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城支起身来,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眼神灼灼地看着她,火热而且激烈。
秦玖的心一下子就慌乱了起来,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好像这些年,是她秦玖欠了他。
“玖儿,听我一句劝,回去吧,虽然你说不爱他,但是,我怎么会不了解你,你一定是动心了。”顾北城轻轻地扬起嘴角,径直地笑了,有些宠溺地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他懂她,所以心疼她的不敢爱丫。
秦玖的眼眶,一下子又红了。
仿佛回到了许多年之前,她的少年顾北城温柔地站在她的身边,轻声地说着安慰的话,彼时的秦玖,任性叛逆。
受了委屈总是冷笑一声,以牙还牙,但是,不管她怎么样的惹祸,都有一个顾北城出来,为她摆平一切。
那时年少,胡同里的孩子总是特别厌恶地拦住她的去路,骂她是野孩子,骂她的母亲是不要脸的妓女媲。
秦玖无比怨恨地和那些孩子扭打在一起,但是每一次,都是她被抓得满身是伤痕,因为她总会哭,站在人群里不知所措。
顾北城心急火燎地跑过来把那些孩子打跑,秦玖看着他小小的身子在那些孩子中纠缠时,感动不已,这人在她困苦的年月里,曾为她披荆斩棘。
顾北微打跑那些孩子之后,站在她的,面前笑着露出了八颗牙齿,笑容明朗,少年眉宇间,明媚如春光。
秦玖总是看着他傻傻地笑,仿佛顾北城,就是她的骑士,在那些她困顿不堪的年月里,披荆斩棘为她而来。
顾北城时常心疼地抓着她的手,对着她的伤口吹气,问她疼不疼。
年少的秦玖,在顾北城的面前,总是倔强地仰起头不肯落泪,只是他口里呼出来的气息太温热,秦玖时常都很想流泪。
他骂她傻瓜,细心地呵护着她,顾北城成为了她身边的保护神,专属她的保护神。
他站在她的身边,那些个孩子虽然嫉妒这么温柔俊雅的顾北城竟然会喜欢一个野孩子,但是,却没有人敢造次。
因为顾北城,会为了她拼命,虽然她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幼稚,但是,却幸福得要死。
秦玖在回忆里哭红了眼睛,那个年少的时候成为她的英雄的少年,已经缠绵于疾病中六年。
再也不能站在她的身边,为她遮挡半生的风雨。
“北城,那么你呢,你后悔过么?”秦玖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哑着声音问他。
顾北城有些愕然,沉吟了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六年前他离开的事情,眼眸中迅速地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我难过的是我父母为我的任性承担了罪过,别的,从来就没有后悔过。”顾北微的眼睛看得远远的,远到看不到焦距。
秦玖愕然地转头,看着他尖削的下颌,苍白却异常清秀的轮廓,心里就难过不已。
少年的顾北城已经远去,但是,现在的她,却总是让她更加的想要流泪。
“当年你们不应该骗我的,顾北城,你终究是看轻了我对你的感情。”秦玖苦笑了开来,层层叠叠地自她的唇角扩散。
顾北城单薄的身子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抿着唇,终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人生总在奔向幕幕相聚,亦赴过场场离别,在聚与散间收场,或悲或喜,年少时的情谊,终落得一去经年,相遇已经是这么多年。
那些过往的情事,又该怎么样收场?
两人静静地站着,相对无言。
许久,顾北城异常红艳的唇轻启,轻轻地吐出一句飘渺的话语:“玖儿,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最爱去的那个湖边吗?”
秦玖微微一愣,随着他的话目光飘远,怎么会忘记呢?一直都还记得啊。
时光穿过长长窄窄的隧道,直击青春年少的靶心。他们的青春,摇摆不定。
青春里的那些往事,就像被年华岁月仔细装订好的小说,在故事发生以后的那几年,突然翻阅,在灰尘里目光迷离中,读着属于他们的那些故事,忍不住泪流满面
时光悠扬间,少年的顾北城从时光的光影里迎面而来,惊艳了她的年华岁月。
彼时秦玖和母亲吵架后,总是跑到小镇的千秋湖边哭个不停。
少年顾北城迎光而来,笑颜明媚,对她说:“丫头别难过!难过的时候就吃糖吧!糖那么甜,你的心也会甜的哦!”
有那么的一瞬间,秦玖恍惚间看见他眼中的笑,闪着希望的光,一直到不知名的远方…
他拉她的手,在她的手心放下一颗鲜艳的糖果,糖果上残留着他的体温,穿过她的神经,温暖了那一方的绝望。
在那些动荡的青春里,她总喜欢坐在巷口的石椅上,静静发呆,塞上耳塞听钟欣桐的《生活在他方》轻轻唱,她想逃离生活的桎梏,却迷茫地不知道该去何方?
顾北城会在某个不上课的午后,笑容满面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骑着他那辆半旧的自行车,单脚支地,嚣张地大叫:“丫头,要不要坐我的顺风车去逛一下?”
那些午后,阳光正好,秦玖坐在他的单车后,看着他飞快地蹬车,心溶成一片…
后来的后来,他们两个时常到千秋湖边,那里仿佛是小城里最为宁静的一方净土,湖边开满了一片的向阳花。
偶尔,秦玖会独自一个人躲在那片向阳花间,躺在那里看着天空,总是有些感叹忧伤的。
顾北城总会在那些醉了光的黄昏找到她。
然后骑着他的自行车,摇摇晃晃地把她带回家,秦玖坐在他的后座上,回头看着那橘色的黄昏的光芒下。
那片向阳花,开得如火如荼,美丽极了。
回忆是一把尖锐的刺刀,生生地把人放在风口浪尖,让人难过得无以复加。
秦玖想起那年的千秋湖,少年站在夕阳的哑光里,局促地红了脸,他说:“我们在一起可好?”
那一刻,没人知道,孤寂的秦玖,是如何欣喜地抓住了这一抹的亮光,不管后来怎么样的艰难,总是既感动又挂念的。
顾北城常常带她奔跑在那个小镇那些长长的街,阳光在他们的身上投下斑驳的淬影,那是时光的痕迹!
晚上那长街上霓虹正好,妖孽横行!秦玖时常感叹,他们都是上帝丢掉的孩子,快乐地忧伤!安份固守着属于他们的那些伤与痛。
他们常穿过长长的天桥,看公路上那些谁家的车开往未来,只留给他们那些闪烁着孤寂的光的尾灯。
顾北城曾经说过:“秦玖,等什么时候,我一定要带你找一班路线最长的公车,陪你从起点坐到终点,再从终点到起点,永远也不分开。”
他说这话的同时,秦玖低下头,唇边有愉悦的笑,因为顾北城说,这是他想到的和自己心爱的人做的最浪漫的事情。
秦玖窃喜,那么,顾北城是在告诉她,她就是他最心爱的女子么?
后来的后来,秦玖站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才明白那个隐忍的道理。
人生就像赶车,从起点到终点,陪在我们身边的人总会在中途站下车,又有不同的人陪你到终点,但却已经不是在起点和你一起上车的人。
那个时候,她和顾北城,已经相隔了一整个太平洋,她在这端苦苦寻找,他却从不给她留过音信。
寂寞嘉年,她守着自己的过去,伤得满目疮痍,不知身在何处的顾北城?
是否已不在乎他曾经对那个卑微的女子许过的天长地久?秦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仿佛顾北城的情话还萦绕在耳畔,那人,已经不在身边。
当所有都不再拥有,她淡出了顾北城的生活。
许多年后,是穆云霄站在她的身边说顾北城曾说过的情话,他会为她宿醉,会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陪她想往事绝望到深夜。
他会再固执地站在她的左手边,说左边离心脏近,能听见她的伤心?他说:“人生短暂,要好好地过,淡出过去,一样生活美满。”
“顾北城,你知道吗?你离开的那些年,梦里我常常梦见我被轰轰隆隆的火车碾过身体,很疼,然后我惊醒来时,就睡不了。”
秦玖的手指轻轻地弹着屋檐下的护栏,淡淡地开口,已经听不出话里的起伏。
顾北城听见她的话,从那遥远的记忆中醒来,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份的悲哀和心痛。
“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重复着做这个梦。”秦玖微微停顿。
“因为你们离开后,我在火车站彻夜不眠地听了无数次的火车声,轰轰隆隆的,难听极了。”秦玖说着,仰头用力地把眼泪咽回去。
顾北城微微地伸手,想要拥她入怀,手伸到她的身后,却最终没有伸到她的身上。
“慕云宵说得对,淡出过去,好好生活吧,玖儿,已经晚了,回去吧。”顾北城有些疲惫地摆摆手,走了几步,已经摇摇欲坠。
秦玖连忙扶住他,推门进去,屋内极大,很宽阔,一张床,一张沙发,一堆的颜料画架。
别的东西,寥寥无几。
在任默生离开后,在莫斯科的很多个夜晚,秦玖碾转在沙发上,怎么也睡不着,顾北城的咳嗽声,声声入耳。
连她的心肺,都有些的疼痛。
脑海中不断地闪现少年的自己,一身单薄地站在巷口,看着自己的母亲和不同的男人***。
青葱少年顾北城于薄雾中而来,解救了她偏激的孤寂,那些疼痛的青春,无比惶恐。
任默生阴狠的眉目倏然划过眼底,想象他端坐在沙发上交叠着双腿,公子无双,却高贵不可靠近。
想起他,秦玖捂着胸口,连呼吸都变得那么小心翼翼,任默生就在她的呼吸之间,让她感到痛心。
莫斯科的冬天极其寒冷,来莫斯科已经快一个月了,想必春天已经快来了。
那天秦玖醒来的时候,顾北城已经端坐在画架前,目光越过窗户,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天地发呆。
秦玖突然想起,在酒店的时候,酒店经理伊万诺夫是这般和她说起顾北城的。
那年的莫斯科,顾北城就坐在罗伊酒店的广场前,身后的喷泉把他的身影映照得有些迷离。
他帮一个俄罗斯姑娘描绘素描像,可是,那纸上翩然的,竟然是秦玖的眉目。
秦玖微微地敛眉,不过过去怎么样,就凭顾北城心中的这份情,也足够让她不能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
“玖儿,你看,这些年,为了生存,我的画充满了商业利益,再也找不回从前那种干净纯洁的感觉了。”顾北城意兴阑珊地丢下手上的画笔,转过身子来看着秦玖。
秦玖一下子就难过了起来,年少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顾北城,曾经最大的愿望便是成为最伟大的画家。
可是,在这些年的渐行渐远之中,他把最初的愿望丢掉,只为了赚得一口饭。
“北城,我们回去吧,我想念怀安镇了。”秦玖拿起衣架上的风衣走到顾北城的身边为他披上。
她的眉目忧愁浓重,嗓音低沉着有些沙哑,顾北城倏然抬起头,看见她眉宇间的愁绪,心抽痛了一下。
顾北城的思绪有些飘远了,不知道春天的时候,怀安镇那满巷子的桂花树会不会开满花。
千秋湖畔的那大片大片的向阳花,是否还在积极地向着阳光伸展,在那片开得如火如荼的向阳花中,是否还躺着少女秦玖?慵懒美好。
心动不已,顾北城握了握秦玖的手,微微点头:“该是回去一趟了,要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他的声音略微的疲惫,秦玖突然就想流泪,那个俊雅优秀的少年顾北城,骄傲如他,怎么能屈服于这病痛?
借口出去买机票,秦玖走出门口,不知道是因为那迎面而来如刀的冷风刺到了她的眼睛,还是顾北城的愁绪太浓,她的眼角,有泪珠滑落。
那泪珠划过她的脸庞,顺着她的下颌,滴在雪地上,瞬间便没有了踪影,融化在这飘渺的天地间。
晚上的飞机,回到海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秦玖和顾北城从候机场出来的时候,顾北微正撑着伞从车流里快步走来。
回海城之前,秦玖曾经给顾北微打过电话,解释了过去的事情,顾北微在电话那头哭得不行。
海城已经开始没完没了地下起了雨,苍茫的雨雾里,是海城一贯的繁华和喧嚣。
顾北微走近了,秦玖才看见,她的眼睛红肿不已,风衣的下摆已经被雨丝打湿,看见身姿羸弱的顾北城,她一下子就丢开伞,抱住了顾北城。
他的身体一受力,踉跄地倒退了好几步才堪堪地稳住,抚着顾北微的背,仿佛,那眼眶,也红了。
六年拼命地逃亡,离索无居,异国他乡,他总是想起顾北微翘着小辫子跟在他的身后,叫他哥哥,难过得无法自已。
“哥,你怎么那么傻?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怎么可能会嫌弃你?为什么要走了这么多年?”顾北微哭得像个孩子,抱着顾北城的身体不肯撒手,这个女孩,在顾北城的面前,还只是一个孩子。
不管是苏少城怎么样对她,不管是莫槿凝怎么样责备她,她都不曾这么哭过。
“傻瓜,哥这不是回来么?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喜欢哭鼻子。”顾北城宠溺地拍着她的后背,口气柔和。
秦玖在旁边看着,莫名地觉得这海城让她更是寂寥,所有的人都已经回到了原点,只有她,再也回不去了。
曾经以为那么深爱的顾北城,相聚后才发现,在这么多年的颠簸流离之间,爱情早已经不知道游荡去了什么地方,不肯再度回来。
顾北城说了不少的安慰的话,顾北微才肯撒手,哭得鼻子红红的,看见顾北城瘦削的脸,又想流泪了。
“哥,这么多年,你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了这样。”
当年的顾北城,不是这样病怏怏的感觉的,那时候的少年多么的精神饱满,如今,仿佛什么都回不到过去了。
“怎么会呢,哥过得很好的,倒是你,都长成大姑娘了,这些年应该没少吃苦。”顾北城颇是感慨地看着顾北微,当年年少轻狂,执意要离开,却让自己的父母葬送生命,这是他心底刻骨的疼痛。
顾北微拉着顾北城的手,他的手极其的消瘦,手背上的青筋冒起,仿佛只能看见那一层皮包着骨,她很是心疼。
“怎么会呢,秦玖姐姐对我那么好,怎么舍得我吃一点苦呢。”顾北微看着秦玖,擦干眼泪,笑了起来。
看见秦玖脸上寂寥的神色,她却莫名的,笑着笑着,又哭了,眼泪禁不住地往下落。
“微微,怎么这么没出息,你哥今天才回来,应该高兴才对。”秦玖伸出素白的手指轻轻地擦拭掉了顾北微划过眼角的泪水。
她的手指冰凉冰凉的,顾北微更是难过了,逃离任默生的身边,定然是让她很难过的。
“姐,我很高兴,所以才想哭。”顾北微哭着笑着,觉得这人生真是一个大笑话,曾经那么怨恨的人,到最后,却发现,只是生活的一个谎言。
我们在谎言里,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但是,却最终不得不接受。
“回去吧,想回去看看,这场雨过后,想必巷口的桂花都已经开了。”秦玖望着细雨里来来往往的车辆,忽然很是怀念怀安镇的细雨湿轻绡,桃花红遍农场的美好。
顾北微看着秦玖有些失神的神色,很是难过,自由如风如秦玖,海城有太多她放不下的东西,回去怀安镇,她舍得吗?
“姐,你要不要去看看任大哥,听以前任氏国际的同事说,任大哥从莫斯科回来后,大病了一场,几天前住院了。”顾北微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秦玖的脸色。
秦玖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苍白,眼底的挣扎过于明显,顾北城落寞地看着秦玖高挑的背影,知道他早就应该放手了。
“玖儿,去看看吧,我和微微先回去,你什么时候想回去,再回去吧。”顾北城轻轻地揉了一下秦玖的发,抚顺了她的发,笑容有些惨淡。
秦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身体一动不动,机场的长廊外,她穿着黑色的风衣迎风站立,风夹带着雨丝袭来,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突然笑了起来,凉薄的笑意流转。伸出细长的手去接长廊外的雨,漫不经心的姿态,却优雅忧伤得让顾北城看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