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遍地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衫,染红了地面,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流失,耳边是各种医用器械碰撞的声音,她听到有人在说“保大保小,救是不救”。
那声音冰冷无情,无起无伏。
她想要说话,想要呐喊,可嗓子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想要动动身子,然而,身体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无法动弹半分。
“不……不要,不要,孩……孩子!”
病床上,荀欢一只手紧紧地搂抱明显陷入梦靥里的女人,一手帮她擦着额角溢出的冷汗,拍着她的脸颊,“妞儿,醒醒,孩子没事,她们母子没事,你在吊水,不能乱动!”
“没事,孩子没事!”
许是听到了他的安抚,女人跟着模糊不清地呢喃,胡乱挥舞的手和扭动的身子也终于消停了,然而,额角的冷汗依旧是不停的往外冒。
荀欢看着她惨白的俏脸,眼底闪过一抹心疼,他俯身,微凉的唇瓣印在她滚烫的额头上,一个个带着浓浓爱怜般的细吻落下。
医生说她是受了刺激,陷入往昔某种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中无法挣月兑,这才昏迷不醒,且高烧不退。
他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记忆,如此深刻,且又令她痛彻心扉。
曾经季一鸣说过她精神方面有过病史,难道和这份记忆有关吗?
另一边,同样是医院,抢救室门口,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陈素容杨裉两夫妇一个悲痛的抹泪低吟,一个焦急地来回踱步,卓父和左歆两人面色同样焦急,同时也掺杂着痛心。
“老杨,你们也别太担心,莫凡这孩子吉人自有夭相,不会有事的!”
杨裉沉默地点点头,陈素容怒目而视,“哼,风凉话谁不会说?我就知道左嫒那贱人是个祸水,莫凡和她在一起,准没好事!”
“杨嫂子,对这事虽然我也很痛心,但你这话就不对了,莫凡和小嫒在一起,是他自愿的,我们家谁也没有拿刀逼迫他,我会答应这门婚事,也是看在他对小嫒一片真心的份上。”
不管事情闹得如何,女儿终归是自己的女儿,左歆还是会维护的。
“是啊,真心,我家莫凡就是死心眼,一颗心都吊在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身上,你以为你家左嫒有多好?你知道那个男人吗?他有女朋友,人家还是市长千金呢,J城市长柳云阳的千金,是你家左嫒比得了的吗?充其量她也只是一个帮人家暖床的。”
“你知道阿浩是怎样被人废的吗?是你养的那好女儿,招惹了人家富家公子哥,他去帮她出头,才被人给废了!”
一段话下来,左歆的脸色又白又难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那双不再清透的眼睛里,有震惊,有不可置信,但更多的却是怒与恨。
“放你娘的狗屁,这些话你听谁说的?”
卓浩拖着略微颤抖的双腿,走进他们,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此时渗满了滔天的怒意,一瞬不瞬地盯着陈素容。
陈素容迎视着那双如狼般冷残犀利的黑眸,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脚步也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这些事都是陈芸告诉她的,虽然她没有明说,不过,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吗?
那男人有个市长千金女朋友是事实,左嫒和他勾搭也是事实,卓浩的腿和手因左嫒而被人废了也是事实。
这样一想,她底气也足了,扬了扬下巴道:“你甭管我听谁说的,这都是事实!”
“好了,这事儿以后谁也别说了!”杨裉厉喝,当官之人的威严顿时全开。
陈素容闭嘴了,走廊安静下来了,不久,抢救室的门开了。
“陈医生,我儿子怎么样?”
陈素容上前询问,身后其他人同样一脸紧张。
“救是救过来了,不过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拖下去,若是半年之内不到适合的心脏,那……”
医生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意思这里每个人都懂,也就是说,还有半年的时间,若是半年没有等到适合的心脏捐献者,那么杨莫凡也就油尽灯枯了。
“对了,病人不能再受任何情绪波动,你们家长要当心点!”
医生离去,杨莫凡也很快被推了出来,看着脸色青白,消瘦如骨的儿子,陈素容和杨裉两夫妻都忍不住淌泪。
左嫒的烧反反复复折腾了一夜,荀欢在病床上抱了她一夜,好在下半夜终于安静了下来。
临近天亮,护士过来测量体温,荀欢动了动发麻的手臂,接过体温计,放在她的胳肢窝下。
“昨天和我们一起进来的孕妇,现在如何了?”
揉了揉犯疼的眉心,荀欢压低着嗓音问。
长得俊的男人到哪里都吃香,只见护士偷瞄了他一眼,道:“两孩子刚才已经剖下来,母子平安,她家属也联系上了!”
荀欢没吱声,不一会儿,他轻柔地从左嫒身上取下温度计,递给护士。
年轻的护士接过,看了看,而后一边在本子上做记录,一边道:“温度已经退下了!”
荀欢轻吁出一口气,他低头,怀里的女人这时候正好睁开眼睛,两人四目对视,一个温柔缱绻,一个迷茫了片刻后,剩下的便是漠然清冷。
“醒了!天还早,再睡会儿!”
荀欢抬手拂了拂她额上的发丝,声音温柔,动作宠溺,好似昨晚破坏人家婚礼的人不是他一般。
左嫒头一偏,避开他的触碰,她动了动身子,想要从他怀里退出,然,腰间的手臂突地一紧,“手背上还扎着针呢,别乱动!”
“你放开我!”
荀欢知道她性子拗,这会儿也不再坚持,他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起身下了床,在病床边上的椅子上坐下。
左嫒身子躺好,背过身去,不看他。
左嫒再次醒来,是被一阵婴儿的哭啼声给吵醒的,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一手抱一个小婴儿。
老妇人身后跟着个老实巴交的青年汉子,身上衣服有些破旧,平凡的脸上却洋溢着忠厚的笑容。
“先生,谢谢你带我媳妇儿来医院,还替我们缴了医药费!”
荀欢表情淡淡的,“不用,是我不小心撞倒了她!”
老妇人脸上漾着一抹尴尬的笑,“实不相瞒,这孩子预产期已经超过十天了,可我们山里人没钱到大医院破月复产,昨天孩子他妈闹情绪,趁我们没在意,就从旅馆跑出来了。”
左嫒躺在床上,听到老妇人的话,嘴角抽了抽,敢情昨天那一撞还撞对了。
这边确实有些穷乡僻壤的地方,生孩子基本上都是到当地卫生院生的,顺产,接生医师出马,千把块钱就能了事。
那里医疗器械简陋,也没有什么医术了得的医生,想要破月复产,只能到城里的大医院,来城里,又是双胞胎,没个一两万,进都进不来。
山沟里人,一两万块钱,着实挺不容易的。
也难怪他们被撞了,还感激涕零了。
荀欢勾了勾唇,道:“你们在这儿住到出院为止,医药费我会帮你们缴齐!”
话落,许是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身,见床上的人已经醒来,连忙端起桌上早已买好的鸡丝粥,“吃点早餐,挂完这瓶药水,就可出院了!”
左嫒没理他,眼神看向老妇人怀里的孩子,眼底闪过一丝向往,“阿姨,我……能抱抱孩子吗?”
“呵呵,可以!”
老妇人咧嘴笑了笑,将孩子抱了过来,左嫒接过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双胞胎,个子大不到哪里去,抱在手上,轻的很。
小家伙脸红嘟嘟的,眼睛睁着一条小细缝,皮肤和刚出生的小孩没什么两样,有些皱,许是刚才哭过,脸上还挂着泪珠,嘴里一下一下地吐着泡泡。
左嫒抬手轻轻地抚着他细女敕的肌肤,手下动作轻柔,就像是模着一件易碎的瑰宝,她看着他嘴角不断吐出的泡泡,唇瓣不自觉地勾了勾,一抹温柔慈爱的笑容出现在她那张仍有些苍白的脸上。
呵呵,原来刚生出来的孩子是这样的。
可她那无缘的孩子,她却连她一面都没见到。
“喜欢吗?”
耳边响起磁性低沉的嗓音,心情放松的左嫒极其自然地出声回答,“当然喜欢!”
说完后,她才反应过来身边问话的人是谁,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然而,她还没说什么,一句更令她尴尬的话出来了。
“老婆子我看小姐也有二十多岁了,若是喜欢孩子,可以和你先生要个,现在年轻人都喜欢过什么二人世界,不喜欢太早要孩子,要我说啊,还是年轻一点生孩子好啊!”
左嫒脸色青红交加,荀欢却是笑意盎然,“是要早点生个,不然不定心!”
此话一出,不但左嫒愣住了,就连他自己都微微愣了愣。
孩子?他们会有孩子吗?主要是,她会为他生孩子吗?
说实在的,孩子这个问题,他以前从未想过,也从不认为,哪个女人能生下他的孩子,因为他不会允许,而今,如果对象是她,他倒是可是考虑考虑要个孩子。
就像他刚才说的那般,有了孩子,她的心也会定下来吧!
老妇人娘儿俩抱着孙子离开了,左嫒起床随意洗漱了下,吃了荀欢早已准备好的早餐。
不管如何,她不会和她的肚子过不去,昨天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计了。
“妞儿,还要再吃点不?”荀欢殷勤地接过她手中的空碗,柔声问。
左嫒靠坐在病床上,清冷的眸子就像是看一个外星人一般看着他,“荀欢,你昨天才破坏了我的婚礼!”
她真的很搞不懂,为何这男人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他破坏的是婚礼,而不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聚会,他真以为他们实在过家家吗?
荀欢将碗放到桌上,拿起湿毛巾帮她擦了擦手,语气轻描淡写道:“那又怎么样?你不爱他,不是吗?”
左嫒气笑了,她和这男人不是一国的,根本就讲不到一块儿去,他习惯了肆意妄为,我行我素,什么都以自己为中心,从不去顾及他人感受和想法。
挂完了最后一瓶药水,左嫒出了医院,临走之时,她再次去看了那两个刚出生的双胞胎,抱在手上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不过,再喜欢也是别人的孩子,她只能眼馋的份。
出了医院,左嫒坐车回家,身上的婚纱早已经被人换下,如今天气渐凉,此时她穿着的是一条枣红的铅笔裤,上身是见白色的蝙蝠袖针织衫,整个人靓丽大方,青春洋溢。
荀欢当然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尽管他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可这会儿也和她一起挤大巴车。
两人坐在一起,左嫒眼神一直看着外面,对身边的男人不理不睬,无论他说什么,她就是不吭一声,任他自说自话,这样的情况,引来车内不少人的侧目,不过最主要的是这两人太惹眼了。
左嫒现在没戴眼镜,额前的刘海在结婚的时候也做过处理,如今她的美,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荀欢说了会儿,见她不理人,最后无趣地模了模鼻子,也闭嘴了,手臂一圈,头一歪,搂着她的腰,头搁在她的肩膀上,闭眼睡起觉来。
左嫒推了推,荀欢手劲儿加大,“妞儿,我昨晚伺候了你一夜,让我靠你睡会儿!”
如此令人浮想联翩的话一出,左嫒立即接收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眼光,她脸色又红有黑,连忙低下头去,同时手也老实了,若在推拒下去,不知这男人嘴里会吐出什么话来。
车子在路上稳稳当当地行驶着,将近行了两个小时的路程,天空中一声响亮的闷雷声响起,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倾盆大雨,车子行路艰难。
雨势越来越大,最后被告知前面的桥被封了,车子无法前行,在一旁的紧急车道上停了下来,小小的车厢闹哄哄的,闷得不行。
左嫒身子本就没怎么好全,这会儿觉得胸口特别闷,雨太大,又不好打开窗户透气儿,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身子忽冷忽热的。
荀欢察觉到她的一样,抬手一探她的额头,上面的热度让他心里咯噔一声,这妞儿居然又开始发烧了。
他看了眼外面的雨势,想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沉吟了片刻,便冲司机问:“还有别的路吗?”
“我知道有一条老路,不过不好走,这下雨天可能更甚,一般的司机不走的!”司机没回答,一个乘客操着一口当地儿的口音道。
“既然有路,就快走!”
荀欢心里有些急,再加上本就习惯了发号施令,这会儿口气强势而冷硬。
“你没听到吗?那路不好走,平时都没多少司机走,更何况是大雨天的,没有谁愿意去冒那个险!”司机也是一口当地儿的口音,语气明显透着不耐。
“是啊,年轻人,稍等等吧,这雨太大,着实不好走!”有年长一点的乘客劝着。
荀欢回到座位上,再次伸手探了探左嫒的额头,一会儿的时间,比刚才更烫了些。
左嫒拂了拂他的手,有气无力道:“我……我没事,等……雨停!”
简短的一句话,她停顿了两次,荀欢薄唇紧抿,剑眉皱得死紧,发烧的人会时冷时热,这会儿抹着她冰凉的手,他却连件外套都没有。
他突地将她打横抱起,向车头走去,车上的人见他这动作,都有些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他。
左嫒也是不明白,她条件反射性的伸手搂着他的脖子,“你要做什么?”
荀欢低眸看了她一眼,俯首吻了吻她滚烫的额头,不说话。
抱着人在司机身边站定,他沉声开口,“起来,你指路,我来开,出了事我负责!”
司机呆了,车内的乘客们都惊了,左嫒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荀……荀欢,你疯了,别闹……行不行,那路确……实不好走,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休息个屁,老子好不容易抢来的女人,可不想她烧坏了脑壳,弄个白痴回去!”荀欢不再看她,琥珀色的眸子冰冷而无情的射向司机,“起开!”
司机被他的眼神震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你会开吗?”
“老子飞机大炮都会开!”
话落,他也不和他磨叽,换了个姿势抱左嫒,让她的腿缠着他的腰,腾出一只手,将瘦瘦弱弱地司机硬生生给提了起来。
荀欢调整了一下座椅,让左嫒跨坐在他腿上,“妞儿,要是冷,就抱紧我!”
左嫒被他一系列动作弄得呆呆的,本就有些混沌的脑子这会儿更加转不过弯来了,而且对于这样暧昧**的坐姿,在这么多双眼睛下,她真心有点接受不了。
“你放我……下来,这样坐着,你也不……好开车!”
“没事,又不是没坐过,你在发烧,身子怕冷,抱着我可以取暖!”
他说着,伸手,动作熟练地发动车子,挂档,眼神看向一旁呆愣的司机,“给我带路,今天若是我老婆烧坏了脑子,我让你脑子跟着一起坏!”
左嫒眼睑颤了颤,这一刻,她鼻子突地有些发酸,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搂着他脖颈的手,不自觉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