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空中的铅云更加厚实,厚重的云团背后电蛇舞动,似乎随时都将月兑离而出,高台之下,百姓抬头看着远处坐在椅子上的紫衣女子。
相隔太远,他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不知道她此刻是惊惶无措还是满面苍白,只能看到那抹紫色归然不动的坐在那里。有些人看了一眼,有些心虚的别开了眼睛。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周天师的话,这样贸然的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实在太过仓促。只不过,他们太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安抚自己的借口,让自己心里的惶恐释放的出口。若是不然,二十年前那些满目疮痍的尸体,那些永不归来的亲人,将会让他们彻夜难眠。
萧皇若有所思的看了萧煌宇一眼,随即落到了裴意身上。
“还请陛下将这个妖物交给贫道,让贫道带回山中处置了她!”
周天师的话刚说完,面上的洋洋得意还来不及收起,迎面一个硬物就砸在了他的嘴上。
“满嘴胡言乱语!还不赶紧把他拖下去砍了!本王的王妃岂是你这种招摇撞骗的假仙能够随意污蔑的!”萧煌宇放下自己的手,瞧着踉跄退后一步,被小道士扶住的周天师,冷冷说道。
周天师没想到今时今日,以他的名望和地位还会有人敢动手伤他,何况还当着萧皇的面。他捂着自己的嘴的手掌放了下来,定睛一看,一枚带血的牙齿断落在手心。
周天师藏起眼中的怨毒,接过身后小道士战战兢兢递过来的面帕,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强硬地开口:“贫道所言句句属实,王爷莫要被这个妖物蒙骗了!”
“就凭你几句招摇撞骗的话,一只红毛畜生,你就敢说句句属实?”萧煌宇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大声笑道,“何况你怎就知道这只畜生指的是王妃,而不是本王?若是有妖物在此,它一只小畜生为何不远远避开,还胆敢在此徘徊?!”
那只红鸟一直在他们头顶盘旋不肯离去,它飞翔的范围内也包括了萧煌宇,周天师愤恨的捏紧了手中的牙齿,脸上有些扭曲。他是很想说这个混账是妖物,可是……他几不可见的飞快的扫了魏贵妃一眼,可是魏贵妃说过,只能说这个王妃是妖物,而不能将箭头对准砺王。
若砺王是妖物,陛下是什么?太后又是什么?
此事万万不可。
周天师按捺住心里的火气,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此鸟乃是开了天眼的神鸟,身负重责,又是万鸟之王,又岂会怕区区一个附身在别人身上的妖物!依照神树所显,此人美貌聪慧,但是天生有克君之相,这摆明了指的就是女人!王爷莫要执迷不悟,自毁命格!”
“好了!”萧皇冷声打断二人的争辩,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萧煌宇一眼,“周天师所占卜之事,从未出错,这次也不会是无的放矢。”
萧皇顿了一下,冷冷地看着裴意说道:“来人,把砺王妃带下去!”
这就算一锤定音,信了周天师的话了。
不管周天师说的是错是对,现在他说是妖物,必然就是妖物在作祟!相比较别的不详预兆而言,死一两个人就能平息众人的躁动,对眼下的情况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听到这句话,萧天佑有些得意的朝萧煌宇挑了挑眉,一个连自己都是妖物都不知道的王爷,以后还想肖想什么?只要日后再放出一些不利的流言出来,让百姓时不时记起这个妖物所带来的影响,甚至再死上几个人——还会有人对萧煌宇这个公然护着妖孽的人好言相向吗?
萧煌宇看着萧皇,眼中尽是嘲讽。还是这般,只要能够护住他的江山,他总是会选择最快最简单的方法,不管代价是什么。
拿着长枪的侍卫大步走向了高台,身上的软甲发出细微的撞击声,打破了高台上胶着的气氛。
萧煌宇偏头看了一眼,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意,懒洋洋地说道:“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有谁敢动本王的人。”他说着抬手一挥,摆放在萧天佑身边的摆放了茶盏和果品的高几轰然倒地,碎成了细小的碎片。茶盏爆裂,飞溅出的茶水溅了萧天佑一身,让他骤然跳了起来,饶是如此,还是满身狼狈。
侍卫的脚步一顿,下意识的抬头看着萧皇,等着他的指令。萧皇说带走砺王妃,可没说要动砺王。况且,砺王无论如何都是萧皇的亲儿子,他们也不敢跟他动手。
萧皇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这个儿子,自从四年前回来之后,基本上就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过。而且半点都不知道变通!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非要跟他这个父皇争出个谁对谁错出来吗?
周天师都已经如此说了,若是这样能够平息掉这次暴动,有什么不好?况且,萧皇看到萧煌宇的眼神,心里有些心虚,很快随着自己想法又理直气壮起来,况且,他只是让侍卫把人带下去,并没有说要如何处理。若是他有心,等这阵子风头过了之后,再将人接回府里不久成了?何必要在此时意气用事?!愚蠢,愚蠢之极!
萧皇浑然没有考虑到,若是寻常的妇人,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当做妖物,而后又被侍卫像犯人一般的押了下去,就算以后还能够重见天日,可是这名声全毁,她还能不能活?这点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用一个女人来换得安宁,太合适不过了,更别提所谓的名声而已。
“四弟,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想造反不成?”萧天佑眉毛倒竖,不敢置信的看着萧煌宇,“父皇的命令谁敢违抗?你还不赶紧让开?!”
萧天佑说完,不经意地看了萧皇一眼,见他被气得站着直哆嗦,心里兴奋起来,闹吧,闹吧,闹得越厉害越好。御前动刀本就是大不敬之罪,要是他真的敢跟父皇的近侍动手……萧天佑无比兴奋的想到,面上却是半点不显,仍旧耐心又好脾气的劝着萧煌宇。
“四弟,父皇还在这里呢,你怎么能够只顾及着自己的脾气,就违逆父皇的意思。”
萧煌宇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大喇喇的坐着,右手撩在椅背上抛着一块玉佩,似笑非笑地看着僵在原地的两个侍卫。
裴意看了萧煌宇一眼,心里叹息一声。这人今天可是吃了火药不成,这么大的脾气。这些事情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早在他对这棵劳子树动手的时候,就该预料到这种情况。何况魏贵妃遣人去找周天师的事情,他也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此时怎么还是这么大的火气?难不成还在因为之前的事情生气?
裴意心中暗忖,很快地又将这件事丢到了脑后。还是先解决掉眼前的麻烦再说。
“我有几个疑问,还望这位……周天师能够为我解惑。”裴意抬手指着上面,突然出声道,“周天师所说的神鸟,可是这只?”
周天师不料她这个时候还有心情问这种问题,一愣之后马上说道:“正是。”
“刚才听天师说,这只红色的小鸟乃是百鸟之王,莫不是能够号令百鸟?”她又淡淡地出声。
“这个……”周天师迟疑了一下,很快回道,“虽然是百鸟之王,但是也并非能够号令所有的鸟类。就如同南萧国内一般,总有那么几个人也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他所有所指的看了萧煌宇一眼,语气甚是保守的说道。
“这样啊……”裴意问完,点点头又靠回椅背上,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周天师。
魏贵妃看着她的淡然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她的直觉很准,也正是因为这种直觉,才能够使她这么多年在宫中避开一个又一个随时都会让她万劫不复的陷阱。虽然这件事情布置得万无一失,可她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周天师说裴意是妖物,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裴意也无法证明周天师所说的都是假话,而萧皇也不会给她太多的机会去证明什么,毕竟下头还有这么多百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等着能够让她们安心的结果。
只要裴意被带了下去,她自然有办法坐实她的妖物之名。而后,跟妖物在一起生活了多年的人,若是突然离奇的死去,想来也不会有太多人觉得奇怪。呵—说不定是被妖物吸干了阳寿呢?
魏贵妃仔细地在心里想着每一步的计划,却突然听到一声长长的粗噶的嘶鸣声。
她的脸蓦然白了起来。
远处一个白点似是从云层中突然钻了出来,蓦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白色的点越来越近,知道下面的百姓看清楚了白点的样子。有人惊呼出声:“是雕!是白雕!”
白雕舒张着翅膀,黑色的眼睛带着锐利的光芒,一路生风破云而来。它巨大的双翅微微扇动着,很快飞到了高台之上。
红色的小鸟早就不知踪影,白雕在高台上盘旋了几圈,似是对自己的猎物不战而逃非常不满,嘶哑悠长的啼叫了起来。
转了两圈,它似箭一般朝倒下的福祉树冲去,树影之间,点点红色若隐若现。白雕冲进树丛中,树枝一阵晃动,几片树叶不禁折腾的掉落在地上,很快平复了下来,白雕再次冲天而起。
裴意看着不停嘶叫的小白,转头对着周天师淡淡一笑:“那只神鸟,百鸟之王,似乎是被我的雕给吃掉了,这要如何是好?”
周天师涨得满脸通红,嘴唇抖动了起来,他猛地推开身边扶着自己的小道士,朝着福祉树跑去。刚一拂开最外层的枝桠,就看到掉落在树枝下一层红色的羽毛,他眼前蓦然一黑。
那是他花了好多心思,才弄出来的一只鸟。先是训练它能够识别一种特有的标记就花了周天师好几年的时间。是的,裴意坐的那张椅子地上早就被人画上了那种标记,而后他寻了许久才寻到一种不会掉色,能够将羽毛染成红色的汁液。
凭借这只鸟,他不知道骗了多少人。毕竟周身红色的小鸟南萧国内几乎无人见过,加上他的指令,占卜出来的结果往往让人深信不疑。
这下全没了。
周天师还未沮丧完,突然感觉到一阵阴冷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背上。他浑身一抖,重重的咽了口口水,转身朝高台上看去。
魏贵妃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只是那双绝美的眼中尽是杀意。
所谓的百鸟之王,所谓的神鸟,竟然这般简单的就被干掉了,百姓中一阵唏嘘。周天师艰难的站直了身子,有些艰涩地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神鸟是假的,那么这个所谓的天师呢?他所谓的占卜和预测又有几分是真?
萧皇眉头拧在一起,真是可惜了。他眯眼看了周天师一眼,很快的转过头去:“欺君罔上,竟敢胡言乱语欺瞒于朕,罪不可恕,来人!将此人拖下去砍了!”
周天师脚下一软,仓惶的朝高台上看去,早先的意气风发瞬间不见了踪影。他张口想喊,却在碰触到魏贵妃的眼神时,硬生生将求救的话咽了下去。
他不能喊,不能将魏贵妃也拉下水。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还在魏贵妃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