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老头离开后,柳长宁并未直接回王府,而是回了一次镇国公府。昔日宏伟兴盛的侯府才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衰破的令人不忍直视。满墙的爬山虎,枯萎的茎叶还死守在墙上,底下却已冒出了新绿。大门上的朱漆业已月兑落,连黄铜铸成的门环也斑驳难看。死气沉沉,柳长宁的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浮现出这样四个字。
镇国公府的西侧隔的不远是李玲珑的公主府,前些日子她求了皇帝把镇国公府风景秀丽的人工湖一并圈进了公主府的高墙内,如今残破的西墙之内已经成了乞丐们的临时住处。柳长宁心中不忍,便在破碗里投下几枚铜钱。“咚咚”数声,那缺了一颗门牙的小女孩便咧嘴朝她笑了起来,笑容里全是满足:“谢谢哥哥,谢谢哥哥。”
柳长宁有些恍惚,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的没心没肺,一点小事就能让自己乐上好半天。什么时候自己就变了呢?到底有多久都不曾这样快乐地笑过了?
她看了看小女孩又望了望身后不远处半瞎的妇女和更小的男孩子,终于对小女孩招手道:“哥哥带你去买吃的。”
那小女孩的眼里带着几分畏惧,她看了看柳长宁,又转身看看身后的母亲和弟弟,终于跪了下来:“哥哥,我妈妈她快要死了。你能不能行行好救救她?”她见柳长宁沉默不语,语气里就多了几分焦急:“我很能干的,我会烧饭、洗衣服,还可以带弟弟,大哥哥你行行好把我买去做丫头吧。”
柳长宁心中动容,这个女孩子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就已经被生活磨练成了这个样子。她弯来,认真地说道:“叔叔不需要什么丫头,不过叔叔可以陪你去抓药,还给你买好些吃的。”
那小女孩闻言,便伸出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握住了柳长宁的手,高高兴兴地跟着她走了。
柳长宁回到王府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宵禁的时侯快要到了,街上的行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春夜的风还带着几分凉意,吹着她的发丝拂过脸颊和脖颈,带出些痒痒的感觉。
她没料到,李正煜竟然一个人坐在月湖边的凉亭之中。他见柳长宁走来,脸上乍现的光彩倒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奇珍一般。他缓缓说道:“你回来了。”那口气近乎是家常,仿佛是当年新婚燕尔时的亲密模样。
柳长宁收住脚,笑得无比灿烂:“王爷难不成是在等我?”
李正煜如何听不出语气里的挑衅,却也不以为忤,只道:“下次出门记得将暗影和冰刃带上。”
柳长宁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袍袖:“我的武功还不至于让谁得了便宜。”
李正煜仍是认真:“你前两天在承乾殿里这样一闹,难道还天真地以为一切都能同过去一样?这是虽不能怪你,但终究做得太过,白白让旁人抓到了把柄。”
“哼,我就是故意做给朱昭华看的又怎样?如今皇上待她连相敬如宾都算不上,难不成她还敢掀什么风浪来?”
李正煜将一份密文书写的纸页交到她的手上:“你难不成以为她是个脓包,不堪一击?你本不该是如此掉以轻心之人,何以遇到了朱家的事就一反常态?他看了眼强装镇定的柳长宁:“你以为她真是好心才把李长招入太医院的?”
柳长宁舌忝了舌忝嘴唇,掩饰自己的窘迫:“怎么会。”
“那便是了,明里暗里朱家不晓得埋伏了多少人在朝里朝外,一步走错,怕是连命都没了。”
柳长宁一遇上与朱家有关的事情,情绪便不受控制:“如今朱长贵告老,朱潜羽翼未丰,正是对付朱家的好机会。若是白白错过了,以后再要扳倒朱家怕是难了。”她一语未竟,见李正煜神色依然变得凝重起来。
“这话从今往后不许再说,暗卫的事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柳长宁从他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她不由得想到父亲说过的话:“如果你看到一个男人的眼里全是你,想必他是爱你的。”
柳长宁沉吟半晌,轻声道:“我向你保证,决不让朱昭华的阴谋得逞便是了。”
她话语绵绵,却像是二月里的春风,利刃一般刺向李正煜的心底。他哑声道:“你又怎会不知我并非要强迫于你,只是你素日的举动太过随心所欲。这样子落下一身的把柄,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而已。”
李正煜素来口才极佳、能言善辩,柳长宁有时都觉得惋惜,若是生在了春秋战国,这一张利嘴便不下于百万雄师。如今听他这般巍巍道来,更觉得一颗心激荡不已。如果没有血淋淋的过去摆在眼前,自己便会在这种温柔里陷落吧?
她抬起头来,使劲全力将眼中的动容尽数掩去:“长宁明白。只是长宁生就一副倔脾气,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况且……我做事向来不会后悔,这次也一定能处理好的。”
李正煜放在身侧的手臂巍巍地颤抖,在他的脑海里早已预演着将柳长宁圈在怀里,将自己一腔的担心说了出来,也让她把这一身的防备和刺都卸下。但现实却是不能。他同她的距离不过只是短短一尺,却好像隔着沧海如何都飞不过去。他如何不知道,她许多人的面前都可以口若悬河、口无遮拦,只是到了自己面前却带上了一副面具,除了偶尔真情流露,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一副冷静沉着的样子。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便将话题转开:“那李长一入太医院便收了个徒儿,想来总觉得蹊跷。”
柳长宁心中焦急,却只能分辩道:“我已让近思查了,却是毫无头绪。那女子无亲无故,身份并没什么可疑之处。”
李正煜眼神微眯,身上已经有了盛年时睥睨天下的气概:“只要她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就一定能找到破绽。水至清则无鱼,太过于平凡,倒像是刻意做出来。”
柳长宁背上一凉,心中暗叫:“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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