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你不能进去!公主!”
“滚开!”萧天雅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宫女,怒气冲冲的进了魏贵妃的寝宫。
大殿内灯火通明,但是空无一人。萧天雅四周张望,没有见到魏贵妃的身影,迈步朝内殿走去。
“站住!”一声冷喝从垂地的珠帘后传来,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撩开珠帘,魏贵妃从后面走了出来,“谁让你进来的,你的规矩教养都到哪里去了!”
殿外的宫女急急忙忙赶来,连忙跪下:“娘娘,公主她……奴婢拦不住啊!”魏贵妃言明不许放人进来,今天下午不知道打发了多少来看热闹的人,可是天雅公主根本不听她的话,又是魏贵妃嫡亲的女儿,她劝不得也不能让侍卫动手,这要如何拦住她?
萧天雅不耐的看了她一眼:“我有话要跟母妃说。你出去。”
宫女额头触地,纹丝不动。萧天雅恼怒的扬起了眉头。
“你出去吧。”魏贵妃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目光中滑过一丝冰冷的嘲讽开口说道。
宫女如蒙大赦般飞快的磕了个头退了出去,又小心的把殿门关上。
“我看你这么多年的规矩都白学了,没有我的准许也敢乱闯乱冲,这阵子你就跟着白嬷嬷好好再学学,整日跑得不见人影,像什么样子。”魏贵妃手上端着五彩琉璃盏,镶翠护甲在宫灯下折射出锐利的光芒,淡淡的瞥了萧天雅一眼。
萧天雅看着自己的母亲。她侧坐在榻上,身后的微黄的灯光使她的五官显得有些朦胧,却更加柔美动人。萧天雅一直知道自己的母亲很美,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有了他们三个孩子,还是美得让人心动。
只是,萧天雅想这今天下午看到近乎荒诞的那一幕,还有从湖里打捞上来的那抹红色,萧天雅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母妃,李绾绾是不是你杀的?”
“还有你身边的宫女也是,一个比一个没规矩。踏月你要是不喜欢,母妃就再给你挑两个好的,明个儿就给你送过去。”魏贵妃恍若未闻,只伸手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漫不经心的说道。
她的声音柔美,如春水潺潺流过耳边,此刻却激得萧天雅愈发激动了起来。
“那个女人是不是你派人杀掉的!”萧天雅尖锐的声音在华美的宫殿中回荡,打破了一室的安宁。
“上次我跟提的那件事,福郡王的儿子身份虽然低了一些,但是人我前几日瞧着还不错,正巧下个月宫宴上你也看看吧。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些事情都要开始着手准备,你自己也上点心,莫要事事都随意得很。”魏贵妃抿了一口茶,淡笑着说道。
“杀了她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知不知道……”萧天雅咬着下唇,下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刑部的人验尸之后她们才知道,李绾绾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一听到这件事情,萧天雅的脸色就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
魏贵妃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面带笑容的指着放在一边的一个檀木镶嵌着宝石的盒子,对萧天雅招手,“你过来看看,你父皇赏了两匝南珠下来,一会儿你带回去……”
“你怎么这么残忍,你知不知道她已经有孩子了,为什么一定要杀掉她!”
风从门缝中穿了进来,吹起她衣裙的下摆,扬起波浪般的弧度。
萧天雅吼完却看到魏贵妃手里的茶盏用力的往桌上一掷,茶盖滑出长长的弧度,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萧天雅不由得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脖子看着魏贵妃。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里,静的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半响后,魏贵妃冷笑了一声。
“你倒是出息了。”魏贵妃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就为一个不认识的人居然来跟我大吼大叫。”
“母妃,这跟我认不认识她没有关系,你不该……”
“你瞧瞧你身上的织云缎,多美啊。”魏贵妃缓缓起身,微微上挑的眼睛看着萧天雅身上华光流转的长裙,“这织云缎,是磨碎了最好的夜明珠熔炼进去的,最好的织女日日夜夜不停的纺织一年也才能够得到三匹。这三匹织云缎你父皇赏了一匹给丽妃,两匹给我,当时可是红了不少人的眼睛。还有,北川今年大旱,你最爱用的弥棠果今年也只有一小篮罢了,最后都进了你的宫里。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如果我没在今天这个位置,你以为你能穿得起这种东西,吃得到这些东西?”
魏贵妃嘴角含着一抹讥诮,似是没有看到萧天雅脸上的涨红慢慢的说道,“你说我残忍,你怎么不睁眼看看,这宫里哪个不残忍,哪个手里是干干净净的!?若是我不残忍,你以为今天你还会站在这里,还会有你七弟的出生吗?”魏贵妃看着自己年轻天真的女儿,这些年将她保护得太好,才会让她长到这个年纪还是这么单纯又冲动。这不是什么好事情,魏贵妃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不想让她像自己年轻时候一般波折,想让她能享受到属于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一切,却不想把她惯成善良有余头脑不足的模样。
出身在这宫里太过天真非但不是什么好事情,有时甚至是一道催命符。
萧天雅嘴唇嗫嚅了两下,没有说出话来。她手指不安的揪着衣服下摆,指甲快要戳破那名贵的织云缎。其实魏贵妃说的话她都明白,只是今天的事情对她冲击太大,一时头脑发热就把那些话说出来了。
“三皇兄他……”萧天雅抬眼看着魏贵妃,低声说道,却被魏贵妃打断。
“这些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多管,你也管不了。”魏贵妃揭开装着南珠的盒子,手指一颗一颗的抚了过去。她其实不喜欢这些东西,但是也从来不会拒绝。因为这些东西会提醒她,她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这些年步步为营的谋算,心惊胆战的一步步走到现在,即使双手染满鲜血,夜晚噩梦缭绕,即使……现在面对自己最亲的人的指责。只要她看到这宫里的华贵美丽的每一样东西,她就会告诉自己,她已经不是魏家那个可以任人欺侮的庶女了,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魏贵妃优雅的抬了抬手,“我不想跟你多说,你下去吧。这阵子你就再自己的寝宫内好好待着,没有我的准许,不要出来了。”
萧天雅惊慌的抬头看着魏贵妃,这是魏贵妃第一次惩罚她,张嘴还想说什么,被魏贵妃冷冷的一眼给震住。
“现在,马上出去。”
萧天雅咬唇跑了出去,夜风疯狂的灌入殿中,魏贵妃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你的女儿?”珠帘后面又走出一个人,他望着萧天雅跑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魏贵妃精致的脸,轻声说道,“跟你的性子倒是不太想象。”
魏贵妃扯了扯嘴角,“是啊,不太像。”何止不像,简直就是南辕北辙的两种性格。如果她当年是萧天雅这样,还不知道会死多少次。
魏贵妃侧头打量站在一边的男人,语气有些飘渺的说道:“我女儿都这么大了,我也老了,但你还是这个样子……”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尽管那些吹牛拍马的小妃嫔说她跟二八少女一般,但魏贵妃只是一笑置之,不会相信的。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魏蓉了,只有她自己凑近了仔细看,才能在铜镜里看到自己眼角遮掩不住的细纹和风霜。
站在一旁的男人温文尔雅的一笑,他生得并不出色,充其量不过是清秀而已,但胜在一身儒雅的气质,还有——年轻。他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是眉眼之间又有着不属于青年男子的成熟和风采,二者融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才会这样,又何必说这种话呢。”他随意的坐到塌上,拿起矮几上的小火炉上已经咕噜咕噜冒出气泡的紫砂壶,熟练的用竹签慢慢搅动,渐渐让它沸腾。
魏贵妃端坐着,专心的看着他从茶罐里取了两银匙茶末,轻轻倒进仿佛透明的白玉杯子里,拎起红泥小炉上小小的银水壶,一边缓缓的往杯子里注着水,一边用细长的青玉匙或快或慢的搅动着杯子里的茶末,片刻功夫,茶叶末就在水面上分出浓淡,浮现出一幅夜风吹拂,疏星朗月的图画来。
魏贵妃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有一瞬间的恍惚。直到他用茶勺将茶汤分入茶杯之中,端上小几递了过来。
“尝尝。”
魏贵妃看着他满眼期待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杯中像画一般的图画,笑道:“你分茶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只是她这些年,已经不爱喝这种味道清淡的茶水了。
“景这些年,在分茶一事上,可是半点都不敢懈怠。”封景端起小杯喝了一口,笑着说道,“总想着有一天能再跟娘娘这般煮茶谈天,若是自己手艺生疏,扰了娘娘兴致,岂不是一大憾事。”
魏贵妃轻轻一笑,却不去动桌上的茶杯,眉眼在腾腾的雾气中显得不太分明。
“我一直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不会相见了,没想到最后还是不得不麻烦你。”魏贵妃语气不详的说道,说不清到底是内疚还是无奈。
封景有些不虞的看着魏贵妃:“娘娘说这话实在太客气了,再这样景可是会生气了。”
魏贵妃看了他一眼,优雅的摆手笑道:“算是我的错,你别放在心上。”
“这才对。”封景脸上的表情绷不住笑了,“你放心,十三年前我能帮你渡过难关,这次一定也可以。”
魏贵妃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想起萧皇的病还有下午听到的消息,实在让她难以放心得起来。
那天晚上,萧天雅身边伺候的踏月说天雅把自己最喜欢的凤玉手镯拿出宫去送人了,这还没让她有多吃惊。直到听到那个镯子竟然是送给了素未谋面的砺王妃,魏贵妃才觉得奇怪起来。
萧天雅跟卢青青关系颇好,卢青青身为砺王侧妃,跟砺王妃的关系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按照萧天雅那种一根筋的性子,应该是跟着卢青青一起对付砺王妃才是。况且,那天正好是卢青青传出死讯的时候。
若是其他的人,魏贵妃可能会多疑的想到是不是在镯子上动了手脚,想要替卢青青报复。但是她这个女儿,她再清楚不过。萧天雅性子直白,不会玩那些阴谋手段,若真是不高兴,只会带着人打上门去。何况,就算要设计陷害,也没必要用她最喜欢的那个镯子。
魏贵妃细细盘问之下,才知道,萧天雅可能对那个名义上的四皇嫂很有好感,才会把自己爱不释手的东西送给她。
若是可能,魏贵妃也不想在自己女儿身上动手脚去除掉砺王妃。只是,她最近真的有些心力交瘁了。
砺王妃病重多年,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康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毕竟这几年所有人都相信了她身体的虚弱,甚至哪天听到她突然病逝的消息,也不会太惊讶。魏贵妃乍然听说她要引荐神医给萧皇,心里有些不安。
萧皇的病来势汹汹,太医院的人束手无策,最可恨的是萧皇和太后竟然都同意了广招民间神医来治病。这才是魏贵妃最害怕的,她不会天真到认为太医院的太医医术天下第一,她知道,民间才是卧虎藏龙的地方。若是真有胆大艺高的人来揭了皇榜,或者给砺王妃治病的那位大夫真有本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踏月说砺王妃生得极其貌美,所以她才动了自己好不容易安插到萧敏德身边的那颗棋子,让李绾绾撺掇三皇子举办诗会。又放了萧天雅出宫去砺王府,只要这事能成功,不仅可以除掉砺王妃,砺王府和三皇子,李贤妃必成仇敌。
只是,魏贵妃没想到,自己那个单纯得让她害怕的女儿,竟然会发现自己身上的荷包不对,进而怀疑到了自己想对砺王妃动手。
天雅虽然单纯,但是直觉还真是准……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几乎可以预料到明天李贤妃的反应了。魏贵妃无奈的笑了。这次她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是狠狠的砸了。
“娘娘在笑什么?”封景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神游一阵之后,突然笑了起来,不由得开口问道。
魏贵妃一惊,她居然在有人在场的时候失神了——这可是很多年没有发生的事情。
“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魏贵妃淡淡的说道,“陛下的病,还要麻烦你了。”当年她还是依仗封景的药才能有了萧天雅和小七,现在她能依仗的依然还是他。
封景收了脸上玩笑的神色,起身做了个长辑:“娘娘放心,必定不会让任何人看出痕迹。”
夜幕降临,天空带着化不开的深蓝,星光闪烁,仿佛碾碎了最好最亮的宝石撒落在深蓝色的天鹅绒毯上熠熠生辉。
裴意斜靠在椅子上撑头看着檀清墨言两人吃得欢乐。做饭这个厨子是大清早就送到门口的,说实话,裴意见着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这个厨子的名字叫黛玉。是的,虽然跟那个世界贾府的林妹妹一样的名字,可是此黛玉绝非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林妹妹。黛玉姑娘生得极为有气势,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就是墨言这么个大男人站在她身边都显得异常袖珍。
当时萧天雅在门口等着,裴意也只能先安置了她,回来再做处置。裴意回府还未想起这回事——到了晚间,整个院子里的香味几乎勾得人要随着那味道飘进厨房。
罢了,不过是个厨子,收了也就收了。
裴意叹了口气,举起一本医术挡在自己的面前,书很旧,微微有些发黄,边角甚至卷了起来,足以见到被人翻过多少次,裴意盯着书上的字,神思却开始飘忽起来。
魏贵妃用萧敏德设计自己,自己不过是顺势反击。虽然萧敏德和魏灵最后终会被发现,但是裴意没想到会是以李绾绾的死作为开端。
李绾绾已死,可是借口去看李绾绾的萧敏德却不知所踪。裴意走的时候并没有把屋内的催情香灭掉,她和檀清事先多有防范自是没有关系,但是魏灵在屋子中昏昏沉沉的睡了半响,吸了不少进去,即使神智还不清楚,身体却先动作了起来。
众人推开屋子,就闻到空气里那股甜腻的香味还有隐隐的血腥味。魏灵身体躁动难忍,自然是找上了躺在一旁的萧敏德。偏偏萧敏德被檀清喂了药,别说小小的催情香,以后……可能都没办法再人道了。
众人在园子里找了半天,最后却在厢房里看到那么荒唐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