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金澄澄的太阳像刚切开的咸蛋黄,镶在明净如水洗的天边,染得朝云微熏,镀得万物披彩。
小护士伸了个懒腰,露出抹纯净的笑颜,起身走到两张并邻的病床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其中一个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了,另一个嘛,也还不错,也不至于再像个鬼似的了。
小护士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看了半宿的书,她眼睛有些酸涩,黑黑的眼圈让她归为国宝级。走到门边,哗啦一声,用力推开玻璃大门,迎面一股清新的空气扑来,远远看去满眼皆是绿色。
小护士深深吸了口气,顿觉神精气爽,一双月牙儿似的眼睛盛满笑容。
就在她怡然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声响,回身一看,是那个气色稍好的女人正迷茫着从病床上坐起,她揉着眼睛,好像还没弄清状况,有显懵头懵脑的打量着四周。
小护士见状捂嘴偷笑,快步过去。
“你醒啦!”
“啊?你是?”杨小芸正慢慢回扰意识,突然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孩子笑眯眯不知打哪里凑过来的,那脸虽然长得不籁,可是凑那么近还是怪吓人的,以是,杨小芸惊呼了一声。
“你忘啦?昨天你们被人打劫了!”把自己胡乱猜测的情景肯定的道出来,她一边说一边比手划脚,肢体语言十分丰富,双眼还配合的闪过惊恐之色,好象那被打劫的人是她一样。
“打劫?!打劫……啊!我想起来了!不是打劫,是有人绑架!”杨小芸终于想起来了,激动的拍着床铺,抓住小护士直推攘,声音之大,把小房间里的白袍医生都惊了出来。
“怎么啦?”
“没事,叔叔!嘿嘿……”小护士对他叔叔连连摆手,示意他可以进去了,然后拿下杨小芸抓着她肩膀的手,安慰的同时,暗暗吸了口凉气,这力道还蛮大的,抓得她疼死了,看来恢复得蛮好嘛!
“你别激动别激动!现在没事了……对了,你们报警了没?!”不能让那样的坏人逍遥法外啊!
原来是绑架啊……小护士在心底惊呼,很快露出好奇,“那你们怎么逃出来的啊?”
“不是我们,是她!”杨小芸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指向对面床上,还在沉睡着的人。
“我是救她的!”说罢无比自豪,然后飞快的掀被下床,很是担心道,“她怎么样了?怎么还没醒呢?”
“她没事,不过她比你虚弱,可能得要睡上一些时候才会醒来,你应该肚子饿了吧,我去做早餐!”小护士兴奋的握拳,等下她要好好听她讲讲那惊心动魄的逃命故事,然后再美美的去睡觉!
并没有走远的白袍医生一见自家侄女那表情便无奈的摇了摇头,又见病人无事,于是一边轻声叮嘱一边走往小房间,“你们小声些,别吵醒了她。”
“嗯嗯嗯!”小护士点头如捣葱。
刚刚醒来的杨小芸确实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对于小护士的提议她是举双手赞成。
只是填饱肚子是很重要,但现在还有件更要紧的事需要她做,从包包里翻出手机,才想起昨天白天时候就已经没电了。
“啊,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我的没电了……”
小护士乐呵呵一笑,立马热心的奉上手机,然后钻进了厨房。
“你先忙你的事,早餐好了我叫你!”原来从那小房间进去还别有洞天,连着一天井,然后一圈儿四合院呢。
杨小芸先给家里拔了电话,报了个平安,只说玩得太晚就在朋友家留宿了,可能她有过这样夜不归宿的习惯,家里人也并没有怀疑什么,只说了几句便收了线。
接着她又拔了那个男生的电话,刚响一声,那边就急急接起,“喂?小芸吗?!”
或多或少还是有心灵感应的吧,虽然是陌生号码,那边的人竟然还能在她没出声前就猜到这让她有些征忪。
“是我啦!怎么样了?人抓到没有?”等下她还要去做个笔录,她应该算是人证吧?
“小芸!吓死我了!你去哪儿了啊?!”电话那头的男生声音有些喑哑,话里的担心半点不掺假,杨小芸嘟了嘟唇,心中有些怪怪的感觉。
然后她也没再说什么,只告诉他自己没事,让他别担心了,却不说自己现在在哪里,救了人的事更是只字不提。
接近中午的时候,那张病床上的人终于传来了动静,苍白的脸上一排羽翼像受了惊吓的蝶,颤了颤,方才缓缓睁眼睛。
白薇是被一阵饥饿闹醒的,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饥饿,像是一辈子都没吃过东西似的。而且她也从未感觉自己睡得这样踏实过,简直像睡死了一样。确切的说是,她好像一下子从沉沉的黑暗跨到光明地界地方,中间没有过渡。
犹记得那是一个无梦的黑色空间,没有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都不足以形容那种让人心慌的黑,她就像浮在水上的一叶飘萍,又像一朵伏在云上随风的轻絮,没有一丝重量。
怔怔的盯着上方,眼中的光还是虚散着的,目光游移,一手意识的用手揉着肚子,无意识呢喃,“好饿……”
虽然她发出的声音比猫儿的叫声大不了多少,却还是让整理药品架的医生听到了。
“饿了就吃点东西吧。”
并不知道屋里有人的白薇顿时吓得一跳,睁得大大的眼睛先是茫然的看过来,忽然又像受到惊吓一样,这才看清四周的情况,竟然是家小诊所!
“我怎么在这里?!”
“你朋友送你来的。”
医生的话刚落,窄门处就钻出一个人,很是惊喜道,“你醒了啊?太好了,那咱们等等就走吧!”
正是杨小芸,这里快闷死她了!
白薇盯着那突然冒出来的女孩半晌,蓦地惊讶出声,“啊?是你?!”
原来她一眼就认出杨小芸是机场和商陆发生磨擦的那个女孩子,虽然只是个一面之缘的人,却还是让她高兴,在这举目不识的地方,一个熟面孔也能让人多些安全感。
然后又慢慢醒悟过来,迟疑道,“是……你送我来的?”
“是啊。”杨小芸歪着头,不解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认识我?”
“认识啊,你忘了,那天在机场,我们见过的。”从床上撑坐而起,白薇轻轻笑得很是开心。
杨小芸闻言嘴张得老大,伸着手指着她啊了半天,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还是白薇弱弱一笑,替她道,“是不是觉得很巧?呵呵……”
是啊,真巧,那个在机场有一撞之缘的女孩竟然救了逃亡途中的她,白薇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一些,然后猛地一把抱住她,浑身止不住的轻颤,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一种得以重生的喜悦。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感激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记起了小院里那惨不忍睹的车子,想起了女孩奔跑时发出的尖叫声,那在她昏迷中闻到的野姜花香又钻入她鼻端。
杨小芸也忍不住浮起泪花,两人抱头无声低泣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或许是此情此景让她不由得伤感了吧。
既然白薇已经醒了,两人也就准备离开,而医药费杨小芸早在自己醒后就已经付好了,手机也充好了电,现在,她们只要去警察局备案就行了。
白薇的包包手机都不在身上,她用杨小芸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可是一直无人接听,一连拔了十来个,最后她的脸色白得可以吓人,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不会的……一定不是她想的那样……
“怎么啦?没人接电话是吧?没事,或许是有事出去了,你不见了,她们肯定会到外面找你的……”杨小芸试着安慰,其实也很担心,“她们肯定报了案,咱们赶紧去警察局吧!”
白薇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握着手机征征的掉眼泪,终于,她拔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一夜没合眼的苏兰泽已经憔悴得不像样,透出沉沉的疲惫,嗓子干哑得快要冒火,嘴唇也裂出了一道道细细的血痕。
他盯着那闪了半天的电话有些出神,几秒后倏地灵光一闪,似想到什么,然后急急的接起,一颗心脏好像在瞬间跳停。
“你好。”
他尽量稳住声音,屏着呼息等待那边的回话。
当那低沉的声音一响起,白薇突然噎语难言,各种情绪梗在喉间,痛得无法呼息。她死死的捂着唇,泪水横飞,瞬间就模糊了视线。
“苏兰泽……”努力调匀呼息,试着若无其事,可是刚唤了个名字,所有的悲伤便如找到了泄洪的堤口,变成了带泪的泣唤,险些搅碎苏兰泽的灵魂。
“薇薇?!”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苏兰泽狂喜得险些晕过去,恨不能立马从电话里穿过去!
杨小芸见白薇已经情绪失控到无法完整的讲话,只当电话那头的人是那天机场见到的大叔,于是抢过手机,急道,“大叔,快点过来,我们在……”杨小芸四处张望,一下却说不出这里的具体位置,只好大约说了个方向,然后把现在所在地方简单描述了下。
苏兰泽已经把这块地方绕了几圈了,从黑夜到白天,当杨小芸一说那小诊所的时候,他倏地大喜,直接弃车往反方向奔跑!
这一刻,他有使不完的力气,恨不能那灌满他衣袖的热风能化着肋下双翼,或是有那异能,瞬间转移。
中午的太阳毒辣的过份,地上的泥土都烤焦了,翻着裂开的地皮,虽然隔着鞋底,却还是能感觉那烫人的温度。
苏兰泽却无知无觉,汗水一滴一滴从他眉梢眼角滑落,他却以飞也似的速度不停奔跑,哪怕肺部疼得快要炸开。
当地一抹立在树荫下的身影映入眼帘时,他猛地顿步,然后眼中有一股**的液体争先涌出。
“薇薇……”一步一步,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苏兰泽朝她走去。
白薇蓦地抬头,看向来人,还未看清他憔悴的倦容便被搂入一具炙热的怀抱,一记一记沉隐有力的心跳在她耳边响起。
“薇薇……薇薇……”苏兰泽已经无法自已,慌乱的捧住那张清瘦的脸,手指不停的抹着她纷纷而下的泪珠儿,又从她深陷的眼窝一寸一寸逡巡,视线落在她惨白的唇色上,心里顿时密密麻麻的布满疼痛。
都怪他……都怪他……
倏地毫无预警的吻下,急切的,惶恐的,失而复得的情绪齐齐交织着,白薇在他吻上来的那一刻也踮起脚,紧紧攀上他宽阔的背,两人浑然望我的拥吻着。
吻在这个没有一丝凉风的树荫下,吻在这个失而复得的炎热午间。
杨小芸尴尬的转身,很想低咳提醒他们还有一个她在,可是看着那两个好像一点都不怕热,抱得密不透风,吻得难舍难分的人,她突然不想打断了。
好吧,尴尬就尴尬吧!
只是奇怪……怎么不是那个大叔呢?
片刻后,白薇苍白色面上出现大片红晕,连耳际都染上了胭脂色,一时忘情,换来的结果就是半晌抬不起头来。
三人坐在车里,原是准备要去警察局备案的,可是苏兰泽不同意,他说先休息要紧,别的事他会办,不用她们两个操心了。
然后又告诉白薇,白爸爸和白妈妈还有女儿他都接到苏家去了,让她不要担心。
白薇确实松了口气,可是又想到是苏家,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杨小芸在听到苏家的时候愣了下神,白薇正好问她家住哪里,要送她回去。
她连忙摆手,头摇得更波浪鼓似的,“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
苏兰泽闻言回头,见她是个学生模样,又听刚才她们说的逃亡过程,对这个女孩的勇气很是佩服,“毕业后如果不嫌弃,苏氏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杨小芸惊呼,悄悄掩唇,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说的苏氏就是那个苏氏吗?”这句饶舌的话让白薇莞尔轻笑,替苏兰泽回她,“就是那个苏氏。”
“……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苏氏可是B市响当当的龙头企业,多少毕业生削尖了脑袋也进不去的啊!
那里面人才济济,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像她这样的废材也能进么?
白薇轻笑,然后神色复杂的看向前面的人,心里涩涩的分外难受。
对杨小芸的救命之恩,她无以为报,所以,她无法拒绝苏兰泽为她做的一切。又思之刚才的忘情之吻,涌起一阵阵的悔意。
她应该拒绝的,不该再沉迷其中……可是,那是苏兰泽,那是苏兰泽的怀抱,苏兰泽的唇,那是在她心底一直没曾离开过的人。
平时她可以武装自己,不让真情流露,用漠然用轻恨催眠自己对他的爱,也以此为由拒他于千里之外。
可是一但处在无依徘徊时,她便抗拒不了自己的心。
应杨小芸之请,苏兰泽把她送到了市区,然后两人便开车前往苏宅。
车子停在一幢皂色建筑前,最先走出来的是一道颀长的高大身影,然后只见他快速走到这边,打开副座的门,探身从里面牵出一个身姿纤细的女人。
“我……自己走……”有些尴尬抽回手,白薇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是笑语晏晏,还是冷漠以对?好像这两者她都做不到。
苏兰泽默了默,对她的抗拒看在眼里,面上还是挂着柔得似要滴出水来的笑,只是缓缓收回了伸出来手,和她并肩走着。
白色的雕花铁栏在苏兰泽输入指纹后缓缓向两边打开,然后便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九曲回肠的蜿蜒花木葱郁间,一路纷繁点缀着红的紫的白的粉的颜色,如锦如荼,香满前庭。
走完小径入目便是一方小喷泉,一股冲天水柱从立于池心的天使雕塑手中的小瓶里喷洒而出,在阳光下闪耀着五彩的光茫。
而池底更是透着大海一样的蓝色,阳光一照,波光粼粼,里面那些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贝壳为这瑰丽的喷泉池添了几抹生趣。
两人沉默着绕着喷泉池转弯,苏宅的正大门入目可见,一袭的欧式风格,高贵典雅,气派非凡。
行走在阔别了五年的苏宅,白薇突觉仿如隔世,五年花开花落,五年草绿草长,五年,一个很漫长的时间。
“妈妈!妈妈!”突然一个白色的小小的身影朝她飞扑而来,白薇忽而落泪,张臂抱住来人,带出满腔思念。
“安安……”
苏兰泽适时把女儿抱起,“安安乖,妈妈累了,先让妈妈进屋休息好吗?”
“嗯。”
安安点了点头,却还是想要扑到妈妈怀里,白薇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哭,偷偷的擦干了泪水,回身又把女儿抱过来,像亲不够似的,“安安,妈妈好想你!”
“妈妈,安安也想妈妈……”毫无预警的,安安突然瘪了瘪小嘴,说出的话带着哭声,白薇诧异,看向苏兰泽,却见他摇了摇头,于是问,“安安,怎么啦?”
“妈妈,外婆说你不见了……呜呜……”紧紧揪着妈妈衣服的安安哭得可怜兮兮的。
白薇愣神,忙道,“不是的不是的……安安乖,妈妈只是去工作了……”看女儿哭得伤心,险些又带出她的泪水,拍着女儿轻轻发抖的小身子,白薇心里一阵阵的酸涩,“不哭了哦,乖,安安乖……”
苏兰泽也握紧了拳,狠狠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很是自责的看着她们。
这里苏氏夫妇和白爸爸都闻声出来,白薇一见白爸爸,平复的情绪又有些起伏,可是为了不让家心难过,她尽量笑着道,“爸,我回来了。”
然后又分别唤过苏氏夫妇。
“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白爸爸悄悄侧身,抬手抹了下眼睛,这才回过身,眼眶微微泛红。
“都进屋里来吧!”苏柏铭拍了拍白爸爸的肩,示意儿子把人带进来。
刚一进屋,苏家的佣人黄妈立刻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送过来,热泪盈眶道,“少夫人,来,快把这猪脚面线吃了,去霉运的!少爷,你也吃!”
“黄妈,我……”一声少夫人让白薇尴尬得不敢看向苏氏夫妇,可是黄妈的一翻盛情她又不忍拒绝,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好孩子,快吃吧。”这时罗雅娟发话了,眼中有着关爱,苏兰泽早已接过,正等着她。
“是啊,少夫人,冷了就不好了……哎,少夫人受苦了。”黄妈慈爱的催促,接着打量她,见她面色苍白,身子削瘦,一幅弱不禁风的模样,不由得难过起来。
白薇闷声点了点头,不再拒绝老人家的心意,接过碗筷便不声不响地吃起来。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吃着面线的时候那泪珠儿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一颗接一颗的滚进碗里,怎么也止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
苏兰泽一根一根挑着面线,眼睛却不时觑着她,那滚滚而落的泪水没有逃过他的眼,像流进了他的心里,灼得他胃疼难当,再好的美食都难以下咽了。
吃不到几口,他便搁下了,而白薇还在机械似的往嘴里送,苏兰泽看不过去,上前就要制止。
这时楼梯上忽然传来脚步声,白妈妈虚弱的立在那里,眼中满是欣喜。
“妈!”苏兰泽忙上前扶她,白妈妈这次没有推开他,颤颤的扶着他走向女儿。
“妈你怎么啦?”白薇这才反应过来,这么多人里刚才她一直没见到自己的妈妈,看着一脸病容的妈妈向自己走来,她担心得急问。
“回来了?来,让妈好好看看你……”白妈妈颤着手一寸一寸抚过女儿的眉眼,眼中慢慢的蒙上了一层泪水。
“妈,你怎么啦……”很想扑到母亲怀里大哭一声,可是她更担心的是母亲的身体。
“没事,没事……小毛病……你回来,妈妈就什么病都好了……”含笑安慰着女儿,白妈妈顺了顺女儿的发,哽噎了句,“瞧你,都瘦了……”说罢将将收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一旁的黄妈一边擦泪一边抢言道,“放心放心,有我黄妈在,保证把少夫人养是白白胖胖的!”
这话说得罗雅娟众人都忍俊不禁,苏柏铭怕大家再伤感下去,忙趁势道,“快开餐吧!”
“好好好!来来来,大家都入座!”罗雅娟会意,忙吩咐佣人们开始布餐,然后亲自上前扶着白妈妈入座。
这是一顿接风洗尘宴,两家人很少这样融融,席间白薇在父母的询问下,简单的说了下事情的经过,当她说到被人用冰凉的水泼醒的时候,苏兰泽撞翻了桌上的杯盏,而白父白母都红了眼眶。
一时席间沉默了,苏家人脸上都不好看,最阴沉的是苏兰泽。
吃完饭后,苏兰泽强迫白薇上楼睡觉,白薇原想陪父母,可她确实还有些累,于是就乖乖的上楼睡觉。
而睡觉前,两人为睡客房还是主卧又争论了半晌,最后,不想把事情闹大的白薇只得气呼呼的睡到那间两人曾经的卧房。
故意漠视着房里熟悉到心疼的摆设,一躺床她便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似睡似醒间,脑子里纷乱得像一团乱麻。一会这个问题钻进脑海,一会儿那个问题钻进脑,一下子又记起自己好像还没给公司打电话,无故失踪,公司那边不知怎么样了……终于,几经辗转后她彻底隐入梦乡。
中间女儿安安来闹过她一次,想把她摇醒陪她玩耍。可她实在睁不开眼,呓语几句,迷迷糊糊的听苏兰泽温柔呵哄女儿,许诺陪她去哪里玩。
梦中,白薇微微扬了扬唇,苏兰泽还是初遇的模样,女儿安安聪明可爱……
再醒来已经是隔天的早上了。
清新的桅子花香满室萦绕,明媚的阳光洒在额际,紫纱薄帘在晨风里清扬,硕大的欧式皮床上,幸福的三口之家正恬然安睡。
最先醒来的是白薇,是跳跃在眼皮上的阳光把她唤醒的,她眯眼看着窗外的新绿,感觉精神大好。
只是一回身,却吓得一跳,险些压住女儿那温软的小小身子。紧接着她又低低惊呼,一时瞠目结舌,很是懊恼的看向床侧。
在床的最外侧,多了一道修长的身影,白薇皱眉,伸手就要推醒他。
只是伸了一半却又忽然顿住,咬着唇,眸光复杂的看着那张俊美如玉的睡颜。
他的肤质很好,细腻而光滑,就像上等的美玉,洁白无暇。
他的五官很完美,长眉如墨画般飞扬入鬓,轻挑的眼尾形似丹凤,挺鼻朱唇,揉合着阳刚与柔美,气胜于兰,有着贵族王子般的优雅。
白薇看得正呆滞,直到自己悬空的手被人一把握住,然后按在了温热的心口她才猛然回神。
“薇薇,它是不是还在跳动?”苏兰泽没有睁眼,却已经勾起了好看的唇,他的呢喃像梁间的燕语,像人间四月的莺歌。
白薇征征的感受着他胸腔里激烈的跳动,忘了反应。
“早啊,薇薇。”得不到回应,两那排在逆光里投下阴影的长睫终于轻轻一扇,一双惑人的幽眸缓缓掀开,四目相接,流光采采。
这是五年来他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怀拥着妻女,一宿好梦到天明。
看着近在眼前的娇颜,那白得像涂着一层薄薄的瓷釉的肌肤虽然不复往日的红润,可是配着她大而清灵的眸子越发给人我见犹怜之感。
还是那么的好看,那是那么的让他心悸魂动。
苏兰泽遏制不住心里翻涌的情潮,轻轻勾手,压下某人的头,吻向那被皓齿轻咬着的唇瓣。
这时,睡在两人中间的小人儿突然一个翻身,一个踢腿,胖呼呼的小手还冲空中胡乱挥了两下,两个忘情的人齐齐僵住,随即苏兰泽噗哧先笑出声,打破了这迤逦瑰奇的迷梦。
白薇又气又羞快速收手,逃也似的翻身下床冲进浴室。
苏兰泽无奈低叹,照着女儿粉女敕女敕的小脸蛋轻轻一捏,“小丫头,睡觉都不老实”
在浴室里磨蹭了半晌才慢腾腾出来的白薇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埋头丢下一句“下去了”,就不见了人影。
“少夫人,早。”黄妈正在准备早餐,一回身见到倚在厨房门边的人,立马热情打招呼。
“黄妈,以后别叫我少夫人了,我们早就不是……”话说一半,白薇又想起苏兰泽的话,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还不算离婚,要等那红本换了绿本,才算是彻底离婚。
白薇想着,是不是要和他谈谈,她总不能一辈子都占着那个少女乃女乃的位子,阻碍他的幸福。可是一想着,他还要娶妻生子,心中没由来的阵阵失落。
“少夫人,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都有小小姐了,还置什么气呢!”黄妈的劝慰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白薇默然,有些事黄妈是不会懂的,算了,她如果爱唤少夫人就唤吧,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反正再等两天,待她妈妈的身体一好,她们就该回家了。
打定主意后,白薇也就不再纠正黄妈,笑着绕开话题,央着她教她做糕点。
随后大家都慢慢出现在客厅里,一大家子吃过早饭后,罗雅娟便应友人之邀要去做一贵太太课堂做插花艺术的演讲去了。苏柏铭在书房和白爸爸下棋,而苏兰泽则和白薇一道外出与商陆见面。
地点是苏兰泽选的,一家常来的会所,五年前,白薇曾和他来过几次,后来不喜那些人的逢迎,便不再随他赴局。
“六哥!”门一开,就见商陆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也不给人反应,就用力一扯,把人抱住。“小薇,再不要吓六哥了!”商陆紧紧的抱着她,半晌才憋出一句微带恳求的话。
“六哥,你先放开我,你看,我这不是很好么!”白薇瞅到苏兰泽瞬间垮下的脸,没由来一阵心慌,挣扎着想要推开,可是商陆却不管不顾,就是不松手。
“咳!”苏兰泽气恼的连连低咳,却丝毫不起作用,于是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抓开商陆的手,“小六,放手。”
商陆冷冷一瞪眼,被撂开的手又箍了回来,气得苏兰泽差点挥拳。
一旁的商雨萌已经悄悄的捂脸了,陈苍翰忙往她身前一站,活怕那两个像斗鸡一样的男人冲动起来伤及无辜。
“你们能不能别这么幼稚!”终于,在一来一去的暗暗较劲下,白薇大发雷霆,被这两人气疯了,一挥手,竟然把两个呆愣着的男人都拔了开来。
“薇薇……嘿嘿……”免费看了场好戏的商雨萌终于从陈苍翰身后缓缓走出来,笑得有些尴尬,白薇也不察好友竟然在场,还有一个陪看的,一张脸上顿时青红交加,回头又狠狠的瞪了两人一眼,然后自顾自的拉着商雨萌坐到远处的沙发上。
这厢三个大男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又不好掺和进女人了说体已话中,只好闷声着到吧台边,一边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阿泽,这件事你得给小薇一个交待!不然,我就亲自动手了!”商陆依然冷着一张可以媲美北极的冰脸,猛地灌下一杯酒,
“这事不用你说,我知道该怎么做。”苏兰泽现在想的是另一回事,他很奇怪,为什么苏仲铸会突然想到从白薇下手,这背后还有什么人在操纵么?
这个念头从出事那天就一直存在于他脑海中,以他了解的苏仲铸,并不是一个心思如此细腻的人。
“哼,这已经是你第二次犯事了!”商陆白了他一眼,一转头就见陈苍翰正有意无意的看向手腕,不由得开口道,“苍翰,你有急事么?”
“没,怎么啦?”一时不解他何出此言,陈苍翰征了下。
“哦,没事,如果你有事就先走吧,丫头我到时候会送她回去的。”回头看了眼那两个聊得正欢的人,眼中浮起抹柔情。
“六哥,我真没事。”陈苍翰失笑,心里却有些心虚,他现在是没事,却不保证等下也会没事。
舒服窝在沙发里的两人一边喝着果汁一边聊着,商雨萌并不知道白薇被绑架的事,只是纯粹的以为是白薇开始接受苏兰泽了,来B市然后一起聚一聚,所以,她只是纯粹的高兴着,高兴能见到好友。
她把在蜜月间买的礼物一股脑儿的倒在沙发上,一个一个的分派着,买的最多的是给安安的礼物,各种逗趣的小玩意儿都有。
白薇很高兴,想起自己结婚那会儿,苏兰泽因为工作繁忙,她便主动提议推迟蜜月旅行,谁知,这推就再也没有了机会。
那时候,他说,要带她去希腊漫步爱琴海,看它蓝蓝的天蓝蓝的水;还要去她最爱的佛罗伦萨,感受艺术的芬芳,两人牵手流游走在花海小街,体味静静流逝的时间……
而这些,都成了来不及实现的梦,一直存在记忆深处的梦。
商雨萌还在一个劲儿的展示她买的礼物,白薇见她不提自己被绑架的事便知道她还不知情,于是她也打定主意,三缄其口。
到现在,她都还没给公司打电话,她还没找到一个好的借口,手机已经不见了,好像只是一刹那,她与H市,与生活了五年的空间就彻底没了联系。
那边是不是也有人在为她担心着?
彭欢,江垣,她那群可爱的同事们是不是都在都她担心?
看到商雨萌她还想起一个人,那个人也算是她的朋友,这些天来,他是不是也曾找过她?会不会在找不到她的时候着急?雨萌的老公会把她的事告诉他哥哥吗?
一个接一个的念头在白薇脑中闪过,以至于商雨萌连唤她三声,也不见她应声,不得不在她耳边一声大喊。
这下好了,不但白薇被她惊醒,连那三个不知聊什么聊得一本正经的男人都齐齐回头,纳闷的看过来。
白薇飞快睇了三人一眼,比商雨萌还尴尬,轻捶她一记,笑骂,“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是聋子!”
这丫头,吓了她一跳。
“嘿,不是见你没听见么?想什么?想阿泽哥去了?嗯?”打趣的挑挑眉,商雨萌只当这两人已经柳暗花明,以往两人初初相恋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的打趣着,一时改不了习惯,顺口说了出来。
白薇笑容微僵,轻斥,“别胡说八道,我想他做什么。”说罢不自在的侧首,拔弄着铺了满沙发的小玩意儿。
“啧啧,脸红了!还说没有……”商雨萌一阵怪笑,恼得白薇就要追着她打,这可把突然回头的陈苍翰吓得一跳,从高脚椅上跳下,急忙奔过来,“使不使不得啊!”
“怎么啦?”白薇停手,不解他怎么如此紧张,往常她们俩就是这么打闹的啊。
这里只有商陆明白实情,翻了个白眼,自妹莫若他,一眼就瞧穿她心里的小九九,定是想给好友一个意外的惊喜,所以瞒到现在也没说。
“那丫头要当妈了!”商雨萌一见他哥那表情,立马抓狂的从沙发上起身,想跑过来捂他的嘴,却被陈苍翰拦腰抱住,急劝道,“我的小祖宗,现在可不是以前了,你可悠着点啊!”那跳上跳下的猴性子得改改了,不然她一惊一乍的连带得他都心惊肉跳,这个老婆可真不让他省心啊!
商雨萌不服气,双手插腰,白了他一眼,“怕什么,我商雨萌的孩子肯定是能经得起折腾的,不然不是辱没了她妈我的风格了么?”
白薇刚从惊喜中回神,立马就被她这句话震得七荤八素的,咬着唇,忍笑忍得万分痛苦。
三个大男人也好不到哪去,做为老公的陈苍翰被堵得哑口无言,苏兰泽则是好笑的摇了摇头,随即又变了脸色,想起了白薇一个人孕育女儿安安的境况,心中酸得更什么似的。
商陆听了妹妹的话,噎得干瞪眼,真恨不能替陈苍翰好好教训她一顿,不过想到陈苍翰那爱妻如命的性子,怕是他这做哥的都不能训她了!
“我没说错啊,养那么娇贵干什么,想当初,薇微还一个人——”
惨了,话一出口商雨萌就知道自己又惹事了,连连在心里呸自己那张口无遮拦的嘴,恨不能扇几耳光。
好好的气氛忽然间都被她一句话毁了,当事人都不做声,哪壶不开提了哪壶的人冲自家老公一扁嘴,赶紧奔入辟风港,好像迟一步就要被她老哥的冷眼给冻成冰人。
而解救这场沉默的是外面传来的敲门声,白薇最先从沙发上起来,一边走一边道,“我去开门!”
“苍术?!”门一打开,看到外面那个不修边幅,胡子拉碴,也不复气定神闲的男人,白薇傻眼了!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都到齐了?
“薇薇!”陈苍术第一次情绪外露,不等白薇反应,他也如同商陆一样,张开双臂就把眼前娇小的人拥入怀里,满足的喟叹出声,“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就在今天早上,刚从手术室出来的陈苍术刚开手机,一连就有好几条短信,全都是一个叫彭欢的女人发的。
“对不起,陈医生,请问这几天你见过我的同事白薇吗?”
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半晌,陈苍术有些纳闷,怎么找人找到他这里来了?再有,什么叫这几天?不想在心里胡乱猜测,陈苍术赶紧拔了电话过去,那边的人一听到他的声音便像倒豆子似的把这几天发的事悉数告诉了他,最后带着恳求道,“陈医生,你人脉广,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找找,薇薇不见了,她家里人也不见了……”
彭欢的话让陈苍术感到前所未有恐惧,背心冒出冷汗,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兰泽,是不是他对白薇做了什么事,不然,一个活活的人怎么就忽然不见了,连她的家人都在一夕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急归急,他还不会傻到直接去问苏兰泽,他也没有那个权利,至少现在为止他还没有。于是他拔通了弟弟陈苍翰的电话,那边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吞吞吐吐的把事情告诉了他。
陈苍术只觉天旋地转,差点震惊得魂飞魄散,第一次失声大吼,“你说什么?绑架?!”
为什么,他只不过进手术室做几天,怎么出来就有了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以至后来,陈苍术再也不在手术期间关机,他会在进手术室前把手机交给助理,如果有什么紧要的事,助理都在会他休息的档告诉他。
忙忙的向医院告了假,陈苍术直奔机场。下了飞机后,他就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到弟弟告诉他的会所。
所以,当门找开后,一见白薇悄生生的立在那里,他便再也遏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身体叫嚣着,于是他由着心去支配自己,紧紧的拥住她温热的身体,也唯有这样,才能止住他因恐慌而颤抖的心。
这次不但苏兰泽脸色阴没吓人,连商陆的一张脸也十分难看,吓得陈苍翰赶紧推开老婆,上前把他哥唤醒,不然,等下开战,二对一,他哥绝对占不了上风。
而他,也会左右为难。
“哥,你怎么来啦?”这是两人事先说好的,千万不能透漏是他说的。
“我问的白叔。”其实他连白薇的父母一次面都没见过,但是这个借口苏兰泽肯定不会去查,所以他有侍无恐。
而且还能在无形中打击某人……
陈苍术盯着苏兰泽,知道了白薇被绑的原因,他眼中传达的都是不满是苛责。
果不其然,一句亲切自然的白叔,让苏兰泽心很是吃味。加之现在,他的老婆先是被商陆那小子搂得死死的,现在又被这个头号情敌紧紧拥着,还带着淡淡的示威,这让他憋了一肚子邪火,碍于陈苍翰,他只是挑着眉,狭长的眸子冷冷的睇着他,回以示威与挑衅。
说起来,他们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此时的情况看来却像小孩子抢玩具似的,确实像白薇说的那样,特别幼稚!
“哥,来这边坐!”本来就沉默的气氛被这么一搅和竟然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陈苍翰暗暗地使力把他哥往吧台拖,好在陈苍术也并不想白薇和他弟弟为难,很快便回复到他贯有的儒雅随性。
白薇这才轻呼了口气,赶紧关门,逃也以的回到沙发上,冲商雨萌招手,“过来过来!”
商雨萌忙屁颠屁颠的跑过去,“薇薇,你可真行!”
“还说!”白薇白了她一眼,立马让她告饶,“不说了,不说了!可是,你怎么又和我大伯勾搭上了啊?”这句话商雨萌问得特别小声,一边觑着那边的男人一边附在白薇耳边嘀咕,心里直为她的阿泽哥着急。
白薇被她的“勾搭”一词呛得喷出老大一口果汁,呛咳得险些背过气去,商雨萌慌忙冲那边的男人举手做投降状,哭丧着脸道,“不关我事啊……”
她这张嘴啊,怎么说什么错什么啊!
“薇薇,你没事吧……”欲哭无泪的接受三道谴责的目光,商雨萌再次奔向陈苍翰,寻救庇护。
苏兰泽第一时间冲过来,轻轻的拍着白薇的背,担心道,“还好吧?”
白薇暗使力推开他的手,咳得眼鼻红红的,“没、没事……”
“要不,我们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安安肯定又闹着找妈妈了……”幽幽的眸子轻轻一扇,推开的手又覆上她的背。
这话不低不高,却让所有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陈苍翰低咳一声,偷瞄了下左右两侧,顿时感觉自己身旁像坐了两个唱川剧的变脸大师,那红白交替的脸色可真是够精彩的!
“嗯。”终于缓过了气儿,白薇发现再呆下去情况确实不妙,于是点头同意的苏兰泽的话。
起身走到商陆和陈苍术身边,柔声道,“六哥,我过两天就回H市了,到时候就不去向你告别了。”
然后又道,“苍术,谢谢你来看我,咱们H市再见啰。”
H市再见?
苏兰泽刚刚飞扬的神采陡然又黯,面上微冷,低哼了声,他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雨萌,我先走了,好好照顾自己。”站在门边,向好友挥手。
一出会所,白薇便漠了脸色,直接钻进了车子后座,也不知道生什么闷气。
苏兰泽觑着她的脸色,试探性的问道,“薇薇,怎么啦?”
“没事,你仔细开车。”神情恹恹的靠在车窗上,盯着外面忽闪而过的风景发呆。
苏兰泽轻吁口气,还好,并没有不理他……
“苏兰泽,等我妈身体好了我们就H市了。”盯着他挺直的背,白薇缓缓开口。
“回家再谈。”一提及这个话题,苏兰泽便打断她,面上看不出表情。
“……”车内顿时陷入沉默。
客厅里,并不见主人,只有几个佣人穿梭着,跑到儿童房,却见女儿正和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男生玩得不亦乐乎,两人正趴在铺着拼图板的地上堆着积木。
白薇就没有进去打扰两个小人,只是靠在门边,温柔的看着。
“那是黄妈的孙子,她儿子这几天去了乡下,寄居这里几天,正好给安安做个玩伴。”不知何时,苏兰泽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她身后。
“呀,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我一跳。”拍着胸脯转身,责怪的瞪了他一眼,白薇娇嗔。
“走吧,给你看一样东西。”苏兰泽眸色淡淡,不见喜怒,只倏地挽了她的手往二楼卧房走去。
这时,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的黄妈从里面探出头来,就见一对璧人并肩拾阶而上,眼中不由闪过欣慰,瞧,这小两口不是一下就和好了么?
想罢乐呵呵一笑,又退回厨房忙活起来。
“你要给我看什么?”被他半拖半拉着到了卧房,白薇终于挣开手,甩了甩被他箍疼的手腕,不知说他什么好。
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苏兰泽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歉意,然后走向床头,打开床头柜,拿出一个文件袋。
“看看吧。”
“是什么?”
迟疑着打开文件袋,刚一拿出里面的东西,白薇就蓦地睁大了双眼——结婚证书!
“是的,法律上,我们还是夫妻。”苏兰泽缓缓开口,他只是想告诉她,他并没有签那一张离婚协议,在他心里,她永远是他的妻子,是他最爱的女人。
可白薇却不这么想,当那红色的证书亮于眼前时,她睨向他的目光是带着不解与轻讽的。
这是想要告诉她,他已经倦了么,要彻底解除这段婚姻关系吗?
眼中迅速蹿起冷漠,原来他的坚持也不过如此!
白薇在心里冷斥的同时又深深的鄙视自己这泛酸的想法,她不是一直就想和他撇清关系么?
此时不正是一个好机会么?
可是为什么她却开不了口?
“薇薇,可以为我留下来么?”他知道自己在强迫她做选择,可是他真的等不及了,经过绑架一事,他只想彻底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下,保护她,呵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坐在床沿的人半晌没有应声,只是一遍一遍的抚着证书上的烫金大字,孤注一掷的苏兰泽屏息等待,就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他听到了仿佛从天边传来的声音。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一颗一颗豆大的泪珠轻轻坠落在浅杏色的裙摆上,像一朵朵浸染的蜡花。白薇低垂着头,苏兰泽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盯着那一圈一圈泪痕发呆。
她说什么……不答应是么……那么他是不是也该履行自己在最绝望的时候向神起的誓言?
是了,当时他起的什么誓呢?想想,想想……是了,在他遍寻不到她的夜晚,他曾向神许诺,他说,只要她能平安归来,他愿意放手成全她的幸福……
是这个么?不想他真的都快忘了,因为不敢想起……想起就意味着他要放手,让她远走。
可是真的心有不甘,为她的拒绝。
难道昨日她毫无芥蒂的与他拥吻都是他幻想出来的么?明明昨日她的唇是那般热烈,她的情是那般的坦荡无遮,那时,他真的以为她还是爱他的,而且不比他爱她少。
那天,她的泪水是真真实实的浸润过他的双颊……
苏兰泽痴痴的想着,慢慢的蹲子,几乎半跪在地上,强迫的抬起她的下人颌,笑得凄凉,“既然拒绝我,为什么又要哭得这么伤心?”
她明明是爱他的啊!
“我不是哭这个,我只是被回忆触痛了心。”飞快的抹着泪珠儿,可是抹了却又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最后竟然演变成嘤嘤的低泣。
“苏兰泽,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哭着扑进他怀里,白薇伤心不已的捶着他,一记记拳头悉数落在他的胸膛,落在他的肩上。
她崩溃的大哭,哭得苏兰泽肝肠寸断,那泪珠儿落在他的心上,比拳头的力气更让他疼痛。
原来,一滴泪的力量,是可以灼伤一颗坚韧的心脏的。
原来他让她这么伤心,原来他让她这么痛苦,连选择都让她泪流满面。
他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做错了,爱她,就该放手让她自由,而不是一味的禁锢。
试着做最后的挽留,声音里已经杂着淡淡的哀伤,“薇薇,可以为了安安留下来么?”
伏在他怀里的身体狠狠一震,捶打的手停住,苏兰泽轻轻推开一些距离,不期然看到的是一张布满痛苦的小脸,眼中最后一抹希冀就如同地平线上最后一抹余光,只一刹那,天就黑了,梦就破灭了,答案依然是拒绝。
原来覆水难收诚不欺人也,他作茧自缚了五年,今日才算彻底了悟。
忍着到了眼眶的泪意,吻向被泪水沐浴过的红唇,一股咸涩味从舌尖弥漫至心间,如饮了世上最苦的黄莲茶。
这个吻极尽世间之缠绵,像倾注了他所有的柔情与痴恋。
气息稍离,苏兰泽缓缓睁开眼眸,温柔的注视着自己深爱的女人,轻轻启口,“薇薇,我们离婚吧。”
薇薇,我们离婚吧……
我们离婚吧……
离婚吧……
……
温柔的声音爱意绵绵,像诉说着世上最美的情话。它一直回旋在白薇空空如也的脑中,像回音一样,一时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是啊,离婚吧,迟了五年的婚姻关系终于在这一天走到了尽头,彻底湮灭在流年。
“从今往后,各自幸福。”
一步一步走出苏家大宅,白薇不曾回头,只耳际似还飘荡着那句低低沉沉又飘飘渺渺祝福。
从大清早起天空就阴沉沉的,天际风卷残云,真是的山雨欲来了。
当白家人提着行礼走到等侯的车边时,大雨倾盆而下,老天爷似乎想一次把所有的泪都流得干干净净,那样又急又猛的雨势即便是撑伞行走也万分困难。
这时,一道贵雅的身影撑着伞急急跑了出来,隔着霭霭雨雾,很清楚的看见身着旗袍的女人脸上布满难舍的泪水。
“女乃女乃不哭,安安会来看你的!”正要上车的小女孩被白妈妈抱了出来,她闷着声音,小小年纪已经懂得了离别之伤。
罗雅娟抱着她猛亲,哭得不能自已,一方手绢已经被泪水浸透,“你们要常来看看。”对着白氏夫妇,罗雅娟再三叮嘱。
“苏夫人进去吧,这风大雨大的,别淋湿了。”白妈妈点头,轻声劝慰。
“不了,我看着你们上车。”罗雅娟坚持着,雨水溅湿了她银色的高跟鞋,她却依然坚持要立在雨中看着他们远行。
白薇早已坐进了车中,眼睛直视着前方,好像车外的一场离别与她无关,双目有些呆滞。
“开车吧。”白爸爸最后上车,然后轻声告诉司机。
二楼正对院门的落地窗前,一道颀长的身影半隐在帘后,隔着蒙蒙的雨帘,眸带忧伤地凝视着那辆黑色的商务车溅出朵朵水花,然后缓缓消视在视野里。
袭上心间的痛让他无力的倚着落地窗滑坐在地,皱着眉,痴痴发呆。
罗雅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这幅模样,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小泽,想哭就哭出来吧。”
她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没想到却如那病危之人的回光返照,不过几天,便走到了绝境。
抱着儿子,罗雅娟心痛如绞,爱情,真是个伤人的东西啊!
“妈,我没事。”回抱了母亲一下,苏兰泽忽然勾起唇,然后若无其事的从地上起身,推着罗雅娟道,“妈,你能先出去吗,我想睡一觉,明天要去公司了。”
罗雅娟看着儿子风淡云轻的笑脸,虽然心里难过,却也强打起笑脸道,“嗯,晚饭时候妈来叫你。”
“不用了,妈,我想睡到自然醒。”冲母亲眨眨眼,笑容里是少见的明媚,快乐的像个大男孩,仿若刚才所见的忧伤只是昙花一现。
最后,罗雅娟默默的退出了房间,她刚刚带上房门,一直优雅含笑的人倏地毫无预警的倒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一时间,苏宅乱了。
机翼穿云扶风,飞翔在三万英尺的高空。
白薇微阖着眼,安静的靠在椅子上,也不知是否睡着,脸上挂着平静恬淡的笑。
从今往后,各自幸福。
为什么这样的祝福会让她心痛如绞,恨不能再生一个心脏来负荷它所不能承受的伤痛。
终于,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她用两行清泪祭奠着属于自己爱情以及婚姻……那缓缓没入毛巾毯上的泪水仿佛被云蒸腾的露珠儿,瞬间消失无踪。
一如她的爱,如梦如露亦如幻。
从今往后,他们便再无牵联,他是前夫,而她,是前妻。
绿色突然成了她最讨厌的颜色,梦里的白薇无意识的皱了皱眉,又慢慢的舒展开来。
一切都过去了,她的生活又将回归彻底的平静……
半年后
冬天好像还在树梢枝头挂着,春天的脚步却已悄悄近了,大街上很多人都已经月兑下了臃肿的棉衣,哪怕春寒再料峭,她们也要展示自己“冻人”的美丽。
为此,这段时间,那些光顾医院的人比往日要多上很多。
陪同事前来看病的白薇坐在医院走道的休息椅上等侯着,她向来就畏寒,哪怕是气温正慢慢回升,却依然裹着一件橘粉色的小棉衣,穿着修身的牛仔裤,一双修直的长腿没入一双浅咖色滚着白狐狸毛的靴子里。
远远看去,就像一株亭亭的青莲,静婉而含香。
她半低着头,百无聊奈的玩着手机,一头齐腰下的长发发泽光润,像敛着一层水光,随着她不经意的调换姿势,荡出一圈圈涟漪。
只是那么静静的坐着,便吸引了不少偷偷打量的目光。
彭欢出来的时候不由得捂嘴偷笑,带着微微自豪走向她,白薇轻讶,“好了?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医生说扁桃体发炎,输点液,注意下饮食就行了!”戴着口罩的彭欢拉着她挤出人群,因为感冒,说话的声音沙哑的像只鸭子。
“唉,长辈说的话可真没错啊,春捂秋冻,春捂秋冻,要是我能早听我妈的,也就不会受这遭罪了!”
刚说几句话又是一连串的咳嗽,白薇忙给她拍拍,嗔道,“你就少说两句,让嗓子休息休息吧!”
“哎,我可是话唠,你让话唠休息,那不是等于让水往高处流么?”尽管咳得躬腰驼背,彭欢还是坚持着把自己调侃完。
“行了,行了!走吧,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去,我肚子都饿惨了!”白薇翻了个白眼,忙止住她,这下换她拖着她往前走
“薇薇,陈医生好像是在这家医院工作吧?”今天人太多,两人一致决定弃电梯走楼梯。
“嗯,怎么啦?”
“我说薇薇啊,你也太不厚道了,想那陈医生天天温馨接送,多好的一人啊,多温情啊!你倒好,到了医院也不去看看他。你瞧瞧,医院里这么多流感患者,说不准他就传染上了呢?”
“彭欢,你这乌鸦嘴!”白薇笑骂,心里却想着,昨天他来接自己下班的时候好像鼻音是重了些,当时没觉得,这一听她分析,倒有些怀疑了。
“那可说不准,来,我陪你去看看,如果你不好意思就说走错路了……”彭欢在一旁撺掇着,刚笑几下又被咳得脸红勃子粗。
“走啦走啦!”面上一红的白薇被同事推着直往七楼而去,当然,这上楼她们就算再不想走电梯也得走了。
但遗憾的是,当她们上到七楼去找陈苍术的时候,却被他的助手告知,他今天请假休息了。
“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彭欢好像比白薇还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助手摇了摇头,然后道了失陪,说他还有事,先离开一下。
两人连忙让路,然后面面相觑,白薇先开口,“彭欢,怕是真被你说中了……”
“啊?我那不是随口胡诌的么?”还不是为了替这两墨迹的人制造机会啊!早知道这样,她就编个别的借口了,唉,这红娘也不好当啊!
白薇急忙急的拿出手机,拔了过去,可是等了老半晌也不见有人接听,挂了,重拔,还是没人接听……
“欢欢,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她怎么好意思让她生着病还陪自己到处跑呢,可是又不放心陈苍术,不会真生病了吧?
“那行,我就先走了,你自已注意安全。”彭欢并不是不想和她一起,更不是怕累,她只是不想做那一千瓦的电灯泡,用脑袋一想,都知道她要去干嘛。
看来,这两人确实有戏哦!
彭欢笑得贼贼的,白薇只做不察,先和她一起到医院外面,替她拦了的士,看着她上了车,自己这才又拔了个电话。
谢天谢地,总算有人接听了。
“……谁……”模模糊糊的声音像浓睡未醒似的,低低沉沉且中气不足。
白薇急了,不由提高声音,“苍术,你在哪里?!是不是生病了?!”她知道他一个人生活在H市,父母兄弟都在B市,若生病了身边可真是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不论多坚强的人,病中都是分外脆弱的,一听他那虚弱到无力的声音,白薇一时有些鼻酸。
“……是薇薇啊……咳咳,你现在哪里?”那头的人倏地沉默,再说话声音竟然提高了不少,只是他努力掩饰的真相被一阵阵的咳嗽打断,气得白薇在这边猛翻白眼,都病这样了,还逞什么强!
“你家在哪里,我去找你!”此时白薇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出于想照顾朋友的意愿,不容他拒绝的要他的家庭住址,执拗的脾气一上来,就非得达到目地不可。
弄得电话那头的陈苍术哭笑不得,最后只得举双手投降,虚弱的报出一串地址。
这厢,百来平米的单身寓所里,陈苍术仰躺在卧室的蓝色大床上,眼睛红红的盯着天花板发愣,手里还握着刚刚结束通话的手机,想到她少有的蛮横语气,唇角忽然轻轻勾起,眉眼俱是藏不住的笑意。
用手贴了一下自己滚烫的额,陈苍术忽又皱起眉,说来好笑,他自己虽然是医生,却比任何人都害怕打针吃药。
好在他身体一向很好,连感冒头疼这样的小毛病都少有,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他这个缺点,连他亲弟弟怕是都不知道。
只是这次幸运之神并没有眷顾他,那天送白薇上班后,他到门诊转了一圈,没曾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没多久喉咙就开始丝丝发痒,他是医生,自是知道这是感冒的前兆,于是连喝了几杯白开水,结果还是不能阻挡病毒的入侵,很不幸的发展成重感冒。
陈苍术愣神间门铃响了,他忙从床上起来,可是一阵头昏眼花后又重重的栽回了床上,费了半晌才有力气爬起来。
低低申吟,心里暗暗恼恨这该死的感冒,又悄悄的庆幸这该死的感冒。
“来了……”扶着墙慢慢移到门边,他从未感觉这样虚弱过,连走路都像踩在棉花堆里,完全使不上力。
“苍术?!”门一打开,白薇就被一具滚烫的身体迎面扑上,她连连惊呼,险险支撑住他,手一接触到他的手臂,立马大呼,“哎呀,怎么这么烫啊!苍术?苍术?你醒醒啊,我带你去看医生!”惊讶于他身体的温度,白薇用肩顶着他慢慢移到客厅,然后扶着他坐到沙发上。“苍术,是不是很难受?”看着他因发烧而潮红的脸色,还有他闭目浅浅的申吟,白薇担心不已,“你怎么不看医生啊?这都快上四十了!”
再次把手贴在他额上,气急败坏的大吼。
“不……不去……”陈苍术缓缓摇头,强撑起眼皮,虚弱的抬手覆上额际冷凉的纤手,“我好累,薇薇……扶我躺会儿……”
“不行!去医院!”生气的收回手,起身就要架着他往外走。
“不要……薇薇……药……吃药……”陈苍术感觉头疼得快要裂开似的,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要去医院。
于是退而求其次,吃药吧!
病中的他不若健康时好说话,摇摇摆摆的起身同时,还牵过白薇的手,紧紧的捂在手里。
“好吧,我扶你去躺会儿,不过得先把退烧药吃了。”白薇没辙,只好先由着他,不过如果吃了退烧药还是这样的话,她就再不听他的,就是拖也要把他拖到医院去!
陈苍术像个孩子似的,乖乖的由薇领着往卧室移去,白薇扶着他躺下,发现屋内暖气没有打开,于是又替他把暖气打开,然后还帮他把被子拉到下颌处,然后道,“退烧药在哪里?”
陈苍术闭了闭眼,然后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白薇气结,不知该说他什么好,然后脑中闪过一个可能的答案,“你是不是怕打针吃药?”她只是半猜测半肯定,不然,他怎么会这么排斥上医院呢。再有,一个医生的家里竟然连常备药都没有,这在她看来是很奇怪的。
呃,正昏昏沉沉的陈苍术忽然一震,没想竟然会被她看出来,顿时尴尬之极,只好假装睡着,把头微微偏向里侧。
一看他的神色,白薇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很是没辙,看来得去药店买了。
于是她轻手轻脚的带门出去,然后拿起他放在茶几上的钥匙下楼买药。
门一带上,陈苍术立马就把头偏了过来,面色潮红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当他听到关门声时,眼中瞬时涌起失落。
她走了……
刚才强撑的精神一下就蔫了,像火烧一样的身体似乎在慢慢驱逐着渐渐迷散的灵魂,陈苍术终于敌不过感冒病毒,无限失落的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有人扶着他的头,把什么东西塞入了他嘴里,然后是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他滚烫的喉咙滑下,他本能的吞咽,然后又陷入了昏昏沉沉中。
白薇买药的时候还买了些食材,准备熬些适合病人吃的清淡粥食,所以一喂陈苍术吃完药后她便钻进了厨房。
她很庆幸,在出门前打开冰箱看了下,里面简直干净得一尘不染。厨房里也一样,一看就是无人区,那锅碗瓢盆都像是新购入的,锃亮锃亮,全都照得人影见。
好在一应厨具都还齐全。
白薇先用温热的水把米淘洗干净,然后放入紫砂锅里,加水,按开关,然后又把买来的苏叶和生姜洗净捣碎用碗盛好备用。
这招她也是跟着黄妈学来的,有一次,苏兰泽淋雨感冒了,也是不愿去医院,吃过药睡了一会儿就嚷肚子饿,给他什么又都不吃,极难侍侯,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当时白薇又心疼又无奈,只好打电话给远在乡下探亲的黄妈,然后在她的指导下学会了煮这个苏叶生姜粥。
后来有了女儿,每每感冒就嚷着要喝她亲手煮的粥,那脾气和某人简直一模一样。
静静立在流理台前的白薇一边搅动着已经沸锅的粥,一边兀自愣神。
厨房里,紫砂锅里传来的阵阵咕噜声静谧了这个乍暖还寒的午后时光。
阳光淡淡,透窗而过,空气微寒,热气袅袅而上,雾腾腾迷了人眼。
稍晚时候,白薇轻轻推门踮脚走进卧室,悄无声息的近到床边,探手试了试陈苍术额际的温度,贴了几秒像有些拿不准,又回贴上自己的额头,歪头凝思了下,又伸出手贴上床上之人的,终于,唇边绽出一抹放心的微笑。
太好了,总算降了些温度了。
只是陈苍术好像还没有醒的迹象,仍然紧锁着眉头昏睡着,清俊的脸上没有先前那么潮红,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白薇忙从浴室扭来温热的毛巾替他擦拭,然后又把毛巾放在他额上,以期让他快些退烧。
算算时间,又快到第二次吃药的时候了,白薇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她得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可是怎么说呢?难道告诉父母她在一个男人家里照顾他,那不把他们吓坏才怪!
看来只得借彭欢掩一下了。
白薇为自己撒谎骗父母感到万分惭愧,却又不能丢下病得云里雾里的陈苍术就此离去,所以,只能在心里偷偷忏悔了。
面对父母的盘问,白薇把早已拟好的说辞搬出来,那边立马就没声了。
为防万一,白薇又马不停蹄的给彭欢发了个短信,含含糊糊的让她给自己打个马虎眼,那边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附送“万岁”二字,白薇顿觉额前嘎吱嘎吱的飞过一只黑不溜啾的乌鸦。
都安排好后,她突然觉得无所事事,总不能这么一直守着床前看着他睡吧?粥也熬好了,只等他醒过来就能吃了。
这段时间做什么呢?
好吧,看电视应该是最能打发无聊时间的。
白薇又把床上的人半扶起来,把药丸塞进他嘴里,然后把温水也递到他唇边,轻轻唤着,“苍术,吃药了……”
半夜,昏睡的陈苍术终于清醒过来,眼睛尚未争开就觉得一阵饥肠辘辘,而且被子下的身体像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似的,汗水涔涔,粘得他十分难受。
拥被坐起,扭开床头灯,忽见矮柜上放着退烧药,眼睛蓦然睁大,思绪快速运转着,下一秒他跌跌撞撞地冲出卧房。
客厅里,只玄关处亮着一浅孤灯,是暖暖冬阳的橘黄色,光泽蒙胧。开到极小声的电视里还在放着节目。
陈苍术无心去看,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那斜卧在沙发上,抱着他抱过的抱枕沉沉睡去的女子,那一头青丝像一匹缀满星光的缎子,斜斜的从身体一侧一直倾覆到缩在身侧的小巧纤细的白皙脚踝处,可怜可爱的像童话里的睡美人。
陈苍术激动的慢慢走近,心里有个声音在高声呐喊,“太好了!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原来她没走……
清俊的脸因这个事实而浮起愉悦之极的笑容,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心底花开的声音。
如果这是梦,就不要让它醒来,如果这是迷障,他也愿永远沉沦其中……缓缓俯子,陈苍术轻轻吻上那朵娇艳如花的红唇……
只是一记蜻蜓点水的轻吻,陈苍术随后便蓦然僵住,他猛然想起自己还在感冒中,然后急急的退开,心里闪过抹自责,既为自己的趁人之危,也为自己的不小心!
再一看,她缩成一团卧在沙发上,想是看电视时不经意睡着了,连被子都没盖,陈苍术顿时担心起来,就怕她也跟自己一样感冒。
于是忙把她从沙发上抱起,刚要往卧房而去,最后还是折回身走向客房。
着床的那一刹那,怀里的人扇了扇睫毛,嘟嚷了一句模模糊糊的话,陈苍术没听清,他现在只听得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抱着她的双手迟迟不愿松开,就维持着那么一个姿势,享受着怀抱里偷来的温暖。
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陈苍术没有察觉,他抱着的人呼吸有些紊乱,紧闭的双眸眼皮轻轻跳动,心中又急又羞。
其实早在陈苍术吻上她的唇时她就惊醒了,却怕两人尴尬,她只好装着继续睡觉。当他打横抱起她时,差点没把她吓出心脏病,都不知如何反应了。
过了醒来的最佳时机,她装睡装得好辛苦!
此时此刻,又有新的问题了,为什么还不放开她?他想干什么?
终于,白薇听得一声低叹,幽幽荡荡,然后脸颊贴上温热的手心,像抚着世上最珍贵宝贝。白薇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努力憋气调匀呼吸,如果她现在睁开眼,结果会是怎么样?
脑中突然蹦出这个念头,身随心动,当她意识到自己突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后悔便来不及了。
“……你、你好了……”离自己只有几厘米不到的胸膛,那米色的菱格花纹随着主人的呼吸一晃一晃的。
“唔,好了……呃,那个,谢谢……”陈苍术的脑子已经短路,一向稳重的他突然慌张的有些失语,视线左右游移,竟然不敢定在身下那张如花娇颜上。
可是他的手还覆在人家脸上,铁证如山。
“苍术,能让我起来一下么?”轻咳一声,意在提醒他两人这样的姿势是不对的,而且该死的暧昧到了极点!
他修长的腿一跪床上一立地下,整个身体都俯撑在她的上方,她只要稍稍抬首,就能碰到他挺直的鼻梁。
他还发着低烧,被他环抱着,就像被一个小火炉烘烤着,手心背上都闷出了薄汗,带着心尖尖上都似在轻轻颤抖。
陈苍术呆呆的,仿佛没听到她的话,温玉似的眼睛此刻竟似那浩渺的宇宙深渊,幽黑的不见底,两簇小小的火焰在他眸子燃起。
“薇薇……我……”吞咽着口水,陈苍术突然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抵不过他接下来的动作,于是他忘了自己还在感冒中,忘了有可能传染给她,更忘了身下的人在轻轻挣扎,只是由着心里涌起的那股情潮,不管不顾的吻下去。
犹嫌不够似的,那几厘米的距离也在下一秒宣告终结,一双铁臂紧紧圈着怀里娇小的身子,似人把她圈进自己的血肉里。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原来,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爱她……爱得失去自我,爱得忘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