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刚过,此时庙里已经没有来往求佛还愿的香客,硕大的广慈寺里只有偶尔还巢的幼鸟飞过,伴随着前面大殿寺中和尚做晚课的喃喃诵经声,越发显得静谧而悠远。东方焦躁不安的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时不时的凑到厢房门口,弯腰弓背的眯着眼睛往里探。
东方在门口凑了半天,也不过看到帘子后面晃动的几个人影,以及扑鼻而来的的血腥味。
月色西沉。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蹲在门口拿树枝拨蚂蚁的东方一下子跳了起来,“怎么样?怎么样?”院子里的人纷纷转头看向门口。
一个全身黑色的人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内,面无表情地说道:“进来。”
东方一阵愕然。他在几年前曾与这个人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未想到,几年没见,别的地方未曾改变,说话倒是愈发节省了。真是能两个字表达的多说一个字就会死啊!
“主子?”程衍转身看向叶亦宣,虽然韩地圣主答应给小主子看病,可是裴恩恩差点死在他们刀下,双方敌我未明,即便算不上敌人,也称不上是朋友。今天突如其来的刺客,让程衍不得不提高警觉。
叶亦宣提步走向房内,“不必担心。”
厢房内,陈设并不奢华,正中放着一张榆木塌,四面都挂着白纱细帐,除此之外并无多余摆设。叶亦然躺在榻上,肩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面色虽然苍白,但是已经没有之前中毒时的沉沉死气,毒应该是已经解了。叶亦宣眸光扫过房内,青衣的女子正笑吟吟地打量着他,刚在门口见过的黑衣男子抱着剑立在一旁,厢房左侧白纱帐后隐隐有人影晃动。
一只洁白纤长的手撩开了帘子,一名气质冰冷,身着白衣的美貌女子走了出来,程衍侧头打量,心中暗忖,倒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比公卿官宦女子多一份自在,又比江湖女子多几分优雅,只是如此年轻,不知道医术是否与传闻中一般精湛……
白衣女子撩开纱帘,随即侧身往旁边一退,自然地微微躬身。程衍定睛一看,心里咯噔一下,人却僵住了。
来人一身深紫色的曲裾,衣摆下沿滚着细碎的金丝枝纹,绕身而缠,后摆成弧形拖在地上,摆前露出一点里面正红色的单衣。腰间深红博带,深红的束腰长纱带简单系结,一直垂到足上。脸侧的长发被一根冰玉长簪简单束起,长发及腰,此外再无其他饰品。
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女子!绝美如斯,淡然如斯,优雅如斯,气度如斯!
她转过身,缓缓抬眼看着叶亦宣,微微颔首,“太子殿下。”
当她抬起眼的时候,泼墨的眼睫像是正在破茧的蝴蝶,优雅而缓慢的向上翻开,舒张羽翼,略带浅褐的茶色双眸,仿佛两汪寒潭,清幽、冰冷,淡定而深不见底。
檀清不悦地低声咳了一声。对面几人才惊转了神来,立即不自在的将眼神偏转到一边。
叶亦宣看着那双深幽而淡然的双眼,轻声一笑,“世人皆传韩地圣子一手医术出神入化,能从阎王手中夺人,只是行踪神出鬼没,难以得见。若是世人见过圣主真容,韩地圣主恐怕便不单是以医术而闻名了。”
“流言泛于耳耳,太子殿下不必当真。”说话间,裴意已经缓步踱到一张檀木大椅旁,她抬手向叶亦宣示意,拂袖坐下。
叶亦宣走到她对面的椅子撩袍坐下,赞同地点点头,“流言不可信,但也不可不信,空穴来风,是非无因,总能从中窥得几分真像的。”
裴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在杯子里蘸了点水,轻轻地在桌面上写起字来,她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道太子殿下与明月公主之事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程衍脸上的肌肉抖了抖。
“咳咳咳……”肃风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撇过头去遮掩地假装咳了几声。如此身份,如此长相地会一本正经的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八卦。
叶亦宣轻飘飘地扫了肃风一眼,肃风面色一紧,立正站好。东方偷偷地向他比划了一下,似乎在说,“小子,好胆色啊。”
“亦宣见过明月公主一面是真,其余的么,大概都是假的了。”叶亦宣看着她如玉般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随意地划动,随口说道。
“不知圣主诊断结果如何?在下才疏学浅,研究多年,却未曾发现小主子病症到底从何而来。”东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他们几人追随叶亦宣多年,感情深厚,平素里叶亦宣也没有把他们当做奴仆看待,私底下倒是都随意得很,此时打断二人对话,叶亦宣也没有丝毫不悦。
“你是东方家的人?”
“正是。”
“你看不出病由很正常。”声音淡却直白,没有丝毫委婉的意味,却不让人反感,只觉得理所当然。
东方面色一僵。饶是他一直自诩脸皮奇厚无比,连胡须都不能破皮而出,此时也有几分尴尬和羞恼了。东方,其实是他的姓氏,他本姓东方,单名一个漓字。东方家医术传承多年,在几国内一直享有盛誉,韩地崛起之前,东方世家在医术方面乃是个中翘楚,无人敢与其争锋,世间大夫医者对东方家族无不向往、无不尊崇。直到韩地圣主现世。刚开始东方家族并未在意,赤脚游医、坊间传闻罢了,每过几年总会出现这么一两个沽名钓誉之辈,何惧之有?而后,一切月兑离了东方家族最初的设想,不过几年时间,韩地便渐渐与东方世家有了一较高下的实力。对于世人来说,这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夫嘛,医术高明的自然是越多越好。只是,一山岂能容二虎?总得有个高下才是。东方世家大长老邀约韩地圣主在奇岩山脚斗医三天三夜,最后俯首陈臣,尊韩地为首。东方在很小的时候,便因为他爷爷满脸的无奈和感慨,深深记得了一句话:“既生瑜,何生亮。”
被人打击其实算不上什么,人生在世么,总有那么些自己不擅长的事情,碰到内在行家,也不痛不痒的,管我何事?可是在自己一直骄傲的领域被人狠狠踩一脚,最可恶的是对方还是一脸漫不经心的时候,任谁的火气都会蹭蹭蹭地往上爬。
东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好男不跟女斗,好男不跟女斗,哥是爷们儿,不跟她一般见识。”半响,干笑了两声,僵硬的脸上慢慢地硬扯出了一个笑容:“为何?还请圣主指教。”
“因为他身上的不是病,也不是毒。”裴意顿了一顿,“而是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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