽香楼里,所以为了造成她没进过隽香楼的假象,拿走了埙,却错误地放在了远明书桌盒里。外公没来过隽香楼几次,应该记不住我们坐的位置。更何况,在那之前,悦媛跟远明互换过位置。”
“可是,”香草一脸不解地看着蒙时问道,“为啥外公要杀一个女乃娘呢?不像是个侯爷会做的事吧?”韩铭愈道:“悦媛的女乃娘好像拿着什么事要挟他,彼此之间还有银钱往来,他情急之下才杀人的,可不是错手,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