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混乱的情况,因为云伤的意外挨打,变得似乎更加混乱。
大宅子里的佣人也都个个是人精,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能力比起一般人还要强,这会儿见云家家主云轻飏,自家老爷云耀霆和少爷云轻川三方呈对峙状态,全都缩在角落里,无人敢上前。
云轻川愤怒地扫了一圈,好在,每个房间都有电话,他拿起来话筒,照着旁边的电话簿拨通号码,叫医生赶紧过来。
“好,好,你们听好了,今天我出了这个门,以后别想让我踏进来一步!”
他早有预料,说服父亲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挨骂挨打其实也在意料之中,这些,云轻川都能忍,这也是为什么云轻飏和云伤赶到的时候,他跪在书房外,面对父亲不停砸过来东西,连躲都不躲的原因丫。
但是现在,云伤生生挨了打,他再也没法忍。
那拐杖究竟有多重他比谁都清楚,印象里云耀霆从不离手,他小时候淘气想要藏起来,愣是没有抱得动。那一下子云耀霆想必是使了全力,他离得近,甚至听到云伤脊背上传来“咔”一声媲。
如果严重,说不定她甚至会因此瘫痪,一辈子离不开轮椅。
想到这,云轻川低下头,一滴滴落下泪来,看得云轻飏面色一变。
云轻飏比云轻川大了8岁,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之所以在众多堂弟里最喜欢偏疼他,就是因为觉得他的性格最像自己,坚韧,淡定,骨子里还带着那么一丝高傲。
他甚至从来没见过云轻川哭过,这还是第一次。
为了一个女人哭,而这个女人,是他云轻飏的女人,一霎时,他的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医生还在路上,天色已晚,上山的路途又十分难走,再快也要等上十几分钟。
“都、都愣着干什么!快,快去拿……”
拄着拐杖的云耀霆也如梦初醒,回头朝着佣人们大声喊着,只是说了半天,他也不知道到底要让佣人拿什么。
很快,云伤的背脊已经高高肿起来了,其中那道斜着的痕迹格外触目惊心,皮肉闪着亮,皮下开始充`血,因为淤血的缘故,从一开始的发红,变成现在的发紫发黑。
云轻川擦干净双手,试着碰了一下伤口,昏睡中的云伤立即呜咽一声,身体下意识地抽`搐几下,躲开他的触碰。
“大哥,怎么办……”
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两只眼睛哭过后还泛红,脑门上的纱布被血染得红透,摇摇欲坠。
云轻飏走过来,按住他的双肩,示意他先坐下来。
“过来个人,给少爷换换药,手脚麻利些,别碰到伤口。”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严肃了,提着药箱的女佣颤抖着上前,小心翼翼地为云轻川换着药。
“已经伤了一个,又伤了第二个,一晚上,真够热闹的。”
云轻飏站在一边,双手抱胸,冷冷看着面前的一切,他的话,自然是说给云耀霆说的。
果然,脸上一怔,老态顿现,云耀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尚未走到山脚的医生接到电话又折了回来,一进房间,看到床上俯卧着的云伤大吃一惊,似乎没想到刚走了一会儿居然又有人会伤得这么重。
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势,医生连忙打了几个电话,让助手送来仪器和药物,要为云伤做详细的检查。
“当务之急是要看脊柱有没有受伤,以前有过病例,病人最后高位截瘫了,终生都在轮椅上生活。你们刚才没有急着移动她是对的,如果仅仅是皮外伤,那就幸运了。”
医生面色严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话音刚落,云轻川就冲到了床边,一把握住了云伤的手。
她还没完全清醒,昏沉沉的,两只眉毛因为剧痛而紧紧皱在一起,小脸上满是痛苦。
“不要怕,我陪着你,就算、就算你真的要坐轮椅……”
他再也说不下去,为那一种可怕的可能感到万箭穿心,眼泪全都滴到了云伤的手上。
“云少爷你不要着急,具体的要等检查结果,我说的只是最严重的一种可能,不是确切的结论。”
医生也被眼前的景象弄慌了,手足无措,连忙解释着,不停地向云轻飏递过去求助的眼神。
担忧的又岂止是云轻川一个,云轻飏强忍着,不好在云耀霆面前表露自己的情绪。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现在就抱紧她,亲吻她,带她离开这噩梦一样的地方!
但是,他不能。
在最接近成功的一刻,理智,仍旧战胜了情感,他狠狠握拳,再松开,再握紧,不断重复着这单一的动作,只希望能够平复自己的心情。
“不管结果怎么样,这个婚我结定了。”
狠狠挤出来一句,云轻川猛回头,看向云耀霆,一字一句道:“你不喜欢她,不要紧,我们保证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这样够了吗,云老`爷`子?”
连称呼都已经改变,看得出,他是认真的,也是狠绝地,要与云耀霆断绝父子关系。
他的话深深触动到了云耀霆,之前的愧疚和不安霎时灰飞烟灭,就看他胸膛狠狠起伏几下,眼睛里的怒意再次翻腾,举起拐杖指向云伤,怒吼道:“小王`八蛋!你为了这么个贱`女`人,居然要同自己的老`子断绝父子关系吗?好,你护着她,我今天就要打死她,看你怎么办,难道还要为了女人打死亲爹不成!”
说罢,云耀霆挥着拐杖,迈步就要冲过来,吓得站在他和云伤之间的医生急忙闪到一边。
“你敢?!”
云轻川立即用手和大半身体护住毫无知觉的云伤,厉声喝道,欲伸手去挡住他。
“四叔,你一定要一错再错吗!”
许久未曾出声的云轻飏一声低吼,飞快地出手,一下子就将云耀霆手里的拐杖攥在了自己手中!
谁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从房间另一个角落,霎时就站在云耀霆的面前,还出手制止他的!
云轻飏的动作,简直快得让人看不清,堪比好莱坞的动作大片!
云耀霆更是一愣,他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手里的拐杖就挥不动了。
试着挣了一下,动弹不得,他双颊涨红,又挣了一下,拐杖的另一头抓在云轻飏手中,牢牢的,像是用强力胶水粘住了似的。
“轻飏,你!”
老`爷`子恼`羞`成`怒,脸色极为难看,当着这些人,他当然自觉有些下不来台。
“四叔,这一下打下去,我保证,你进了棺材都要后悔!”
云轻飏的话十分不客气,近似于诅咒了,但是,实情确也如此,他没有夸张。
大家族里的亲情本就单薄得如一张纸,一戳就破,小辈们如果心中存有感激孝顺便罢,若是利欲熏心,眼里只有利益和金钱,又哪里管得了什么老`子和亲娘!
云轻川难得的是孝顺孩子,可是再孝顺的孩子,也禁不起父母的一再逼迫。
“轻飏,我……我实话实说了。”
云耀霆一怔,咬咬牙,见局势已如此,索性把话全都说出来。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老了,但是轻川还年轻,不管以后云家怎么样,他的路还长。好好地在门当户对里的女孩子里找一个,尽快成家生子,我举双手赞成!我没有说云伤不好,只是,她不适合……”
当着云轻飏的面,云耀霆终于也不敢一口一个“小狐狸精”,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些年来云伤有多受宠,他亦不是不知道。
他的语气虽缓和了,但态度依旧是拒绝,一席话云轻川全都听在耳朵里,见没有转圜商讨的余地,他脸上的敌对神态丝毫不减。
“虽说都是一家人,但是这些年来,都是各家过各家的日子。这是你们的家事,我本来不该插手。但是,既然今天我在这里了,作为晚辈,但也作为当家人,四叔,我必须说一句话。”
云轻飏掷地有声,回头看了一眼云轻川,示意他不要急躁,先听他把话说完。
“要么,你们父子坐下来好好谈谈,达成共识;要么,我现在就把云伤带走,再无瓜葛。轻川,以后你再也不要见她,她是死是活,今晚的事情我都不追究,我保证她也不会追究。”
云轻川立即站起身来,大声拒绝。
“大哥,你是知道我性格的。从我问你要云伤那天起,你就该知道我怎么想的。”
他很着急,毕竟,作为一家之主的云轻飏,说话向来是说一不二,若他有心干预,他想要再见云伤,真的就难了。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不想和云轻飏撕`破脸,目前这种兄友弟恭的状态,最好不过。
“我没有问你!”
这一次,云轻飏脸上露出厉色,大声呵斥,他鲜少在家人面前如此不假颜色,若真的板起脸来,那必是处于愤怒中。
“四叔,我在等您的回答。”
云轻飏转过脸来,他的语气并没有特殊的咄咄逼人,但是听在任何人耳朵里,都无法忽视。
“我……轻川,跟我过来!”
长长吐出一口气,强忍着汹涌叫嚣的脑神经,云耀霆强撑着让自己的背脊挺`直,这让他看起来还保有做父亲的威严,他看向唯一的儿子,无奈之中做出了妥协。
云轻川回头看了一眼云伤,这才站起来,跟着云耀霆走了出去。
其他人立即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按照医生的要求,将隔壁空余的客房重新打扫布置成临时的病房,方便摆放刚运来的各类仪器,接下来要为云伤做全面的检查。
“乖,忍着点儿。”
云轻飏轻轻托起云伤的头,尽量不牵动她的脊背,双手捧着她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幽幽醒来,稍显无神的一双眼眨了几下,几秒钟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我后背好疼,像是有、有火烧……”
云伤一说话,疼得更厉害,口中丝丝抽着凉气,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脸上的冷汗流得更汹涌。
“是不是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
回想起刚才亲眼见到的那一幕,云轻飏心如刀绞,她受伤,他自然心疼,虽未如云轻川表现得那样外放和明显,然而心底的震动却是真实的。
只是想起她的毫不犹豫和奋不顾身,他还是难受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原本专属于自己的东西,在不知不觉间也被其他人共同拥有一般。
他太自信了,也太笃定了,一直想当然地以为云伤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他没有想到的是,她是人,她也有感情,谁对她好她知道,不可能一直都是无`动`于`衷。
“我、我没想那么多……”
云伤吃力地张了张嘴,她说的是真话,刚才那种环境,也根本容不得她多想。
所以说,危机的时候所做出来的选择不见得是一定正确的,但是一定是下意识的,心里最想`做的。
她内心深处,也是不希望看到云轻川受伤的。
其实,云伤心里有句话,但她没有说出来——
我不希望他有事,但如果是你有事,我愿意陪你去死。
“大少爷,不能耽误了,要为小姐做检查。”
医生适时地打断两个人的话,战战兢兢地上前,见云轻飏点头,他立即让几个助手小心翼翼地将云伤抬到担架上,依旧保持着背部向上的姿势。
“要做详细的扫描,结果要等一阵子。”
说完,医生就将帘布拉上,透过缝隙,云轻飏看见,里面的几个人正在剪开云伤的上衣,先为她清洁伤口,接着便是一系列的仪器检测。
他就站在门外,神色严肃地看着房间里的忙碌景象,一动不动。
十多分钟后,云轻川一个人回来了,不见云耀霆。
他走到云轻飏身边,和他并排站着,两个人都没有急着开口。
“怎么说?”
终于,云轻飏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双眼仍是直视着前方。
“他不管了,想管也管不了。”
云轻川冷冷开口,眉心中间一行半干的血渍,让他一张俊美帅气的脸此刻看起来有些狰狞。
虽然他没有说,但想也想得出来,父子两个必然又是一番争吵,不言而喻。
“为什么急着结婚?”
想了想,云轻飏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他确实知道云轻川倾心于云伤,但未曾料到他会早早想用婚姻来束缚彼此。
在他看来,婚姻是多余的,甚至有些碍手碍脚,两个人在一起,又何妨在意那一个红本?!
云轻川扭过头来,看向云轻飏,这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兄长,过去二十多年,自己一直视他为偶像,为楷模,为努力向上的学习榜样。
“大哥,你不要笑话我,我是害怕,我总觉得抓不住她,我甚至像个女人一样没有安全感。”
他说这话时,脸上有着淡淡的惆怅和哀伤,还有一抹自嘲。
“她已经是你的了。”
云轻飏挑挑眉,这话半是劝解,半是试探,因为他不确定,云伤是否真的和云轻川发生了关系。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一想到她会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云轻飏再也做不到平静对待。
云轻川没有否认,叹了一口气,他的反应让云轻飏的心顿时一抽痛,刚要说话,医生已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脸喜色。
“云少爷,四少爷,真是幸运,小姐的骨头没有受伤,皮外伤到底好治疗一些,静卧几天,再消炎就能好了。那么沉的拐杖啊,幸好没有伤到脊柱,不然就糟了!”
两个人飞快地对视一眼,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大哥,我已经决定了,云伤生日那天,对外宣布我们订婚的消息,我希望……”
云轻川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对着云轻飏露出一个微笑,“我希望你能出席,当我们的见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