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的关头,柳长宁却走了神。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许多淡忘的往事,原来这个乳母吴氏自己却是认得的。
柳长宁刚刚嫁到王府那年,对于楚王府的一切还带着质朴的好奇。偶然看到东边荒地上那座遗世独立的小院子,不顾旁人的劝阻,一意孤行地走了进去。院子的主人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嬷嬷,虽然也有一个婆子照看着,却不像是安老,更像是软禁,叫人看着心酸。
吴嬷嬷临死前,曾经用衰老枯瘦的手紧紧握着柳长宁的手,苦苦哀求她见李正煜最后一面。柳长宁看她可怜不过,便毫不隐瞒地同李正煜说了,谁知他只丢下一句“死生不复见”,便拂袖自顾自地离去了。
那时的柳长宁为他的做法寒了心,一个人竟然连垂死老人的心愿都不肯答应,这心该是何等的凉薄!此时忽然想起,那嬷嬷自称姓吴,看来便是李正煜口中的乳母吴氏。原来这其中竟有如此缘故,柳长宁的心里不由得对自己曾经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她缓声道:“敢问王爷要怎样处置那吴氏乳母?”
李正煜神色黯然,手指因为用力,关节处现出一片青白:“这事我自有安排,既然大家送了我一顶‘李家玉郎’的高帽子,我自然不能亏待了她,无端给人落下口实。倒是听说前些日子吴嬷嬷的儿子胡天一举了孝廉,既是故人之子,你抽空替孤送份厚礼给他吧。”
柳长宁轻轻地应了一声“喏”,便同刘得远一道退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掩上,李正煜一个人立在阴影里,忽然被遗世的孤独感击个正着。李正煜俊朗坚毅脸上滑过两道泪痕,那水迹虽是无色,远远望去竟像是丑陋的伤疤。生于天子之家,李正煜从小被教导动心忍性、喜怒不行于色。父亲于他只是一个遥远的符号,母亲把一腔亲情都用在了弟弟的身上。如今,又有谁能想起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柳长宁当日便命管理库房的王公公开了仓库,兜兜转转挑了半天,终于挑到了一方雕工极佳的端砚并一支紫竹鼠毫,又命人用亲王才可用金黄色绸缎包了,装入锦盒里。柳长宁眼凝冰雪,这样规格的赠礼,处处显示出李正煜对吴氏的尊崇,无疑也让他“贤明仁义”的形象又丰满了几分。
柳长宁抚着额头暗自出神,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超过了她的预想。从刘得远打探到的情况来看,推举胡天一的县令李彪官位不过七品,看起来实在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等柳长宁仔细翻阅了几大家族的族谱,才发现这李彪的外祖母竟是出生徐州魏氏,只因是旁支庶女,最后便草草下嫁了当时的赵府管家。现如今,若是魏氏主枝的族长发话,再许一些恩惠,李彪绝没有推辞之理。
柳长宁思忖着,若是吴嬷嬷行事顺利,恐怕不出两个月,李彪这个七品县令便会因“政绩”平步青云,成为政坛瞩目的新星了。她心思微动,转念又想起,淑妃膝下无子,便将母亲早逝的燕王李正炀收入自己宫中抚养。魏氏一族机关算尽,为的便是这个身为长子却出生低微的燕王了。
贺礼预备妥当,柳长宁也不忘着意盛装打扮一番。她让侍女开箱找出了御赐的紫绫如意云纹衫和飞鸟描花长裙,长达六尺的披帛轻若无物,还不到一两之重。因为尚未及笄,只梳了一个娇俏的百合髻,正中插一支鎏金细齿银篦。脸上略施脂粉,眉形作桂叶之状,眉间点出桃花状的花钿。远远望去既有朝廷女官的威严,也有名门闺秀的高贵之态。
柳长宁婷婷袅袅地下得车来,正迎上面带笑意向贺者致谢的胡天一。到场之人无非是微末的小官与乡绅儒士,乍见柳长宁一袭华装、容彩照人,皆被她的气势所谔,愣在了当场。亏得胡天一反应灵敏,他率先回过神来,又听说了柳长宁的来意,脸上绽出绚烂的笑容:“王爷这等恩赐,实是胡家之幸。想来下官真是有亏孝廉二字,该是有一个月不曾见到母亲了,不知母亲可好?”
柳长宁浅浅一笑:“前些天吴嬷嬷偶感风寒,现在已经无碍了。王爷还特赐吴嬷嬷在府中静养,孝廉不必过于自责。”
胡天一拱手,语气极是诚恳:“王爷大恩,下官必不敢忘。”
身旁的侍女将锦盒奉上,柳长宁缓缓抽取覆在其上的金黄色锦缎,端砚与鼠毫便露了出来。众人眼中皆是惊异之色,胡天一却是脸色微变:“御用之物下官怎堪消受,王爷折煞下官也。”
柳长宁眉眼含笑:“王爷说了,他与吴嬷嬷名为主仆,实有母子之情,这样的礼物犹不能表达他对于胡公子查举孝廉的欣喜之情。他还说,希望胡公子再接再厉,为胡家扬名,也慰吴嬷嬷的舌忝犊深情。”
胡天一眼圈微红,双手作揖:“王爷与姑姑的恩情天一终身不忘。”
柳长宁瞧他这样的表现,心中思忖,看来他是真不知其中有诈。若非如此,此人心思之深沉,实难想象,唯有除之而后快了。
出了胡府,柳长宁心中仍是愁肠百结,她看到街边店招迎风而舞,大大的一个“酒”字,心中道,什么愁虑阴谋都先放一放好了,世间最美,还是一壶杜康!她回头吩咐身边的侍女:“我还有些事要自行处理,你们先回去吧。”
那侍女微微一笑,语气甚是谦和:“姑姑随意,奴婢先告退了。”
侍女不卑不亢的表现落在柳长宁的眼里,果然是个聪慧的丫头。自己初来乍到,许多事情虽然可以寻求刘得远和暗卫的帮助,但终究并不能完全为自己所控。这个丫头就不一样了,如果能够为自己所用,很多事就会简单的多。柳长宁眼珠一轮便有了计较:总得寻个时间敲打敲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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