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斌抬头去看自己的弟弟,心中酸楚,“三年多以前,黥川县遇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我愁眉不展,于是决定先上书朝廷再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文书送出去后,我的师爷发现多年前修筑的水坝改造一下可解燃眉之急,于是我连夜翻找图纸,却只找到零散的草图,无奈之下找工匠师傅重新绘图修改,终于在一多月之后大功告成。”
“你们修好了水坝?”白一川蹙眉道。
“是。”沈文斌说道这里狠狠的看了沈文铭一眼,“后来我想上书告知朝廷,可是这时我弟弟却出面阻拦。”
“他看上了朝廷拨下的钱粮。”云千慕缓缓走来,已经浑身都湿了。
“是,他一直在外经商,可是那两年生意出奇的差,于是用全部积蓄在南方进了一批丝线,谁知南方大水血本无归,于是他想让我用这粮款救他。媲”
“你拒绝了。”苏卿颜说道,男子点了点头:“我们争执了起来,混乱中他推到了我,我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他绑了起来。”
“那时我没想到冒充他。”沈文铭忽然说道,“可是前来拨款的御史督查已经到了,我没有时间去说服他。丫”
“于是你就冒名顶替,私吞了钱款。”
“我顺利的打发走了督查大人,看着那么多银子怎么会不动心。于是我想年年如此,我还要在外奔波什么。”
“贪得无厌。”白一川厌恶道。
“我是贪得无厌,可是我还是把水坝投用,救了百姓。”
“可是我之前来的时候地里确实干旱。”
苏卿颜忽然想到:“他知道钦差要来所以关了水坝,任由旱情蔓延吧,东南山沟里的溪流至今干涸。”
沈文铭一怔,没有说话。
云千慕眸低寒光一闪,苏卿颜缓缓走过去,瞥了一眼一旁的段七:“那他是什么人。”
沈文铭看了段七一眼:“山匪。”
“你勾结山匪祸害百姓,也叫救了百姓?”
“是他威胁我的。”沈文铭急忙道,“我大哥之前亲自剿灭过他的匪巢,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了我是假的,还来要挟我,让他的那些土匪兄弟进衙门当捕快。”
“呸!老子替你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还想过河拆桥?”段七的脸依旧贴在地上,一片泥泞不堪。
“一丘之貉!”苏卿颜嗤之以鼻,“他是你亲兄嫂,你居然做得出这种事情,简直禽兽,你看你的侄儿还那么小,你就监禁他。”
“我……我也不想。”沈文铭一脸悲痛,“可是他冥顽不灵,怎么说也不听,我已经是犯了死罪,怎么也要搏一搏。”
沈文斌安抚着怀里泣不成声的妻子,道:“你冒名顶替,与豺狼为伴,还欺压百姓,这些都是无奈之举吗,你简直无药可救!”
听见跪在那里的沈文铭吼道:“我是你亲弟弟,是你见死不救!”
“那是朝廷的钱款。”沈文斌也吼道,“你一错再错,还殃及我妻儿,我怎能容你。”
“是谁去京城找的我。”久久不语的白一川问道。
“是师爷。”说话的是沈文铭,想起这事儿他一脸的后悔,“我万万没有想到他骗了我三年。我也是今早粮仓失火才察觉他的异样,等我回过神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知所踪了。”
“师爷?”苏卿颜想起那个与自己之后两面之缘的男人,竟然不怎么记得他的模样。粮仓的火原来是他放的……
“师爷是我的同窗好友。”沈文斌解释道,“三年前老二代替了我的位置,被我以前的一些手下识破,于是他就威逼利诱让他们投靠他。师爷这些年来忍辱负重,怂恿文铭把旱情越报越严重,以获取朝廷越来越多的钱粮。”
“他是想让朝廷重视这里。”白一川说道。
沈文斌点头道:“他做到了,堂堂吏部尚书竟然亲自来黥川县,我们都以为我们有救了。”
“可是……我太愚钝了。”白一川脸上闪过一丝懊恼,苏卿颜安慰道:“他竟然能扮演自己的哥哥三年,瞒天过海一时又有何难。”
“是的,白尚书逗留了一阵就走了,师爷在百般无奈之下才联系了我几个旧部策划了这次事情,却被文铭发现了。”
“于是他们就百般阻挠,甚至不惜杀人灭口。”苏卿颜瞪了沈文抿和段七一眼,两人低着头没有说话。
“是下官连累了各位了大人了。”沈文斌怀里的妻子渐渐止住了哭声,而一边的小孩子懵懂的听着一切,忽然笨手笨脚的爬起身,冲着雨里的沈文铭伸出双臂,喊道:“叔……叔叔……抱……”
所有人都是一愣,沈文铭看着侄儿稚女敕的脸庞忽然失声痛哭了起来。
云千慕见状,摆摆手向苏卿颜走来:“咱们回去吧,叫岳清带人把这里仔仔细细的查一遍。”说着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文铭,还有那个段七,“这两个人押解上京,交给刑部处理。青云,你可以好好歇息了。”说着便往雨幕深处走去。
苏卿颜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从第一天冒充你大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说完跟了上去。
白一川执伞站子那里,看着她们一前一后离开的身影,静默不语。
第二日,天气晴好。苏卿颜出面公审了此案,还了沈文斌县令的身份,还带人亲自视察了水坝,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都说她年纪轻轻就如此贤明能干,真是百姓的幸事。黥川县因为她而摆月兑了山匪和官府的欺压,终见天日。
云千慕和白一川改由宁冲护送,当天下午就离开了黥川县。
苏卿颜在逗留了两日之后,准备动身回京,还要压解沈文铭和段七上京。只是,出发的时候意外来了访客。
其实,说是意外也在情理之中。
沈文斌站在门外,有些踌躇:“钦差大人。”
“沈大人有事?”苏卿颜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看见他身后羞怯的小孩,“这是?”
“哦,诺儿,快来见过钦差大人。”
“不用不用,叫哥哥,叫哥哥就好。”苏卿颜真是不习惯跟个小孩子讲官阶。
小孩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喊道:“哥……哥。”似乎觉得不对,又说:“爹……爹,是姐……姐……”
沈文斌连忙捂住孩子的嘴,笑道:“大人见谅,小孩子不懂事。”
苏卿颜抽了抽唇角:我看他比谁都精。
“沈大人此时来访是有什么要是吗?”
“哦……”沈文斌看了一眼孩子,“其实,我二弟他这些年一直替我们照顾孩子,虽然不让他出门,但也没有亏待他……”
“你是想求情?”
“不是不是。”沈文斌忽然跪了下去,“下官知道文铭他死有余辜,可是……下官希望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能……能准下官接他的尸首回乡安葬。”
苏卿颜一愣,低头看着一旁似乎什么也不懂的诺儿,忽而觉得心中难受,点头道:“本官会向皇上请旨的。”
沈文斌感激涕淋,赶紧拉着儿子谢恩:“谢大人成全,谢大人。”
“快起来,举手之劳。”苏卿颜身后模了模诺儿的头,笑道,“诺儿以后要听爹娘的话,乖乖长大,做一个好人,知道吗。”
小孩儿抬头一愣一愣的看着苏卿颜,咧着嘴用力的点头:“嗯。”
“真乖。”苏卿颜觉得心里暖暖的,忽而想到:“对了,沈大人知道那水坝是谁主持修建的吗。”
沈文斌看着儿子,想了想:“下官不知道。”
“那沈大人知道一本当时修建水坝的图解吗?”
沈文斌想了想,摇头道:“下官不知,当年水坝修建的时候下官也找过,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后来才找工匠粗略的修改了。若是当年有那本图解……说不定就能在二弟之前……”
“没事了,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想了。”苏卿颜说着拿起包袱,“时间也不早了,我该上路了。”
沈文斌连忙道:“下官送达人出城。”
“谢谢。”
马车上,苏卿颜挥手与前来送行的百姓以及沈文斌一家告别,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感觉自己这些日子像是过了另一个轮回。
“你别不高兴了。”苏卿颜看着身边仿佛是上辈子遇见的人,“他们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让我来?”贾浩不满。
苏卿颜浅浅一笑:“不能这样说的,当初要不是贾兄,说不定青云就死在山上了。”说着看见贾浩似乎消气了,又加油道:“真的谢谢你,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没有放弃我。”
贾浩听她把话说成这样,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其实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忙,青云兄你言重了。”
“不言重不言重……”苏卿颜笑笑,一手无意间触碰到一边的包袱,那里有钦差的官印,还有……那本图解。
“对了,这个还给你。”苏卿颜伸手拿出贾家的令牌,“等到回京之后我一定登门拜谢。”
贾浩接过去,不好意思的笑道:“我爹也早就想见一见你了,都说我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万幸的事情。”
“呵呵,看来我不去也不行了啊,哈哈……”
两人说笑着踏上了回京的路,而接下来的日子,苏卿颜也没有力气再去计较自己晕马车的事情了,多半的时间她都浑浑噩噩的在睡觉。在她看来,当官比读书还累上千百倍。
二月中旬的时候,苏卿颜一行人如期回到了京城:“爹,采薇采菽,我回来啦。”苏卿颜一路小跑,进了府,可是……人都去哪儿了。
“王管家?采薇……采菽?”女子一路往诗秀园去,却在半路上遇见了苏严和……冯元逸?
赶紧停住脚步,恭敬的行礼:“冯大人好。”
冯元逸看见刚回来的苏卿颜,喜笑颜开:“贤侄回来啦,老夫都听说黥川县的事情了,奇案啊,真是奇案啊。这事儿贤侄都能解决,真的是后生可畏啊。”
“冯大人过誉了。”
“唉。”冯元逸笑的和蔼可亲,说道,“如今龙颜大悦,殿试将至,贤侄前途无量啊。”
“谢冯大人美言。”苏卿颜一直低着头,一脸谦卑。
苏严看了苏卿颜一眼,说道:“你先去书房等我,我送你冯叔叔出府。”
“是,爹。”苏卿颜压着一切疑问,乖巧的转身往勤园的书房走。
春色将至,而别人眼里前途无量的苏卿颜却是如履薄冰。
在书房等了一会儿,苏严终于踏了进来,苏卿颜转身道:“冯大人来做什么?”
苏严没有回答,而是走到灯架边点灯,平静道:“把图解给我。”
苏卿颜一愣,试探道:“什么图解?”
“别装了,黥川水坝的图解。”
“爹,你知道?“
苏严没有看她,只是向她伸出一只手,苏卿颜满月复疑虑的把怀里的图解递给他,却见他看都没看就送到了烛台上,烧毁了。
苏卿颜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爹!”
苏严看着燃烧的图解,只是淡淡道:“此时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爹为什么会知道我又这本图解,还有您为什么在我启程的时候对水坝的事情只字不提。”
苏严转身坐到案前:“你要不是我亲闺女,你以为我会自找麻烦?”说着看着地上的火光,“这图解一共只有两本,一本当年已经被我烧掉了,这一本我一直留在身边。”
“那为何这图解会突然在黥川县出现在我身边。”
“你走的时候我就让人把图解带去了,想你在关键的时候可以用到。”苏严说着,看着女儿惊疑的目光,“女儿呀,黥川县的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如今告一段落也成全了你,你就当从未见过这本图解。”
“为什么?”苏卿颜百思不得其解,“修坝蓄水,造福百姓是一件好事,为什么爹爹要如此说。”
“颜儿,你最了解爹爹了,若真是好事,爹爹我怎么会这么多年藏而不提,如今若不是因为你牵扯其中,不管谁去做这个钦差我也不会拿出这本图解的。”
“爹爹,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苏卿颜越听越玄乎,根本不理解苏严到底在隐瞒什么。
“不要再问了。”苏严看见地上火光渐渐熄灭,“你一路舟车劳顿,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去吏部呢。”
“我……”
苏严摆摆手,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