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听闻贼人的话,脑子里轰然一声响。
“睡觉!”这是他的原话。
她想起文学作品里的某些恶徒,总会在劫持了无助女性的时候狂妄地叫嚣,“老子要跟你睡觉!”就连一代文豪鲁迅笔下的阿Q,都会嚷嚷着要跟吴妈“困觉”,想来此人的意思与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别无二致。
遂,做好了拼死保全清白的准备。
然,贼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好生意外。
他说:“为了赶上你们,我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现在亟需睡上一觉,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若是敢乱来,当心我立刻杀了你!媲”
青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管此人目的何在,却无意伤害她,终究还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你、你睡吧,我保证不叫喊。”她轻声保证道。
贼人却并未松开她的手腕,沉吟片刻,“姑娘,你是个好人,我不想伤害你。但是为了防止你逃跑或者呼救,我只能把你的手绑起来、嘴巴堵起来。对不住了!”
说完,没等青笺反应过来,三两下就用随手扯下的腰带绑住了她的双手,不待她出声,又从怀中掏出了手帕,塞.进她的嘴巴。
“你放心,帕子是干净的。”将她推到一处放平躺好,还不忘解释一句。
女子的心竟然因了这句话而不再那般恐惧。
一个揣着干净手帕的男人,想来不会是个莽夫,也算是个有素质的贼人吧!也正因为此,他潜入轿辇或许不只是为了简简单单的吃食和休息,或许还有别的目的。但,绝非杀人越货。
青笺正揣摩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的时候,轻匀的鼾声已然响起。她多希望这人的鼾声再大一点,如此便可引起侍卫们的警觉;然,意识到这个想法之后,又有些后悔。
纠结中,疲累了一天的女子也进入了梦乡。
再醒过来时,天色已近拂晓,隐隐的光亮透过帘子射进了轿辇,青笺便借着昏暗的光线偷偷打量躺在不远处的男人。
只见他身材健壮,一身精短的黑衣打扮。因了光线不够好,五官看得不甚清楚,只看到了有络腮胡子。
“看够了吗?”男人竟然察觉到了她在打量他,低声质问道。
女子没办法说话,索性蠕动着身子坐起,瞪大了美眸,结结实实地把他看了个仔细。
“怎么?想记住我的样子?”说完,男人起身,瘸着腿走到她身旁,费力蹲下,拿走了她嘴里的手帕,“来吧,凑近一点,让你看得更加仔细。”
青笺却没有再看他的脸,而是盯着他的腿,“你受伤了。”
男人咧了一下嘴巴,阳刚味十足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夜里赶山路的时候被野狼咬了一口。”
青笺这才注意到,他的衣服上有好几处野兽撕咬过的破洞,手臂和脸颊上也有深度不等的血痕。
“被野兽咬过必须要及时清理伤口,否则会出大事的。”她提醒道。
“怎么?你竟然关心一个劫持你的暴徒?你是真好心还是在蓄谋逃走?”炯炯有神的双目发出戏谑的光芒,盯着女子完美无瑕的脸颊。
“你把我放开,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她却无心跟他斗嘴。
男人低头看了看还在渗血的小腿,“不必。大不了一死。”
“能死倒也罢了,就怕到时候想死都死不了,却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疯子,或者是只能瘫在床上的废人!”女子心知,要用最恶毒的话来攻击一个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的人,只有刺痛了他内心的某一处,才能震住他。
果然,男人怔忡了片刻,坐了下来,解开绑腿,掀开裤管,自己查看伤口。
这样一来,血肉模糊的伤口就露了出来。因了样状骇人,连男人自己都禁不住蹙眉以对。
“把我放开,快点!再不处理,你这条腿就废了。”女子低声呵斥。
男人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放你、放你,啰嗦的女人!”
随手打开结在女子背后的绳结,将腰带抽开,又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坐着,别动!”女子纤纤细指对着男人的眉心指了指,用生硬的口吻命令道。
随即,快步到桌子上取来密封瓷壶里的开水和剪刀,以及干净的纱布和止血药。
出发的时候她还在昏厥中,凌舜便从御医那里领了各种药品备在轿辇里,生怕她在路上再有什么意外。他们不知道,御医当时被虎着脸的凌舜吓到了,竟然连保胎的草药也给带上。
幸好凌舜有此一举,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你是医女?”男人忍住丝丝的痛楚,望着女子娴熟地清洗伤口,竟然未露出丝毫的畏惧之心,遂低声问道。
“咬着!”女子没有回答,拿起半卷纱布,递到了男人的嘴边。
“为何——”男人的话还没问完,刚张开嘴巴,女子就把纱布塞了进去。
“不许吐!”美眸流转,瞪了男人一样,接着拿出了火折子和剪刀。
点燃火折子,将剪刀在上面炙烤了一会,再吹灭火折子,对着伤口举起了剪刀。
男人的腮帮子鼓了鼓,随即狠狠地咬住了纱布。
女子手起剪子落,快速剪掉那些被野狼撕咬得正在坏死的肌肉组织,随着新的血液不断涌出,再用浸染了开水的纱布去擦拭。
男人竟然连吭都没吭一声,可额头上已然渗出了大颗的汗珠。
“实在痛,就抓住什么,能缓解一下……啊——”话未说完,轻呼一声。原来男人采用了她的建议,竟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脚,因了手力太大,虽然隔着鞋子,脚趾还是被抓痛了。
女子无心去责备男人,忍着痛清理好支离破碎的伤口之后,将止血药粉均匀地撒在了伤口上。
直到她用干净的纱布将伤口缠好,这才看着满头大汗的男人,“你就这么对待给你治病的大夫吗?”
男人松开手,拿下嘴里的纱布,露出洁白的牙齿,“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最毒妇人心’了!”
女子无奈地笑了笑,“我也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倒打一耙’了。”
整理好治伤用的器具,女子望了望渐渐发亮的轿帘,“趁着天色还没有大亮,你赶紧走吧!走晚了会被侍卫们发现的。”
男人摇摇头,“我的腿已然伤成了这样,你要我走去哪里?”
“可是你留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女子有种被赖上的感觉。
“反正轿辇也是你一个人住,若是姑娘慈悲为怀,索性让我留在这里。等到了皇城,我再下去找个医馆好好养伤。”男人提议道。
“这、这怎么可以!若是被别人看到我的轿辇里藏着一个大男人,我的清誉不是一下子全都毁了吗?”女子断然拒绝了男人的提议。
“既然如此,好吧,我现在就走出去,让那些侍卫们看到我,索性死在他们手里,倒是比伤重不治来得痛快许多。”说着,作势起身,预备下轿。
“等等,等等!”女子快步上前,扯住男人的手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算了算了,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只能收留你到皇城附近,一旦有人烟了,你就赶快离开。”
“就这么说定了。”男人露出阴谋得逞的表情,“姑娘,你会有福报的!”
女子不理他,径自回到桌前重新绾了头发,然后下了轿辇,去附近的一条小河边洁面、上妆。本来之前都是素颜的,可现在要服侍乌蛮国长公主,作为代国的迎亲使,绝对不能丢了颜面,遂化了淡妆。
“想不到代国的胭脂也不过如此……”娇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刚化好妆的青笺淡然起身,迈步来至苏婉雅的面前,“苏姑娘起得好早。”
“再早也不如岑女官早啊!”蓦地,夸张地掩嘴惊呼,“天哪,你来月事了吗?缘何会染在裙裾上啊……啧啧……”
旋即,脸上布满了鄙夷之色。
青笺看了一眼裙摆,那里果真有男人留下的血迹,但她却处变不惊地摇摇头,“那不是血渍,是黑茶的茶渍。姑娘可能不习惯喝茶,所以不知黑茶的茶渍便是这个颜色的。”
语毕,点头致意,与红衣女擦身而过,向站在远处正往这边瞭望的凌舜走去。
她能够感觉到射在后背上的毒辣目光,只是不想去迎击,惟愿好好完成这次任务,不要再受到暴君的羞辱。
凌舜见她走来,便大步流星迎了上来。
“她跟你说了什么?”他拿眼睛瞥了瞥已经蹲在河边洁面上妆的红衣女人。
“没什么,无非是些取笑代国、哄抬自己的可笑言辞。”转头看着大红轿辇,“倒是那个长公主,看起来和善许多。她若不是真的友善亲和,便是藏得太深。”
凌舜忽然想起了什么,“丫头,那晚说好了带你看日出的,大约今晚能够在高处宿营,明早要不要看日出去?”
青笺粉拳敲在他的胸口,“哪有那份心思了呀!还是想想怎么安全、快捷地回到皇宫吧!”
语毕,袅然走向正在生火做饭的侍卫,去帮忙准备早餐。
凌舜看着青色的背影,伸出手指模了模鼻翼,自嘲地笑了。
早饭过后,启程不久,车队就上了山路,轿辇便不可避免地摇晃起来。
“该死的山路!原来代国是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还有山路!”苏婉雅乜斜着青笺,气急败坏地抱怨道。
“这连绵起伏的群山却是代国的功臣呢!有了这些山脉,代国便不必头疼右翼有来兵进犯,绝对是天然屏障呢!”青笺的声音也十分轻柔,口吻却透着铿锵。
苏婉雅嗤笑一声,“如果真那么害怕进犯,莫不如把代国围在铁桶里,到时候谁也进不去。自然,代国人也永远不要与外界通好,只做井底之蛙便可。”
“代国哪里是害怕敌人进犯啊,实在是不想引起战争,令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青笺叹息着,“明明可以好好相处,为何非要兵戎相见?说到底,无非是为了地位和权势。”
“是人就都有贪欲!没有贪欲的人,是永远都要生活在最底层的!”苏婉雅仰着头,乜斜着专心练习女红却未出口相助的乌弥。
自打与青笺探讨过绣工之后,乌弥就迷上了绣花儿,只要一有空闲,就拿出来绣几针。看她那个聚精会神的样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怨恨的眼神包围着。
青笺将一切都收在眼底,便对乌蛮国两个女人的实力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如此,接下来的回宫之行就好过多了。
当天晚上,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自己轿辇。
“吃饭了……”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稍顷,鬼魅一般的男人便闪转腾挪着出现了。
“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男人一边大快朵颐着烤肉,一边腾出空来问道。
“你我萍水相逢,过两日便分道扬镳,不知道也没什么。”疲累地爬到榻上去趴着。
“既然不想说,就不勉强你了。我只是有些好奇。之前才劫持过你,你却转头为我疗伤。你一个姑娘家,难道就不怕我恩将仇报,治好伤之后再欺负你吗?”男子的话语有些含混,参杂着吃东西的声音。
“你若真的没有良知,我是不会救你的。”模了模已然结痂的脖子。白天险些被凌舜看到。若是被他看到,不管怎么撒谎,都逃月兑不了他那双练家子出身的眼睛。被刀割伤和意外擦伤,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状态。
忽然,一股诡异的邪风向她刮来,随即,嘴巴便被捂住了。
从大手上散发出来的烤肉味可以判断,受伤的男人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遂飞奔过来制止她发出声音。
静谧的轿辇内只听得到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呼吸声。
良久,油腻腻的大手从女子嘴巴上拿了下去。
“对不起,我听到外面有异常。不能出声告诉你,黑暗中又不能跟你使眼色,所以……”男人心怀愧疚,不停解释。
“知道了,我睡了。明天白天自己拿药粉和纱布换药。”说罢,女子挪到大毯子的边缘,扯着毯子边儿反向翻滚,将自己牢牢地缠在毯子内。
“我是正人君子,你根本无需防备!我若是卑鄙小人,你这般防备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男人嘟囔着,抗议女子对她的不尊重。
女子却懒得搭话,径自寻周公去了。
男人等不到对话,便就地躺下。暗夜里,一双明亮的眸子久久地闪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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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终于走完了颠簸的山路,一行车马来至平坦的官道上。
傍晚,因了气温下降的缘故,苏婉雅提议到轿辇外去走走,却被乌弥以“不宜与下人太多接触”为由,回绝了她的提议。她便一甩衣袖,独自出了轿辇。
红衣美女一出轿辇,便聚集了几乎所有侍卫的仰慕目光。自然,她深知自己的魅力所在,胸挺得更高,腰扭得更欢,臀也摆得更大力了。
扫视一周,眼睛瞄到了正在与凌舜聊天的青笺,嘴角便微微扯动,摆着柳腰靠上前去。
“苏姑娘……”
“和亲使……”
两人礼貌地冲她点头致意。
“岑女官真是繁忙啊!晚上要伺候野.男人,白天还要周.旋侍卫长!”声音很尖利,加之内容实在具有爆炸性,刚说出口,便引来一阵唏嘘声。
“你在胡说什么!”凌舜低吼着质问道。
“我在说什么?”苏婉雅的声音扬得老高,“我在说,你们的女官,岑青笺,她白天跟你这个侍卫长亲亲我我,晚上却在轿辇里伺候她的野.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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