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他的唇。啊,她是瞎了眼了吗?她吻过千遍万遍的,为何会以为那是陌生的?
是这样吗?他骗了她?他从头到尾扮演着两个角色,却对她的挣扎,她的思念,她的痛苦,视若无睹?
杀了他!杀了这孽种!
明珠神智迷离地在显而易见的证据之前挣扎,那黑暗的声音又来纠缠她。
樊豫没察觉她变得狂乱的眼神,伸手摘下她的易容面具,看着她苍白的容颜,才惊觉自己竟如此想念,想念得心都疼了啊!他像捧着珍宝那样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蛋,肆无忌惮地吻她的唇,全然忘了自己此刻的身分,又或者其实是他再也不想玩那些迂回的游戏。
杀了他!
她柔若无骨的双手又不受控制地抚上他的颈项,拇指在他喉结处好似玩弄着猎物那般轻轻划着,那分明属于阳的、熟悉的气味却让明珠又恍惚地另一个不属于她的意志拉扯,这一次意外地占了上风。
她应该质问他,推开他,又或者恨他?可是那诡谲地控制着她心魂的力量却让她更害怕,害怕自己会像对付司徒穹和司徒雨那般地,想对他不利。
司徒穹仍然当她是每天善良地来陪他玩耍的“姊姊”;司徒雨则早在她偶然清醒时的警告下,现在天天把自己锁在寝宫里,可是明珠清楚,那恐怕保护不了司徒雨多久。
何不放弃挣扎?杀了他们,也许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有时她会这么想。
但,懦弱的司徒雨和痴憨的司徒穹,和过去她所杀的那些司徒氏王爷都不一样,他们单纯得像孩子,她根本下不了手。
樊颢吻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他甚至抱起她,把她紧压在门柱上,像野兽期待着饱餐一顿那般地释放讯息,挑逗并引诱她。
“……阳?”全然没察觉,情|欲风暴吹散了箝制她心灵的诡异迷雾,她只是出于直觉地抓紧残存的理智。
他怎么能够这么厚脸皮?使坏使得这么理所当然?如果他真的骗了她,那么,此刻他是不是打着无耻的如意算盘,认为自己只要任性地把她拐上床,再无辜地装作若无其事,一切就能一笔勾消?
啊,这真的很像阳会做的事。他向来就是这么任性,这么自私,这么我行我素。为什么她还是爱上了这样的男人?哪怕是现在,她的心还是为了他,狂野地鼓动着。
听见她唤出的名,他仅仅看了她一眼,却仍然不想放弃嘴里肥女敕的羊儿,继续着他的吻,熟练地搅弄她的知觉,他总是知道如何把她身上最甜蜜的情潮翻搅到最巅峰。他就像每回把她困在床上那般,眼神带笑地瞥了她一眼,继续着他恶劣的游戏。
天啊,这男人怎么能够坏成这样?他仿佛在笑她,笑她后知后觉,可又吻得那么温柔爱怜,把她拥抱在怀里,再也不放手那般地占有着。
他做错了事,却全然不觉得自己应该惭愧,反而将更加硬挺肿胀的抵紧了她,对着她发情。
明珠只能死命地要自己绝不再被他耍得团团转,“你怎么可以骗我?”她发现,她该恨的是自己,为何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像撒娇?她快气死了!
樊颢干脆抱住她, “你也没对我说实话,不是吗?”
“……”她应该气结,或者觉得委屈,可他的口吻依然那么宠溺。
“如果我知道养父早就加入组织,我就不用那么辛苦地隐瞒你的存在了。”他叹了口气,一边在她颈间嗅闻着,用鼻尖蹭着她的芙颊和耳朵,一边却伸出双手解开自己的裤腰带,然后去解她的。
他说的没错。宰辅之子钦犯之女,再怎么样他的顾忌都是对的,就算不提她的身分,让她住进持国公府也是个风险,樊豫酷好夜夜笙歌,府邸里总有权贵出入可是众所皆知。
那么他脸上的伤……接触过易容术之后,明珠也明白自己不用多问。
可是关于那日,仇余凤带她上帝都,让她看到的那些……明珠有些混乱,不只因为他扯下她的亵裤,还不停地吻着她的脸,她的唇,在她耳边像过去那样地诱哄着;也因为想起樊颢至今未娶妻妾,这是全帝都尽皆知晓的事实,樊豫极度放任自己的儿子,任由他放荡至今仍是光棍。
所以……
我不会娶妻妾。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这个位置只会留给你。
那是真的,是吗?
然而樊颢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又或者他根本不知她内心的纠结,当下便抱起她……
……
每次总是这一招,狠狠击中她的软肋,让她毫无招架之力。身体上的降服仍是次要的,要紧的是心啊,满满的,因为心疼他,怜爱他,于是只想献上全部,将他紧紧拥抱。在欲焰如野火燎原的此刻,她全然忘了在雁城那时,他是怎么把她耍得团团转,她怎么哭得伤心欲绝,而他隔天竟然可以厚着脸皮无辜地笑着来找她;忘了他如何贪婪地,放肆地享用她,却在风一般潇洒离去后,又扮作连碰她一下小手都会脸红的樊少爷,来索求她的陪伴,吃也吃得餍足了,思念也被安抚了,却不管她那时一颗心乱纷纷?
如果不是碍于门外那些被派来看守他的恶犬,他几乎想把她扣在身边,朝夕都不离分。但最后,他仍是替她穿上那不甚轻松的宫服,再转身去取被随意踢在一旁的长裤。
回过身,却见明珠双眼又再一次涣散地,一边梳着自己的长发,一边喃喃自语。他回到她身前,蹲在她脚边看着她半晌,却不见她回神,只是说着诅咒似的、恶毒的话语,神情过去他所知道的她判若两人。
“明珠?”他不得不伸手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向他。
别想逃!
她在瞬间目露凶光地瞪着他,甚至紧紧握住银制发篦,梳齿都陷进掌心里了,樊颢担心她受伤连忙扳开她手指,她转而丢了梳子,双手袭向他的颈子。
这是她今天第几次对他的脖子有兴趣了?樊颢终于明白,今天在外头凉亭里见到她时,她就有些不对劲。
他没有和她比力气,不想伤了她,明珠仿佛也独自挣扎着那般,身子一颤一颤地,涣散的眼渐渐有了焦距。
“……阳?”
樊颢坐上床,将她安抚地抱在怀里,“没事了。”他说着哄骗她的话语,心里却已经猜疑起,仇余凤说种到明珠身体内的蛊,只要替她死过一次,就会完全消失,这样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那女人毕竟前科累累,话只能信一半。
“你……你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她原以为,对司徒雨和司徒穹那些控制不住的杀意,来自她无意识的恨,但那个黑暗的声音连阳也想杀!
为什么?因为……她在冷宫里“看”到的那些幻象是真的?那一本册子里写的,和阳的生辰八字完全吻合的司徒阳,就是……她心里的他?明珠始终不愿去想,更不愿相信。
阳是樊颢。她宁可接受这个答案。他的父亲是当朝宰辅,而非司徒烁。
但,阳也说过,他是被养父抚养长大的。如果他不是司徒烁的儿子,叛党大败的此刻,司徒烁为何将他软禁于此?她曾立誓杀尽司徒氏血脉,如此,是不是连最心爱的男人也不能放过?
他不是司徒阳,绝对不是!
如果他是呢?她怎么能放任自己再他纠缠?尽避阳和明氏一族的冤案并没有任何关系……
呵,那些被她杀害的司徒氏血脉,不也同样是无辜的?
“待在这里不好吗?我就想待在这里,天天都能见到你。”他偏偏一脸满不在乎地道。
“不行!”她怕他不能理解,语无伦次地急忙解释,“我……我会听到一些声音,然后我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我不知道……我怕……”
“我懂,我懂。”樊颢只是抱住她,安抚地说道,“没事的。”
他根本是把她当成受惊吓的小女孩一般抱在怀里哄着,完全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明珠气结,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是一座颓圮的城市,被血色的天空所笼罩,城市之外只有废土倒塌的墙,城市之内处处是焦黑的尸块,刺鼻的恶臭让任何生物都难以忍受,于是连向来横行的鼠辈也不见踪迹,又或者它们也成了尸块的一部分,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天空像着了火那般,连双手**在外的部分都感觉到一股灼热,他只能缩进自己厚重的大衣里,蹒预却焦急地前进。
饥饿,燥热,干渴,让他虚弱无比,但他不敢停下脚步,更不敢离开阴影之中。只要走出阴影的笼罩,撑不了多久,他就会变得跟那些焦黑的尸体一样。他经常得钻进那些废墟的地底下,在迷宫似的污水池里行进,那里又闷又臭,水面上浮着尸体,黑色的油渍,各种他不明白是什么但持续地腐败并发出瘴气的物体,可是起码这里也是阴影的一部分。
还有那些巨大的,双眼冒出红光的怪物,不时从某个角落冒出来,追着他。
他好像逃了很久很久,笼罩天空的火始终未曾熄灭,天地不知晨昏,岁月找不到尽头。
直到有一天,天空的赤焰慢慢地消退了,那已不知是多久以后,昼夜的轮替又重回人间。白日,天空是灰色的,因为阳光也难以穿透的尘埃遮蔽了天日;夜晚,绿色荧光弥漫在天地之间,也许就是白日那些尘埃的真面目。唯一重要的是,这片大地完全死寂,而他依然躲避着那些巨大怪物的追缉,忍耐着永无止尽的饥饿疲惫,不停地逃,逃,逃……
他究竟身在何方?要逃到哪儿去?心里总有个莫名的空洞,仿佛很久很久以前,被挖去了最重要的事物,而他拖着一副只剩行尸走肉的骸鼻,跋涉千山万水,只为找回它。
这个世界好大……你在哪里?
有一天,他终于抗拒不了疲累,偷偷地躲藏在阴暗的角落想要喘口气。睁开眼,却看见了那些巨大的怪物,围绕着他。他们逮到他了!
“喝!”司徒烁猛地起身,茫然许久,竟不知身在何方。他低头看着自己,不是穿着破旧沉重的大衣,而是一袭华美丝袍,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双手,有一瞬间干枯、苍老而且皲裂,他猛地定睛一看,那双手又恢复原来的模样。
这是哪里?他依然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夕。但仿佛有些什么牵引着他,他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冰凉的地板让他怔忡了好一会儿,但他仍是很快地爬起,往某个他也不知道目的地的方向前进。
“圣上!”龙城的老总管一听见寝殿里的动静,手忙脚乱地赶来听候差遣,但司徒烁却像没看见他,神情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执着,径自地走着。
“圣上?”老太监连忙招呼十数名宫奴,战战兢兢地跟在司徒烁身后。
而司徒烁,在这有些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宫殿里,身体像有自己的意识那般,急急地前行。这真是一座伟大的皇城不是吗?抬头仰望,高耸几乎参天的檐廊顶部绘着关于天宫神话的叙事诗,需要三个大男人合抱的红色廊柱,每根柱底由一只漆上金漆的巨兽驮着,宫殿的石墙是无数奴隶从出产巨石的伟大山脉运回天朝,一块块打磨堆砌而起,耗费数十年,终于完成这座傲视寰宇的雄伟皇宫。天将明而未明,躲藏着无数秘密的云霭弥漫在四季奇花依照巧妙安排,参差绽放的花园里,花园的尽头消失在未尽的夜色彼端。
但是,再美好,再伟大的事物,也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粒砂。
身后的龙城老总管,只敢远远地跟着,甚至不敢贸然上前打扰。而司徒烁仿佛着了魔般,连鞋都没穿,不停地走着,直到他终于来到那座被雕拦玉砌环绕其中,却朴实静谧的小小花园。
身后的龙城老总管似是松了一口气,老远就停下脚步,挥手让守在园外的重兵退到暗处继续守护。而司徒烁对周遭的一切仿若未闻般地走进花园里。
那些蛰伏在龙城里的鬼魅,也被挡在了花园之外,同样的晨雾,在这里却仿佛仙境的烟云,矮篱上的朝颜怯怯地绽放,一簇簇朝露轻盈颤动的女敕绿苗圃,是含苞的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