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青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块草地,又是怎么进了这个大殿的,直到身后的婢女把一盏热茶递到了她的手里,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椅子上,面前跪着江夫人几人。
江夫人冷汗涔涔地跪在冰凉的青石地上,袖子下的双手紧紧的搅在一起,眼角扫到跪在一旁的男人,心思飞快的转动着。
怎么办,她没想到,这个男人这么快就被抓了,快到简直让她什么都来不及准备。不过她应该没留下什么把柄,再说了,自己好歹也是官家夫人,就算是王爷,没凭没据的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吧。江夫人自我安慰着。
“江夫人。”上首的萧煌宇开口说道,唇边噙着一抹让人目眩的笑容。
江夫人紧张的抬起头,看到他的笑容,微微一愣,随后又马上垂下头,“砺王爷。”
“对于他的话,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萧煌宇心情颇好的耐心问道。
“臣妇无话可说。单凭此人一言就要定下臣妇的罪名,臣妇不认。”
“哦?”萧煌宇拖着长长的尾音说道,“可是他为什么不指认别人,单单就要咬着你不放呢?”
额头的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臣妇不知。”江夫人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或许是臣妇在山下曾经难为过他。”
萧煌宇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捏起一块糕点放嘴里吃了起来,“一大早就被叫来了,我可是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味道还不错,你也尝尝。”顺手把盘子推到了裴意手边。
裴意点了点头,却没有伸手去拿。昨晚上外面闹哄哄的,到处有人走来走去的,还时不时有倒塌的声音,吵得她一夜没有睡着,此时哪有心情吃东西,只想早点回去补眠。
“这么说来,他是在报复你?”咽下一块糕点,萧煌宇有些口齿不清地对着跪在下面的江夫人说道。
“是,是的。”
萧煌宇眉毛倒竖,大掌重重的拍在高几上,江夫人他这一掌吓得一个哆嗦,“混账,江夫人你放心,本王绝对不会冤枉了你去!来人,把着小子给我拖下去,打——嗯,佛门清静之地,还是不要见血了,算了。”
下头的人还没来的及松了那口气,又听他说道,
“……就绑起来涂上蜂蜜丢到后山上去吧。”
“王爷饶命啊,王爷饶命啊——真的是江夫人让小人这么做的——”地上的男人惊慌的膝行上前,这个季节山上虫蚁本来就多,身上涂了蜜丢到山上去,简直跟下油锅没什么两样啊。他双手反绑在背后,没动两下就摔在了地上,嘴里还是不停的向上首的人求饶着。
“堵了嘴,堵了嘴。赶快给爷拖出去,别碍了爷的眼。”萧煌宇不耐烦的挥挥手,接过身后团圆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看着那个男人被人拖了出去,才笑着对江夫人说道,“处理完了,夫人,赶快起来吧。”
江夫人半张着嘴看着他,这就完了?不审了?
“夫人,王爷吩咐了,还不赶快起来?”看她还傻愣愣的跪着,团圆开口提醒道,可怜见的,一会儿可别被爷吓出个好歹。
“听爱妃说,夫人家的女儿个个都生得花容月貌的?”
江夫人擦着鼻头上渗出来的汗珠,刚沾上椅子,就听到萧煌宇懒洋洋地说道。
爱妃?江夫人一惊,这,卢侧妃这么快就跟王爷说了?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坐在萧煌宇右手下方的卢青青,见她正愣神的坐在那里,双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绞着手里的锦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好又顺势又跪倒了地上,“回王爷,正是。”
说着她又挥手叫后面的江薇上前,“这就是小女,薇儿。”
“诶,诶,你怎么又跪下了,起来起来。”萧煌宇面色不虞地说道,“爷让你跪就跪,让你起就起。”
“是,是。”江夫人连忙应道,腿脚有些发软的撑着椅子起来,侧身坐下。
萧煌宇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跪在下面的连脖颈都有些泛红的的江薇,她低着头,黑亮柔软的发丝垂在白皙纤细的脖颈间,后背单薄削瘦,却柔软,柔弱而无助的跪在那里。
“这个不好。”萧煌宇突然不满意的开口。
江薇有些吃惊的抬起了头。
“你看,脸太大,眼太小,鼻子还长歪了。”萧煌宇嫌弃地看了看,撇了撇嘴说道。
无视江薇那张羞愧欲死的脸,萧煌宇单手支在椅背上,歪头思考了一下,“你还有个嫡亲的女儿吧?爱妃说也到待嫁的年纪了?”
江夫人心里一紧,王爷看不上这个小贱蹄子,看上芙儿了?进王府虽然好,可她还指望芙儿能正正经经的当个官太太,这下怎么办才好?卢侧妃不是说要把芙儿说给太后娘家的子侄?为什么王爷会突然问起来?江夫人低着头,眼角不停的朝卢青青那边瞄着。
卢青青此刻精神恍惚着,还没从刚刚裴意说的那几句话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从她进门,不,应该说这个从来就没有露过面王妃,竟然是这个模样!
当年砺王病重,几乎难以治愈,千挑万选的娶了一个王妃进门冲喜,这件事整个丰都几乎无人不知。这种情况下娶进门的王妃,不管是陛下还是太后那边,自然就不会介意她出生和容貌问题,说白了,不过是个拿来挡病气的工具而已。但不管怎么样,进了门跟王爷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可这些年,王爷在外面花天酒地,妾侍姨娘也是一个一个的往府里抬,而这个王妃几乎从来没有露过脸,让所有人都认为王爷看不上这个冲喜王妃,只是碍着道义上的原因才没有休弃她。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太后才会让她这个尚书家的嫡女嫁到砺王府,虽然侧妃说起来也是妾室,可这个王妃已然是个空壳,只要自己能生下孩子,太后也就有了让这个女人腾出位置,把自己扶正的理由。
可是,为什么?
卢青青脑子里一片混乱,此时她想的已经不是江夫人若是把她供出来要怎么办,而是满脑子的不解。
她未进门的时候就知道砺王爷是个风流的,最是怜香惜玉,喜好美人,王妃生得这么美,为什么王府里的人都说王妃不过是挂了个名头,不主中馈,没有子嗣又不受宠,这不是空壳子是什么?
“是,是的。”下头,江夫人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回道,既然是王爷主动看上的,名分上应该不会差吧。至少也该是个侧妃……
萧煌宇邪魅的笑了一下,他本就生得好,这一笑更是让人看花了眼。
“太好了。明天就让她进府吧。”萧煌宇双手一拍,愉快的下了这个决定。
江夫人有些犹疑,这会不会太快了?
“这个,王爷……”江夫人舌忝了舌忝嘴唇,准备更萧煌宇商量一下,就算不是正妃,好歹也得让她女儿准备十天半个月的吧。
“怎么,你不同意?”萧煌宇脸色一变,那股属于皇家人特有的威严散发了出来。
江夫人被他阴厉的眼光看得一僵,想到他刚刚处置人的手段,咚的一声跪倒了地上:“不是的,王爷,只是明天会不会太快了?”
原来不是不愿意啊,萧煌宇又笑眯眯地看着她,“不快不快,有什么要准备的,以后慢慢再办置就好了。诶诶诶,你怎么又跪下了。”
江夫人一头冷汗的从地上又爬了起来,这么来来回回的起起跪跪,不仅让她膝盖酸疼,腿也有些颤抖。
“能不能给小女几天准备时间……”原本是想把那个贱蹄子送进王府的,没想到送来送去,居然把自己女儿给送了进去。不过,好歹也是王府,砺王爷要是以后能荣登大宝,说不定女儿也会有大造化,生个一儿半女的,那将来也是个贵妃什么的啊。
江夫人想着,心又热了起来。
“江夫人,你是不知道,爷新得的那个心肝儿有多难伺候。”萧煌宇有些愤恨的说道,“不过幸好找了个老道的师父,不然可真把爷给折腾死了。”
江夫人不明所以的看着萧煌宇,心肝儿?这哪儿跟哪儿?
萧煌宇笑眯眯地说道,“啊,夫人,你还不知道吧。爷上个月可是得了一匹上好的汗血宝马,可惜性子太大了,难伺候的很。”
“那……恭喜王爷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王爷要说起这马的事情,但江夫人还是犹疑着说道,总之,王爷这口气应该是高兴的吧。
萧煌宇高兴的点点头,“幸好团圆找了养马的老师傅,别看四五十了,身手经验都是一等一的好,也就他能伺候得了我那小心肝儿。不过人就是性子怪了些,闹到现在还没娶亲,爷正想着怎么奖赏他呢,夫人就我雪中送炭来了。”
江夫人傻在了椅子上,这是要把她女儿送给那个养马的做媳妇儿?因为太震惊,江夫人咽中都发出嗬嗬的痰鸣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僵了半响,江夫人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的跪倒了地上:“王爷,不可以……芙儿她,臣妇的女儿才十五岁啊……”
萧煌宇斜斜的睨了她一眼,“你刚刚不是还说到了待嫁的年纪,难不成你是唬爷的不成?”
江夫人摇摇头,头上的朱钗发出轻微的撞击声,“不,不是的,芙儿她……爷你不能把她嫁给那个马夫……”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她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一个四五十岁的马夫,这简直就是要她的命!她汲汲营营了这么多年,不知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为的不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以后有个好出路,现在要是应了王爷,芙儿被那种人糟蹋了,她还有什么盼头。
“王爷,王爷,薇儿也是我女儿……您把她赐给那个人吧,薇儿也生得好啊……”江夫人身子前倾,抓住江薇往前面扯了扯,急急的说道,“您看,您仔细看看,薇儿也生得好啊……”
江薇冷不丁被她扯得往前一倾,双手撑在了地上,听到自己嫡母的话,浑身颤抖了起来。
萧煌宇端到嘴边的茶盏砰的一声就砸在了她面前的地上,“混账,王老四把爷的心肝儿伺候好了,爷也要仔细着挑个人伺候他,你以为爷是在挑蛐蛐儿呢,这个好,那个不好的,爷说了,就要你那个女儿!明儿个一大早你就把人送到王府,爷起来之后要是没见着人,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
江夫人也不说话,她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个砺王,向来是个胡作非为的,往日里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陛下和太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使得他越发混账起来。
说实话,以他的身份和作风,把一个区区五品官员家的女儿送给人做妻子,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江夫人一味的摇着头,心里又慌又痛,为什么,为什么是她的女儿,为什么……
等等,江夫人心里咯噔一下,一个想法出现在她脑海里。砺王就算再混账,总该有个由头吧。他们家的芙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砺王也没什么交集,自然也没得罪过砺王,为什么一定要把她送给马夫?
江夫人停止了哭泣,眼睛慢慢睁大了。难道说,王爷其实针对的不是芙儿,也不是老爷,而是她?
想到这里,江夫人浑身冰凉。
是了,王爷刚刚处置那个男人实在是有点奇怪,那个男人一口咬定了是自己让他去纵火的,但是王爷二话不说就把他拉了出去。
江夫人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被溅到的茶水和茶叶,红着眼睛抬起了头,慢慢的说道:“王爷,您这般行事,就不怕被人弹劾,闹到陛下那里去吗?好歹芙儿也是官家的女儿,万万没有这般轻易的就送人的道理。”
萧煌宇笑吹了吹团圆刚刚新沏的一杯茶,笑眯眯的喝了两口,才道:“闹,闹起来最好,正好爷今天也有些事情没弄明白,爷一向懒得管这些事情,闹大了让别人来查一查最好。”
说完,他又诚恳的表扬了一句,“江夫人,你今天就刚刚这几句话最得爷的心。”
果然是的。果然是这样,王爷根本就是相信了那个男人的话,怀疑上了她,只是没有证据。当时她找那个男人的时候,做得很是隐秘,根本没人看到,打赏的也是一些碎银,什么都查不出来。只是凭着他说的那些事情,也不足以定她的罪。
王爷就是故意的。定不了她的罪,就拿芙儿来威胁她。
江夫人想到这里后悔不已,老爷说她眼皮子浅,偏生手段狠,早晚要惹出事来,一点都没有说错。要不是昨天一味的想巴结卢侧妃……
江夫人猛然抬头看着卢侧妃,见她姿态自若的坐在那里,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狼狈不已的自己,江夫人咬了咬牙。
一定是她告诉王爷,芙儿的事情的。否则王爷怎么会知道她家里还有一个女儿?
江夫人自是不知道,她跟卢青青昨日在屋里的对话,早就被人听了去,刚刚她来之前,又一字不落的告诉了萧煌宇。江夫人此时却是把卢侧妃给恨上了。
她在下面战战兢兢的跪了又起,起了又跪,浑身的骨头又要散架了,还被茶水泼了一脸。这女人却怡然自得的坐在上面看她折腾,甚至一句话都没有为她说过,凭什么?这放火的事情,还是帮她做的!
不行,她不能背这个黑锅。
江夫人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年头,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甚至萧煌宇还没有把茶盏放下来。
见到她先是悲伤再是恍然大悟,最后变得有些愤恨起来,裴意别开了眼睛。
今天这场戏,也该唱完了。
卢侧妃,虽然现在还不能除,但也该给她些教训,至少要让她老实几天。
“怎么,江夫人,想清楚了没有?”萧煌宇靠在椅背上,抬了抬下巴问道,“想明白了就下去吧,爷一大早就陪你们折腾,现在可是困得了,嗯,王妃的院子被烧了,昨夜里也是没有休息好的,你先下去吧。”
萧煌宇探身拉过裴意的手,握在掌心里,笑眯眯地问道:“小意儿,累了吧,咱们下去休息?”
站在萧煌宇身后的团圆在心里干呕了一声。
王妃?!
江夫人如遭雷击,她喘着粗气瞪着坐在萧煌宇旁边的那个美貌的女子。即使她进来之后,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即使她只是那么坐着,但是刚进来的时候,江夫人就注意到她了。
当时江夫人不过是多看了她两眼,很快就被放火的事情给扰了心神,便也没有多想。
她居然就是砺王妃?她居然是那个病得要死的砺王妃?
不对,刚刚王爷说什么?
“……王妃的院子被烧了,昨夜里也是没有休息好,你先下去吧。”
王妃的院子,昨天夜里……
江夫人尖叫了一声,身手利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双脚一蹬就朝她右手边的卢青青扑了过去。
“啊——你,你这个贱人!你害我!你居然敢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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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没戴眼镜
密密麻麻的字看不大清楚
可能有错字,等我回去再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