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意睡觉一向是极轻浅的,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外头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便能让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今日却睡得意外的好,睁眼的时候竟然已经日上三竿,裴意神思清醒过来,突然想起昨晚的种种,连忙转头往旁边看去,枕边空落落的,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虽然如此,不知道为何,裴意总觉得他的气息还萦绕在她身边,想到昨日那人无赖的样子,裴意磨牙,真当她是好性子不成!
“主子?”檀清听到里面的动静,在床幔外头轻声询问。
裴意应了一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红袖的事情被压了下来,外人只道卢侧妃是自缢身亡,而以卢青青当时的情况来说,自我了结并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消息稍稍灵通一些的人,窥见其中不寻常的味道,也是三缄其口,有前头件件种种,加上能让卢侧妃不明不白的死去,而无人追究,这般身份恐怕不是他们这些好热闹的人可以得罪的。
卢青青的死像是一滴热油滴进了水里,并未引起太大反应。
但裴意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了结。纵使太后和卢家原本就没打算留下卢青青,但也容不得她死在别人手中。不得不说,即使丽妃一连串的手段没有成功,但也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
只是,丽妃……裴意把玩着手里的黑子,凝神看着棋盘,白子已经完成了十面埋伏只等对黑子赶尽杀绝……还需再等等。
一子落下。
檀清脸上有些古怪了走了进来:“主子。”
檀清想到外面站着的那一主一仆,心里就有些膈应。她可还没忘记萧天雅当时在天宝斋找麻烦的情景。当时不过是因为卢青青在屋里被关了两天,她就气吼吼的找上门来,现在卢青青不明不白的死了——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的,这让檀清很难相信萧天雅不是来找麻烦的。
可是刚才她那有礼又温和的模样,着实让檀清有些疑惑。难不成是先礼后兵?
“让她进来吧。”
她沉寂三年,只是因为萧煌宇羽翼未丰,需要一个孱弱得让众人可以忽略掉的妻子,但是现在么……裴意不在意的挥挥手,总归也是避不了。
裴意淡笑着打量走进院子的一主一仆,今天萧天雅穿的极为朴素,珠钗尽去,但比起那日在天宝斋的任性刁蛮,今天倒是端庄得有些皇家公主的气象。
“四皇嫂。”
裴意点点头,“坐吧。”
“四皇嫂可是爱下棋?”萧天雅端坐在扶手椅上,看着石桌上从横交错的黑白棋子问道。
“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萧天雅闻言眼睛一亮,无聊么,那正好可以跟她一起出去。
萧天雅正准备开口说话,却对上檀清警惕冷然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拘谨。
裴意眼光在她和身后的婢女身上转了一圈,动手把棋子一个个的捡起来放回棋盒里,玉质的棋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去泡两杯茶上来。”裴意把手里的棋盒递给檀清。
萧天雅见那个冷面侍女被裴意遣了下去,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那个侍女美则美,甚至比她父皇的一些妃子还要来得好看些,可是那眼光仿佛是从千年寒冰中凿出来一般让人心生寒意。
“你是来送卢侧妃的?”
听她提起这个,萧天雅的眼眶又红了红,声音有些哽咽的嗯了一声。忍了半天最终一滴眼泪还是从眼角掉了下来,萧天雅连忙转过头去,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丝帕擦了擦,才扯出一个笑容道:“我偷偷溜出来的。想送送她,也想见你一面。”
裴意有些惊讶的抬眸看了她一眼,她跟卢青青交情这么好,就算最后卢青青的死不是自己下的手,也跟之前自己动手处置过卢青青大有关系。
“你不用那么看着我,我知道不是你动的手。”她虽然不是聪慧之极的人,但是从小长在皇宫里,这么点事情还是明白的。面对一个已经失势,根本无法再爬起来,毫无威胁的对手,又何必多此一举的下手除掉她。反而给自己惹的一身麻烦。
萧天雅有些悲哀的笑了笑,“在宫里听说她害死了四皇兄的未出世的孩子之后,我就有些不详的预感,青青这次恐怕……是不好了。只是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快……”
裴意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又递了块手帕给她。
萧天雅垂头接过,小声的说了声谢谢,擦了擦才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她,听很多人说青青性子不好,我也听说过的,但是青青一直对我很好。”
“而且,除了我母妃和你之外,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眼睛不好的人。”萧天雅小声的说道。按理来说,为了自己的好友,她应该讨厌面前这个人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心里有些愧疚,她忍不住就是想亲近这个嫂子。而且萧天雅自己也很明白,青青和面前人的身份,本就是不可能和谐相处。
因为共同守着一个秘密而亲密无间么,裴意了解的点点头。说实话,若不是身处在这个位置,她跟卢青青本来是两个完全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她也谈不上有多讨厌她。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今天是来提醒你,要是太后娘娘召你进宫,你可千万别去,只想办法推了就是。”萧天雅想到自己无意中听到的话,皱着眉说道,“实在不行,你就装病吧,反正你以前身子也不好,太后也不能强压着你进宫。”
裴意笑了笑,太后这次,是绝对不会再因为这种原因放过她的。但裴意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模样,萧天雅有些急了,“你不要不当回事,是真的!我昨日去给母妃请安的时候,正巧听到的。”
昨日她照例去给母妃请安问好,谁知道宫女笨手笨脚的不小心把茶盏打翻,弄湿了她的衣服,太后便叫人伺候她去内室梳洗了一番。正巧她从内室准备出来的时候,听到外头有人在说话,一见她出去,母妃马上就喝退了那个宫人。但她还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一些语句,从中猜到了些。
这么巧?裴意敛了脸上的笑容,严肃的道:“我知道了。”知道是一回事,进不进宫是另一回事……
萧天雅满意的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来:“三皇子妃在湖边设宴开诗会,给我送了帖子,我们一起去吧。”
萧皇病重,三皇子妃身为儿媳,不仅不在诚惶诚恐的祈求上天,居然敢在这风口浪尖上搞什么诗会。这不是要招得言官群起而攻之么。
“她当真是大胆。”裴意淡淡的说了一句。
萧天雅听懂了她的话,眼睛红红的笑着说道,“若是前几日,她就是敢这么做,也没人敢去啊。但是她把诗会放在金钟湖又不一样了。”金钟湖是传说中那位羽化升仙的道长飞天的地方,不少百姓若是家中有人重病,都会去金钟湖拜祭祷告,希望那位升天的道长能够保佑自己家人安康。
三皇子妃以祈祷的名头办这个诗会,明面上还是说得过去的,至少不会被人冠上大不敬这种名头。
“况且,今天情况不一样,不会有人怪她的。父皇的病已经大有起色了。”萧天雅补充了一句说道。
裴意意外挑眉,“哦?”太医院那些人当中还有人能够解了自己药的?
“你应该还不知道吧,母妃找了韩地的大夫来给父皇看病,昨晚用了一贴药之后,父皇的病就好多了。”萧天雅捻起一块糕点尝了尝,“你这点心在哪里买的,真好吃。”
裴意放松了身子倚在宽大的椅子里,垂下眸子,“城西的那家点心铺。你是说,找了韩地的大夫?”
萧天雅点头,“是啊,母妃费了好大的心思,才请了人来。”
裴意支着轻笑,韩地啊……
宫中贴出了告示,开始广招天下良医,只说是萧皇病得奇特,宫中太医均束手无策。医术极好的大夫在民间并不是没有,见此机会动了心思的人更是不在少数。这条路虽然危险,一个不小心便是小命不保,但若是能治好萧皇的病,那当真是一步登天,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可外人万万是想不到,贴出告示的原因不单只是因为太医的无策,也不单只是因为这病来得奇特,而是萧皇所患的病实在难以启齿。
太医正给萧皇问过脉之后,当晚就死在了自己家中,只留下遗言,道是身为太医院之首,却对萧皇的病束手无策,愧对天颜,再无流恋。
一个太医正可以因为所谓的羞愧而自缢,但是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不可能都因为种种原因而死去。萧皇想必是知道了自己的病,不敢召用宫中太医,才会用这种法子找宫外的人进去。
裴意可以料想得到,若是有游医进宫,不论治好与否,只要给萧皇把过脉的,想来都是无法走出皇宫一步了。
不过,魏贵妃这次当真是煞费苦心,连韩地的名头都敢用上了。她胆敢如此行事,想来是心中有些慌张了,若是此事出了任何意外,都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裴意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眼光落在坐在对面椅子上小口吃着东西的萧天雅,裴意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额头。
萧天雅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只说身为砺王妃,她既然身子好了,也该多多跟丰都城内勋贵人家多多来往才是,并言明明日来接她一道去金钟湖。
裴意瘫倒在椅子上,哀叹了一声。
“主子,她真该死!”饱含杀意的声音传来,檀清端着棋盘从粗壮的树干后面绕了出来。萧天雅竟然会在身上放了带着媚药的香料,她到底想干什么?!
裴意摆了摆手,“不在她身上,也不会是她的主意。”若她有这道行,上次也不会在天宝斋被自己整成那样了。何况,刚才自己也注意看了,萧天雅的表情中并没有参杂一丝一毫的虚伪和算计。有问题的是她身后那个婢女,若是自己没看错,媚香就放在她腰间的荷包里。
檀清一愣,随即冷冷的道,“总归是她的婢女,跟她也月兑不了干系。”
裴意仰头躺在椅子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可怎么办。”
檀清以为她说的明天的诗会,不以为然的道:“主子你不想去,不去就好了。”何况萧天雅根本没安好心,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裴意慢悠悠的道:“不是这件事——”这姑娘在皇宫内院中,怎么会养成这么个单纯的性子?她不知道砺王跟魏贵妃不对盘吗,她不知道砺王是她同父同母的兄长立储夺位的最大敌人吗?怎么还会傻呆呆的来通知自己,宫里有危险呢?
魏贵妃就算忧心萧皇的身子,怎么会连她大白天偷跑出宫这种事情都丝毫没有察觉?又怎么会让她听到那些私密的安排?
裴意头痛的揉了揉额头,若她是跟卢青青,卢家人一般,不知死活的撞了上来,收拾也就收拾了,她这般倒像自己欠了她的情一般——这让自己怎么对魏贵妃动手啊……
“主子你也太相信她了,谁知道这件事情她知不知情?”檀清有些不满的道,“她若是毫不知情,这一路上闻了那媚香怎么会一点事情都没有?”
“那帕子上浸过解药。”魏贵妃是知道萧天雅来看卢青青,必然会流泪,所以才会在帕子上动手脚。自己把帕子递给萧天雅的时候,那个侍女明显就紧张了一下,但她并未出言制止,也没有别的举动,看来那媚香药性发作得慢,至少一时半会儿不会发作,就算萧天雅现在吸了进去,她也有足够的时间给她解药。
檀清脸色依然有些不好。
裴意仰头看着她冷冰冰的脸色,起身笑道:“檀清,你这般多疑,以后可怎么好呀——”
檀清不悦的瞪了她一眼,“下次有这种事情,你不要再让我下去了。总归中了药,还没办法解了不成。”想来是刚才明知道对方不妥,自己还一个人面对,让檀清有些不高兴了,连主子都不叫,直接你你我我的。
裴意笑眯眯的道:“啊,难道我们檀清是想嫁人了不成,可万一中了那媚药,这么匆匆忙忙的,我要上哪儿去给你找个如意郎君啊——”
檀清本不是这个意思,裴意医毒双绝,这种媚药自然是不在话下的,谁知道她会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裴意见她耳朵都红了,也不逗她,仰头看着树上,“这不是还有一个人么。”
檀清原是弃儿,小时候的经历让她为人处世都异常的冷淡,旁人皆不放在眼里,唯一的罩门就是裴意。裴意于她感情上又是妹妹又是主子还是恩人,她一身所学也都因为裴意,因此将裴意的事情看得比什么事情都要重。一门心思想着让裴意过得舒舒坦坦,裴意皱眉,她就能把脸黑得跟天要踏了似的,平日里心思也甚至敏锐,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死脑筋得很。
檀清闻言看也不看上头树干上坐着的墨言,冷哼一声道:“他在就跟没在似的。主子你还是别指望他了。”言语间赌气得很,明显护犊子的心态又发作了,还在为昨天墨言把叶亦宣放进她房里的事情在生气。
裴意轻咳了一声,“檀清,我饿了。”
“厨房里老早就炖着汤呢,我这就去端来……”檀清飞快的回道,说完才发现她哪里是饿了,故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呢,抿了下唇,还是转身往厨房去了。
檀清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头问道,“那明天去不去了。”
“去啊,怎么不去。”裴意仰躺在椅子上,舒服的眯了眯眼睛,“魏贵妃精心准备的礼物都送上门来了,咱们好歹也得去看上两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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