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小心!”
两道撕心裂肺地声音响起。枯树上的乌鸦被惊起,“哇——哇——”叫着往山下盘旋而去。
山顶空旷而狭窄,四周情况可以一目了然,除非有人有飞天遁地之能,否则此地无法再设下埋伏。
正因为如此,此时身边突如其来的杀机才会让松懈下来的几人面色大变。谁都没有想到,最后的危机竟然是来自身边原本一直昏迷不醒的裴锦添。
不,或许此时,已经不能如此称呼他了,应该叫他短刀胁差。
“桀桀……”他一掌劈开纳兰,从地上一跃而起,怀里掏出一把花纹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裴意劈去。胁差横握着布满龟裂纹的刀刃,刀刃闪着嗜血的寒光,似乎也因为马上要被鲜血沐浴而兴奋不已。
墨言目眦欲裂,身下速度提到极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寒刀离裴意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会在裴锦添身上动了手脚,难怪,难怪他们一开始就只把秋晚琳弄醒,原来是担心这个人开口会露出破绽!他根本就不是裴锦添!
檀清拔下刺在黑衣人胸口的剑,转身想朝裴意而去,却被一只染血的手一把抱住了小腿。
“滚开!”
“胁差……杀人,从来没有失过手……哈哈……她死定了……”黑衣人扯着一抹笑,费力的说道。他本来就受了重伤,刚刚又被檀清刺了一剑,已经回天乏术,此时不过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来拖延时间。
檀清面如寒霜,一句话不说,以剑做刀,一剑将黑衣人的手臂从中砍断,再不看他一眼,飞快地朝裴意奔去。
白雕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有危险,舒展了翅膀,长啸着朝胁差扑去。胁差头也不回,只是加快了速度,握紧了手里的短刀。
来吧!胁差看着越来越近的猎物,眉头高挑,兴奋地咧开了嘴。
绿芜一咬牙闪身张开双臂挡在裴意身前。她的武功不如墨言,也敌不过眼前来势汹汹的这个男人,但是至少她可以拖延一阵子,只要一小会儿,只要一小会儿时间,墨言马上就能赶过来。
“你走开!”裴意怒道。
绿芜没有回头,只是倔强地摇了摇头。突然她觉得腰上一软,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似的,软软地倒了下来。
主子……绿芜张了张嘴,她知道是裴意刚刚在身后点了她的穴。
裴意一把抱住绿芜,弯腰将她放在地上。
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裴意抬头,那把布满裂纹的短刀已经挥向她的脖子。
“主子——”
“叮——”一块白色玉玦打在胁差手腕,他手上一麻,刀锋生生偏了半寸,一截碎发落在了地上。
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究竟是谁掷出了玉玦,一道凌厉地掌风向他劈来。胁差生生止住了向前的动作,身子一扭,在空中一个回转,翻身落到了地上。
“胁差。”玄衣男子侧头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裴意,见她安然无恙,才冷冷地开口。
裴意看到眼前的人,心里一松,低头看了下手心,已经是汗水淋漓。
被叫到名字的人,抬眼细细打量了一下负手站在裴意身前的男子,嘿嘿一笑:“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胁差下手未成,此时被墨言几人围住,竟是半点都不慌张,像是熟人一般的跟叶亦宣打着招呼。
“确实是好久不见,没想到上次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还能活着。”叶亦宣淡淡地开口。
胁差,那个人手里养出来的第一杀手。叶亦宣狭长的眼睛看着他,这个人是从死人堆里一路爬出生路来的,早就不知道什么是人性和良善。除了对武功痴迷,他几乎已经没有了正常人的感情。下手几乎从来没有失手过,知道两年前被叶亦宣打成重伤,才渐渐销声匿迹。
没想到今日会出现在这里。
胁差脸上表情丝毫未变,“胁差命贱,就跟路边的野草一样,怎么都死不了。”说完,他似乎有些遗憾,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一变,甚至还有几分讨好和谄媚,“不过太子殿下的武功,似乎又精进了不少。”
他眼睛亮了亮,“不如殿下就让胁差领教一番吧。”
竟是二话不说就飞身攻了上去。
“借剑一用。”檀清眼前一花,手中的长剑已经易主。
东方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顶,看到缠斗在一起的两道身影,嘴巴一抽,转头向裴意几人走去,“裴姑娘。”
裴意头也不回,眼睛跟着打斗的两人上上下下,开口问道:“暗卫呢?”她知道叶亦宣身边看似只有东方一人,实际上不知道多少暗卫潜伏在他身边。
说道这个,东方嘴边又是一抽,“……被殿下甩掉了。”都是因为找你……后面这句话东方识相的没有说出口。
若不是因为裴意把他们甩开,殿下也不会把身边的暗卫都遣了出去找人,刚刚又风驰电掣地奔上了山。
只可怜他这小胳膊小腿……真是累得跟狗似的。
“你放心,胁差不是殿下的对手。”东方又补充了一句。
裴意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诶,这是在担心太子殿下吗?东方暗忖,会担心了,应该有点感情吧。看来殿下也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啊。
“墨言。”裴意眼睛盯着二人,轻声开口。
“主子。”墨言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刚刚那种事情,只要发生一次就够了,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任何人的性命都没有主子来得重要。
裴意咬了咬唇,还是开口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男人的武功,看起来很眼熟?”
她不会武功,但是记忆力极好,几乎是过目不忘,这个男人的功夫,跟那个人,实在是太像了……
墨言听到她的话,也抬头仔细看了起来,半响,他有些呆板地说道:“的确……是很相似……”
这个名叫胁差的,跟那个人确实有些相似,不论是武功,还是身形……
“陌白……”檀清喃喃出声,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不远处胁差明显不敌叶亦宣,身上被剑气划出了数到伤口,胸口一剑深可见骨,他只能狼狈的躲闪,毫无还手之力。
舌尖扫过嘴唇,吞下从脸颊滑落的血珠,胁差被血腥味和痛意刺激,兴奋道:“再来!”
叶亦宣手腕转动剑把,舞出一阵绚丽的剑光,迎向胁差。长剑和短刀在空中撞击,发出清啸的声音。长剑顺势而上,剑锋一挑,胁差手腕迸溅出一朵艳丽血色之花,短刀从手掌滑落,直直落在地上,钉入泥土之中。
叶亦宣伺机欺身而上,一掌拍在胁差胸口。
胁差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微躬,向后滑出一大段距离,双脚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眼看就要到崖边,他的身体还在不停往后飞射而去。身后几丈就是那片无底是深渊了,就像是地表上缺了一块一样,这悬崖让人望一眼心里直冒寒气,掉下去的人哪怕武功再高,也必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胁差抬头,鲜血染红了他的下巴和衣襟,崖边近在咫尺,他的眼中却丝毫不见惊慌。
胁差得意一笑:“哈哈哈,太子殿下,胁差总是赢不了你,心中实在是不甘!”话语间,他的身影已经从山顶消失。
裴意腰间一紧,低头还未看清,就被一股大力朝后拖去。
一根细长的天蚕丝系在她腰间,而另一头缠绕在胁差的手中。
裴意伸手抓住腰间因为重力绷得极紧,几乎要扣进她肉里的天蚕丝,手中月白色的光芒刚刚开始发光,她脚下一空,仰身往后坠去。
一道黑影快若闪电朝她而来。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快得墨言檀清几人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山壁上已经失去了裴意的身影。
青白袅袅的毒烟在上空还未散去,一片寂寥。
“殿下!”
“主子!”
肝胆俱裂的嘶吼,回荡在整个山壁之间。
悬崖下,一个合身猛扑朝裴意追去的叶亦宣,猛力间头朝下一把抓住了下落的裴意的手。“你疯了吗!”裴意直坠而下,峭壁上的冷风吹过,看到追上来的叶亦宣,她大声吼道。
不知道是不是风已经将她的声音吹散,叶亦宣不语,只是一把将她拉到怀中,扣住她腰间的天蚕丝,手下用力,细如丝,刀剑难断的天蚕丝碎成细小的粉末,飘洒开来。
右手徒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刺入坚硬的岩石里,耳边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利声音,犹如铁器碰撞,让人不寒而栗。
横划而下,那尖利的匕首,在石壁上划出一条大缝,才稳住二人下落的身形。
“没事吧。”声音从头顶随着风吹入耳中。
她抬头看着上方,崖顶已经看不见了,隔着云雾,她看不见叶亦宣此时的神色,却听出了他话里的焦急。
裴意按下心里的澎湃,冷冷开口:“没事。”
山风凛冽地吹过。
腰上的手一紧,她听到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没事就好……”
裴意闭了闭眼睛,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微微低头扫了一眼脚下。
好半响,才隐隐约约听见刚刚被匕首划落的石头,从他们脚下深不见底的地方传来,沉闷的几不可闻。
一片飘渺,白色的云雾漂浮着,看不见崖底。
叶亦宣收紧了手,他自出生被封为太子,从小虽是众星拱月活在光环之中,却也是刀光剑影中长大,明刀暗箭遇见无数次,但却还未曾有哪一次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看来今日很难月兑身了。”叶亦宣单手抱着怀里的女子,闻着她发上淡淡的香味开口说道,“亦宣能跟姑娘葬身于此,也不枉此生了。”语气间有几分调笑。
整个峭壁上平整得像是被人切过一刀似的,连一块凸起都没有。没有着力点,就算他轻功再好,从这般高度落到地面上也会粉身碎骨。何况,现在他不是一个人。
但他却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感觉,不是对生死的惧意和不安,也不是大业未完的不甘和失落,心中非常淡然平静,甚至还有些许的喜悦。
若是跟她一起死在这里……也好……
裴意听到他的话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道,“你倒是想。”她伸手模向自己腰间。
在腰间摩挲了一阵,她仰头看着叶亦宣,“要不要赌一把。”
……
……
山顶上几人几欲疯狂。
墨言尾随叶亦宣就要扑身而下。檀清拦在他面前,“你要干什么!”
“放手!”墨言面色冷凝,看着她低声吼道。
“放手让你去发疯吗?!他疯了,你也跟着发疯吗?”檀清拦在墨言面前,一手拉住东方吼道,“你们两个都冷静点!”纳兰已经受伤,绿芜现在还倒在地上,身体完好,能够行动自由的也只剩他们两个。
“我要下去!”墨言甩开她的手,固执地说道。
檀清死死扣住他的手臂,“冷静点!你忘记主子说过的话了?若是你现在下去,还有谁能救主子?!”
见他冷静了一些,檀清继续说道,“祈太子已经去救主子了,你现在下去也于事无补,还不如想想怎么快点找到主子。”
“你们有办法?”东方声音嘶哑地问道。
檀清看着他赤红的双眼,点了点头,“主子……总之是能找到的。”她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又重复了一遍,“一定能找到的。”
想起在客栈中裴意说过的话,墨言暴戾地气息慢慢平复了下来,是了,就算不管其他人的死活,他也要先想办法救主子才是。
“放手。”墨言冷冷开口,又恢复了往日那个冰冷沉默的样子。今天主子一而再的遇到危机,让他自责的同时也失去了冷静。
檀清看到他的样子,知道他已经恢复理智,松了一口气。
不可否认,刚刚她看到主子掉下去那一刻,也是心神俱裂,恨不得随她而去。但是主子之前说过的话,让她不得不冷静。
檀清死死咬着嘴唇,就算要死,也要等确认了主子的消息之后再死!
——果更不开心的分界线——
“这是什么?”叶亦宣有些诧异地看着头顶有几分像伞,又不完全相似的东西。
裴意想了一会,开口道,“降落伞。”姑且就这么称呼吧,其实应该称作救生伞更准确些。这个东西还是她上一世无意中看来的。那一年S市的一场大火,这场灾难触动了很多人的心,而后有一个生意人自制了这种救生伞,从外观看来,与普通雨伞并没有太大区别,但每一个伞骨结处,都有一根绳子连着伞布。因为当时那场灾难影响太大,这个发明后来也引起了些反响,她见着新奇就多看了两眼,现在倒是用上了。
她昨日看到黑衣人纸条上写的地点,连夜准备了这些东西,原本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没想到……
“降落伞?”叶亦宣好奇地伸手扯了扯最靠近他的那根绳子,不料绳子软绵绵地落了下来。少了一边支撑,裴意失去平衡,头重脚轻的往后一仰,叶亦宣连忙抓住旁边的树枝稳住身形。
裴意磨牙,“你能不能先想办法把我们放下去,再琢磨这些?”
叶亦宣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别开眼去。他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还真是……凶得很。他在北祈,不说人见人爱,好歹也是北祈万千贵女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怎么到她面前就是各种被嫌弃了……为了摆月兑他,连下药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叶亦宣心下叹了口气。
不过两人现在的状况确实有些不好看。裴意自制的这个救生伞,本就是粗粗赶工,只是出于她一贯的谨慎才会准备,并没想到真能用上,实际用起来跟想象中的差得有点远……何况刚才还带了个这么大的男人。
索性虽然出了些意外,最后伞面挂在了树梢上,倒是免掉了两人直接摔在地上,只是现在被身子七绕八转的缠在一起,一下子手脚有些不大方便。
叶亦宣听她这么说,认真的打量起四周的情况来。
“抱紧我。”挥手砍断身上缠绕的绳索,两人朝水面坠去,叶亦宣足下一点,抱着裴意稳稳地落在了岸边的草地上。
崖顶荒芜一片,山崖下到是花草繁盛,一地浅草碎花。
落在地,叶亦宣先细细看了一眼草地和远处,没有察觉到危险后,才放下裴意,蹲挽起她的裤腿。
“你做什么?”裴意瞪大眼睛问道,脚上被他轻轻一碰,话没说完,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洁白的肌肤上乌青一片,异常刺眼,不过好在没有伤到骨头,都只是表面伤痕。
“休息一下。”扶她到一旁的圆石上坐下,叶亦宣站起身来打量圆房,沉声说道。
裴意沉默地看着叶亦宣查看了她一身有无伤后,转身看向远处,目光所及正好对着他的背部。
那宽阔的背上布满了长长的伤口,有些伤口还夹杂着肉眼可见的碎石片,很是狰狞。
自己的脚伤是最后落在树枝梢头,被树枝划破的,而他背上这伤,裴意知道,这是下落的时候,因为山谷之间的风吹得救生伞失去平衡,撞在崖壁上所致的。
毕竟不是真正计量精准的降落伞,自制的这种粗糙的救生伞虽然能够减缓下落速度,但是平衡感极不好,稍有风起就会失去平衡,而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将自己护在怀里,用后背去承受那些剧烈的撞击。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眼光,叶亦宣转头看着她,若无其事地道:“没事。”
感觉嗓子有些发干,裴意转过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叶亦宣看着她别扭的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
“抱歉。”裴意低声道,若不是因为她,叶亦宣不会匆匆赶上山,也不会跟着她落崖,更加不会这样一身的伤了。
叶亦宣闻言皱了皱眉,冷声道:“你说什么?”
裴意抬头对上叶亦宣微愠的眼睛,里面夹杂着骤然而起的怒气,有些不明所以地重复了一次:“我……很抱歉,拖累你了……啊!”
叶亦宣低头在她脸上咬了一口,迅速松开口抬头道:“你若是再敢说这种话,我就再咬你一口。”
“你……”裴意自己诚心诚意的道歉他竟然会如此反应,更没想到在知道自己成亲之后他还会如此行事,一时语塞。
“你要是真觉得抱歉,下次就长点记性,不要这么莽莽撞撞,连对手是谁都没搞清楚就送上门去。”叶亦宣看着她脸上的红印他知道她成亲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神使鬼差地就凑了上去……想到今天横在她脖颈前的那柄短刀,心里怒气又浮了上来,不由恨声道。
裴意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刚想开口反驳,想到今天确实是自己失策了,不然现在也不会掉进这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鬼地方,到底是心里有些理亏,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咬唇轻哼了一声。
叶亦宣见她不语,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今天若不是他正巧赶上……
抬头看了眼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叶亦宣皱眉:“我们得走了。”
马上就要天黑了,呆在这一片湖水旁边绝不是明智之举。这林子里的树木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若是在夜晚在这里歇息,遇上前来饮水的猛兽就不太妙了。
虽然他并不惧这些,叶亦宣扫了一眼裴意的腿,还是不要折腾得好。
“月兑衣服。”
叶亦宣正想着,耳边传来裴意的声音。幻听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惊奇,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裴意。
“我说,月兑,衣,服。”裴意咬牙重重说道。趁着这里有干净的水,得把他背上那些伤口清理一下,那么多脏东西,伤口感染就麻烦了。
叶亦宣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后背,这才明白过来,他思索了一瞬,“不必了。”
衣领被一双手从后面拉住,叶亦宣身子往后一仰,一根手指头戳在他伤口上,还有些恶意的压了压,叶亦宣一僵。身后阴沉沉的声音响起。
“月兑,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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