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台北内湖的大湖公园,拥有都会区难得一见的山光水色。顺着公园附近一条幽静的马路往山区方向前进,大约五分钟车程的地方,有一幢美丽的别墅。
两层楼的欧式建筑,出自知名的建筑设计师之手,除了典雅宽敞主屋之外,还有精心规画的庭园。一大片美丽的花圃,栽植了不同品种的玫瑰,透露出别墅主人浪漫的个性。
屋子里,住着三个年轻女人,以及一只名叫“菲菲”的白波斯猫。
周一早晨的阳光,从落地窗洒进屋子里,带来了满屋的明亮与活力。在一楼开放式的厨房里,有个穿围裙的娇小身影正在忙碌着。
“艾洛的法式吐司和玫瑰花茶、小芽的杂粮面包和精力汤,还有我的稀饭配酱瓜,全部搞定!”
尹晓虹一边解下围裙,一边看着自己忙了半小时的成果,脸上不禁漾起满意的微笑。
她有着一张甜美可爱的女圭女圭脸,五官细致姣好,及肩的直发配上齐眉刘海,看起来十分清纯,再加上只有一百五十公分的娇小身材,让她不只一次被人误认为是个高中生。
其实,她上个月初刚过了二十四岁的生日,和这幢别墅的主人谭艾洛是大学同学兼好友。
她的老家在嘉义,直到上大学时才到台北,毕业后为了求职方便,她决定继续待在台北,而艾洛一得知她的打算,就热情地邀她来当同居人,还十分慷慨的不收房租──“反正这幢别墅是移民加拿大的爸妈留给我的,不用付贷款。”她是这么说的。
住在这么梦幻华丽的别墅里却不用支付费用,让尹晓虹的心里过意不去,于是就提议以做家务来抵房租。
同住在这间别墅里的另外一位室友,名叫周小芽,是艾洛的表妹,比她们小一岁。虽然年纪较小,却是个十分有想法的女孩。
她们三个人虽然个性互异,但是因为年纪相仿,又懂得彼此尊重,因此感情十分融洽,住在一起已经快两年了,却从来没有起争执。
只不过,就算彼此的感情再怎么好,也不太可能一直到三个人都变老阿嬷了还住在一起,因此尹晓虹格外珍惜现在的时光。
“艾洛、小芽,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可以下来吃罗!”她站在楼梯下方,朝着二楼的房间喊。
首先下楼的是周小芽,她留着俏丽的鲍伯头,身穿一套棉质家居服,虽然没有近视,却习惯性戴上一副粗框眼镜。
光是从那一身宽松的衣裤,实在看不出半点身材曲线,但其实她们三个人曾经一起去泡过温泉,小芽的身材是她们之中最好的,只不过她没有半点炫耀本钱的兴趣。
“早安,晓虹,谢谢你的早餐。”周小芽一边道谢,一边往餐厅走去。
“不客气。”尹晓虹笑着回答。
正当她考虑要不要再喊一遍的时候,谭艾洛也下楼来了。
她有着一头浪漫的鬈发,穿着一件带点复古风的连身洋装,脚边跟着她的爱猫“菲菲”。
和尹晓虹、周小芽这两个“平民”比起来,谭艾洛简直像是活在城堡里的公主,生性浪漫,举止优雅,喜欢任何和美丽有关的事物。
“谢谢你,晓虹,每天早上能够吃你亲手做的法式吐司,真是太幸福了!”谭艾洛由衷感谢好友。
尹晓虹笑了笑,和她一起走向餐厅。
三个女人坐了下来,就见同一张餐桌上,搁着三份风格迥异的早餐,充分显示出她们个性的不同。
尹晓虹捧起她的热稀饭,吃得比平时要快一些。
“吃这么急,当心对身体不好。”周小芽开口劝告后,端起杯子慢条斯理地喝她的精力汤。
“没办法呀,今天要提前准备教材,我得早一点到学校才行。”尹晓虹回答,吃早餐的速度丝毫没有慢下来。
“身为一名代课老师,你真是超敬业、超认真。”谭艾洛真心称赞。这间别墅也多亏有晓虹的整理,完全不用请钟点清洁人员来了。
“那是一定要的呀!幼儿园的园长信任我,才让我接下这份工作,我当然要全力以赴罗!”尹晓虹笑得眉眼弯弯,真心喜欢这份代课工作。
她和谭艾洛在大学时念的虽是外文系,但由于对幼教工作很有兴趣,她还特地去选修相关课程,并且取得了保育员的资格。
在大湖公园附近有一间“幸福幼儿园”,前阵子一位女老师请了两个月的产假,于是她就去那里代课。
“时间过得好快,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这是我在幼儿园的最后一个礼拜了,真有点舍不得那些可爱的小朋友。”一想到即将来临的分离,她就有点依依不舍。
“那你接下来呢?专心准备高普考吗?”周小芽问。
“嗯,大概吧……”尹晓虹的神情多了一丝茫然。
虽然她真正的兴趣是幼教工作,但是爸妈希望她可以参加高普考,以后当个收入稳定的公务员。
为了达成他们的期望,半年前她辞去了原本在“幸福幼儿园”的行政工作,除了偶尔回去代课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在准备明年的考试。
只是,有时候她也会怀疑这样的决定到底对不对,毕竟她并不是真的这么想当个公务员……
周小芽看出她脸上的迟疑,说道:“如果你不想考的话,那就趁现在快点放弃吧!人生是你自己的,只有做你真心喜欢的事情才会开心。”
“是啊!”谭艾洛也很赞同表妹的话。“晓虹,你可要好好的想清楚,以免将来后悔啊!”
听了好友们的劝告,尹晓虹的内心不禁产生动摇,放弃考试的念头闪过脑海,不过一想到爸妈的殷切期待,她就无法果决地放弃。
“没关系啦,做什么工作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差别,当个公务员也不错。况且高普考的录取率那么低,我的功课又没有特别好,到时候能不能顺利考上还是个大问题呢!”
“万一明年你没有考上的话,应该就可以死心去做你真正喜欢的工作了吧?”谭艾洛问。
见她点点头,周小芽笑着说:“那么,基于朋友一场,我也只能祝你名落孙山了。”
“对对对,我也是!”谭艾洛立刻附和。
“你们两个真坏心!”尹晓虹忍不住嚷嚷地抗议。
三个女孩互看一眼,全都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气氛好欢乐。
“好啦,我该走了。”吃完早餐后,尹晓虹将碗筷收进洗碗机里。“麻烦最后吃完的人启动洗碗机,我先走罗!”
挥别朋友后,她背起包包,骑上她的摩托车,在柔和舒适的晨光中,展开充满活力的一天。
每到放学时间,是“幸福幼儿园”大门口最热闹的时候。
从四点多开始,就有家长陆续前来接回孩子,一直要到六点半左右才会全部离开,而这个礼拜负责在门口广播的是尹晓虹。
“蜜蜂班怡钧,蜜蜂班怡钧,妈妈来接罗!”她一边拿着麦克风广播,一边向学生家长微笑致意。
过了一会儿,一个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小女孩开心地背着书包,扑进妈妈的怀里,然后手牵着手一起回家。
看着她们母女俩的背影,尹晓虹的脸上忍不住漾起微笑。
多美的画面呀!在她的心目中,所谓的幸福不是拥有多高的社会地位,也不是拥有多令人羡慕的存款金额,而是这种简简单单、平平实实的生活。
“小红帽妈咪!”
一个甜甜嗓音的喊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在幼儿园里,小朋友们都是喊老师的英文名字,本来应该叫“Amy妈咪”的她,却因为尹“晓虹”这个名字,而被小朋友们取了“小红帽”这个昵称。
她并不介意,反正听起来满可爱的,而且还能够更快地拉近和孩子们之间的距离,何乐而不为?
她低下头,看着身边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家凯,有什么事?”她笑咪咪地问。
“小红帽妈咪,你下个礼拜真的就不来啦?”家凯的表情有点懊恼。
“是啊。”她点头回答。
家凯立刻皱起了小脸。“不要啦!小红帽妈咪,你不要走嘛!可不可以一直待下来?之前的Candy妈咪好凶耶!”
听见这样的话,尹晓虹有点尴尬。听说请产假的那位Candy老师因为求好心切,确实比较严格一点。
她赶紧安抚地说:“Candy妈咪也是为你们好呀!不是故意要凶你们的,只要你乖乖听话,别做捣蛋的事情,她一定不会骂你的。”
“可是我比较喜欢小红帽妈咪,你不要走嘛!”家凯继续央求。
尹晓虹实在没办法答应,只好和他打商量:“我保证以后会常回来看你,这样好不好?”
“喔……好吧……”家凯那一脸虽然不满意,但勉强还能接受的表情,差一点逗笑了尹晓虹。
“来,我们来打勾勾、盖印章,说到做到不赖皮。”
两个人勾勾手指、盖个印章,家凯才终于满意了,笑着跑开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玩耍。
看这群孩子无忧无虑的模样,尹晓虹也感染了那份愉快,不过一想到自己只能再和他们相处几天,心底立刻又涌上一阵不舍。
当她悄悄在心里叹息的时候,目光忽然被一个坐在角落阶梯上的小小身影吸引过去。
那是上个礼拜才从别的幼儿园转学过来的孩子,名叫江哲阳,今年四岁,正好被分配到她代课的班上。
那男孩长得帅气又可爱,却十分沉默,不太搭理人,即使她很努力地试着引导,效果也不是很好,而由于他这样的反应,班上的小朋友们都不爱跟他玩,他自己更是不曾试着要和其他人交朋友。
她仔细观察过,其实他很乖巧听话,交代的事情都会做好,但是来到幼儿园已经一个礼拜了,却从来没有看过他的笑容,明显是个不快乐的孩子。
前几天她私下询问过园长,才知道原来这孩子来自单亲家庭,父母已离婚,父亲是一间律师事务所的老板,至于母亲的相关资料则无从得知,甚至在入学资料卡上母亲的姓名栏都是空白的。
她想,会造成这孩子异常沉默的个性,绝对和家庭因素月兑不了关系。
也许父亲忙于工作,长期冷落了他,再加上没有母亲在身边照顾,根本无法感受到家庭的温暖,才会这么不快乐。
尹晓虹愈想愈心疼,真希望能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这个孩子。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们几乎都被接走了,只剩下……
她看向角落的阶梯,那个孩子依旧坐在那里,就像过去一个礼拜以来一样,他总是最后一个被接走。
又过了大约三分钟之后,一辆白色的休旅车停在门外,她很快地认出那是来接江哲阳的。
“来,哲阳,回家罗!”
听见她的叫唤,江哲阳的脸上也没有流露出半丝喜悦,他背着书包,沉默地朝门口走过去。
看着这样的画面,尹晓虹的心都揪了起来。
眼看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下了车,帮江哲阳开车门,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冲动,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您好,请问是哲阳的父亲吗?”
她突然的问话,让对方有些讶异,但随即摇头否认。
“抱歉,我不是,我只是他父亲的助理,敝姓叶。”他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一张名片。
尹晓虹接过来一看,上面印着他的名字──叶景尧。
“对不起,叶先生,我有点事情想跟哲阳的家长谈谈。”
“抱歉,我老板很忙。”
对方想也不想的拒绝,让尹晓虹有些气闷,但她不愿意放弃,仍好声好气地说:“我要谈的是关于哲阳的事。”
“很抱歉,我老板真的没空。”
一再的回绝,让尹晓虹既挫败又气恼。“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比他自己的孩子还重要呢?”
她语带不平的质问,让叶景尧的表情有些尴尬。
“对不起,我真的爱莫能助。”歉然地回答后,叶景尧坐进驾驶座,很快地离开了幼儿园。
尹晓虹目送着车子驶离,想着那个忙碌又不负责任的父亲,她的心里既难过又气愤。
她多想帮助那个不快乐的孩子,却偏偏使不上力,真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