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殿中,歌舞升平,身披薄纱的妖娆女子踏歌而来,舞动着柔软的腰肢,赢得一片喝彩。而礼乐声声中,突然传来一道女子尖利的哭嚎。
“啊!本宫肚子好痛。”洛青缨云袖一拂,桌案上的杯盏佳肴统统扫落在地,看得出她痛得不轻,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不停滚落。紧接着发作的是庄晓蝶,她倒不如洛青缨来的强烈,只是捂住月复部,不停的呼痛丫。
君洌寒率先来到洛青缨身边,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向内殿而去。同时大声道,“快传御医!”
殿内一时炸开了锅,百官交头接耳,乱作一团。
“将御膳房及所有相关的宫人都监禁起来,等候宗人府调查。”主位上的太皇太后庄氏沉声吩咐道。
而此时,风清扬站在洛青缨的位置上,一一检查着她食用过的食物,半响后,突然道,“这青莲梅子汤中有芨芨草!”
此话一出,蝶妃身旁的侍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禀太皇太后,这青莲梅子是宁王妃端给我家娘娘的,还望太皇太后给我家娘娘与洛贵妃娘娘做主啊。”
蝶妃脸色也极难看,有气无力的道,“本宫与宁王妃一向无冤无仇,王妃没有理由害我,难道是要害洛妹妹月复中的皇嗣吗?”
此话一出,瑜琳吓得不轻,慌忙跪倒在地,“太皇太后明鉴,臣妾冤枉啊。”
“皇祖母明鉴,瑜琳绝不会害贵妃与皇嗣。”君灏南一挑衣摆跪在瑜琳身侧,脸色瞬时阴霾媲。
“芨芨草?好奇怪。”坐在飞澜身侧的无忧突然嘀咕了一句。
“你想说什么?”飞澜问道,眉心微锁。
“芨芨草药性猛烈,但只针对孕妇而言,一旦误食,胎儿必然不保,但对于普通人,充其量是让女子月事紊乱,蝶妃娘娘怎么可能出现月复痛之状?”无忧在飞澜身侧耳语了句。
飞澜眉心锁的更紧,似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她隐去了后话。无忧的意思,就是蝶妃在演戏。
“不好了,不好了!”小太监尖锐的嗓音破空而起,踉踉跄跄的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庄氏面前。
“毛毛躁躁成何体统,洛贵妃和皇嗣如何了?”庄氏沉声问道。
小太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颤声回道,“回禀太皇太后,贵妃娘娘小产了。”
“什么!”庄氏大惊,啪的一声,一掌重重拍在面前龙案之上,怒声道,“将所有涉案之人统统带入宗人府中,查出是何人谋害皇嗣,哀家必不轻饶。”
御林军蜂拥而入,将那碗青莲梅子汤所有经手之人都压了下去,包括宁王妃瑜琳。
“大胆!谁敢动本王王妃!”宁王怒火中烧,一把将瑜琳护在怀中。
“放肆,你当乾清宫是什么地方!”庄氏又是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之上,苍老的面容严肃,眸光犀利冷寒。连宁王君灏南都不得不惧上三分。
他恭敬跪地,拱手道,“皇祖母,瑜琳与此时无关,她根本没有理由残害皇嗣。”
“灏南啊,清者自清,御林军不过是带她入宗人府问话,若证明贵妃小产与宁王妃无关,本宫自会派人将她送回王府。”庄氏说完,摆了摆手,命御林军将瑜琳带了下去。
庄氏的话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君灏南根本无法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瑜琳被带走,当时,他尚未意会出这是个一环套着一环,一箭三雕的阴谋。
“都散了吧。”庄氏一手抵着额头,另一只手对朝臣挥了下。
“臣等告退。”文武百官跪拜后,仓惶而去,生怕城门失火,殃及了池鱼。
众臣工离去后,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庄氏只觉头疼的厉害,冷眼扫了下两侧嫔妃,“都退下吧,各自回宫思过,若让哀家知道你们其中有人牵涉其中,哀家必不轻饶。”
“臣妾惶恐。”后宫嫔妃跪拜之后,都在侍女的搀扶下各自离去。
永河牵着无忧的手起身,她自然也不打算继续留在这是非之地,刚要上前拜别,庄氏却突然又道,“永河,陪哀家去看看洛贵妃吧。”
“永河遵命。”永河微愣,与飞澜交换了个眼神。而后缓步上前,搀住庄氏的手臂,向内殿而去。飞澜与无忧只得跟随在后。
刚刚迈入瑶华宫,洛青缨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便传了出来,刺得耳膜生疼。凤榻之上沾染着浓稠的血液,洛贵妃披头散发,丝毫没了往日的端贵优雅,泪水与脂粉在脸上模糊了一片,她身上是尚未换下的染血凤袍,污浊狼狈。
“皇上,臣妾的孩子不会没有的,皇上,一定是御医无能……”
凤榻前,御医跪倒一片,一个个战战兢兢,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着。风清扬站在一侧,面上平静无波。
此刻,宫女荷子端上了一碗浓黑的汤药,跪倒在榻前,“请娘娘喝药。”
君洌寒半拥着洛青缨,从侍女手中接过汤药递到她唇边,“事已至此,爱妃也别再伤心了。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先喝药吧。”
洛青缨好似失了神智一般,一把抢过滚烫的药碗,大口灌了下去。喝光了汤药,她用力将空了的白玉碗摔碎在地,跌跌撞撞的爬下床,她站在风清扬面前,用力的撕扯住他领口。再次嘶吼起来,“我刚刚喝的是什么药?是安胎药对不对?喝了药孩子就会没事的对不对?”
风清扬面色不变,目光低敛着,平淡道,“娘娘请节哀,皇嗣已经殡天了。”
“你胡说!本宫的孩子不会没有的!你不是神医吗?啊?怎么连本宫月复中的孩子都救不了,本宫要杀了你,杀了你……”洛青缨疯子一样的撕扯着风清扬。
君洌寒实在没了耐性看她继续发疯,与其说洛青缨在乎月复中孩子的性命,倒不如说是在乎这个孩子给她洛家带来的荣华富贵。
“还不将贵妃娘娘扶上榻休息。”他冷声吩咐了句,徐福海会意,大步上前,一掌劈在洛青缨后颈,女子瞬间瘫软,被两个小太监抬到了床上。
庄氏从始至终都不曾说话,只在离去之前吩咐御医好生照顾洛贵妃,语气虽然温和,却听不出丝毫的关切之意,她的出现,似乎只为确定某些事而已。
一场繁华喧嚣,就这样悄然落幕。
飞澜牵着无忧的小手,与永河一同站在瑶华宫外,只等着侍从备了车,便出宫回府。
“冷吗?”飞澜蹲身,替无忧拢了下肩上的狐裘披风。雪白的狐裘披在无忧身上,凭空的多了一份清贵,才小小的年纪便俊美如斯,长大了还了得。
“我是男人,没那么娇气。”无忧嘟唇说道,吞吐的气息都带着白气。
“蝶妃娘娘驾到。”不远处传来小太监尖锐的嗓音,庄晓蝶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轿辇。
“蝶妃娘娘安好。”永河微俯了形。
“慕容飞澜参见蝶妃娘娘。”飞澜十分恭敬的拱手施礼。而无忧嘻嘻一笑,便算作打招呼了。
蝶妃莲步轻移来到两人面前,随口问了句,“洛青缨的情况如何?听说已经小产了。”
“是。”永河简短的回了一个字。
蝶妃哼笑,大有幸灾乐祸之意,“倒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洛青缨那骄纵狂妄的性子,早晚是要出事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永河低头不语,反倒是一旁飞澜温声开口,“娘娘说得极是,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娘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蝶妃一惊,飞澜显然是话中有话。“慕容飞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飞澜淡笑,又道,“娘娘不必多心,只是,飞澜塞外征战五年,只觉物是人非,连娘娘您都变了。”
“慕,慕容飞澜,你都知道了什么?”蝶妃看着她,声音都有些打颤。
飞澜眸光清幽,淡淡散落着,几乎没有焦距。“娘娘不必紧张,飞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蝶妃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好在身后的侍女手疾眼快的搀扶住她。“娘娘,别自乱阵脚。”侍女低声提醒。
蝶妃很快镇定下来,哼声丢下一句,“本宫不懂慕容将军在说什么,但是本宫要提醒你一句,还是管好自己的嘴,小心祸从口出。”
*
夜,薄凉如水。彼时,君洌寒被叫到永寿宫训话。
庄氏半靠着凤榻,神情慵散疲惫,“你不要怪皇祖母心狠,皇上这次当真是太不小心了,洛氏一族野心勃勃,若在得了皇嗣,难保不造反。皇上还年轻,他日后宫嫔妃自会为皇族开枝散叶。”
“皇祖母教训的是。”君洌寒状似恭敬的回道。
“嗯。”庄氏点了下头,对他的回答倒还算满意。她饮了口茶,而后又道,“宗人府那边在瑜琳的指甲中发现了芨芨草的粉末,她的侍女红儿也已经招认。哀家赐了那侍女一条白绫,至于瑜琳,倒也不必真的要了她的命,便软禁宫中吧。”
君洌寒依旧波澜不惊,模样恭敬谦卑,“一切但凭皇祖母做主。”
庄氏将他这般沉得住气,温声一笑后,索性将话挑明了。“灏南在封地招兵买马的事儿,你一定也知道了吧。只要将瑜琳软禁在宫中作为人质,灏南便无法返回月复地,也算避免了一场浩劫。你们毕竟是手足兄弟,能不兵戎相见,还是不要血刃的好。圣朝如今内忧外患,可经不起这番折腾了。”
“皇祖母高瞻远瞩,孙儿折服。”君洌寒温润而笑,十分恭谦的给庄氏填茶。但微敛的眸,却极是凉薄。
庄氏抿了口清茶润喉,微叹一声后,缓缓又道,“当年哀家将瑜琳许配给了灏南,后来方知你也钟情于她。这些年来,因为这事儿,我们祖孙之间也有了隔阂。现在,哀家将瑜琳还给你,皇上得偿所愿,心结也该打开了。”
君洌寒褐眸沉冷,唇角微扬起一抹笑靥,温声回道,“多谢皇祖母美意,只是兄弟妻不可欺,何况,孙儿身为一国之君,更不能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君洌寒的意思很明确,瑜琳他是要定了,不仅如此,他还要庄氏为他封住天下悠悠之口。庄氏一笑,祖孙二人彼此心照不宣。
“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此事哀家自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孙儿先行告退。”
走出永寿宫大殿,天空已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徐福海在殿外等候多时,他端着墨狐披风,搭在君洌寒肩上。“夜深露重,又下了雪,皇上要留意自个儿的身子。”
君洌寒一笑,淡然点了下头。
“皇上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徐福海又是一句,君洌寒一向息怒不形于色,但徐福海却是看着帝王长大的,偶尔也能揣摩几分帝王的心思。
“哦?那你可猜出朕为何高兴?”君洌寒眸中兴起几丝玩味。
徐福海微思片刻,恭维道,“皇上一箭三雕,借力打力,赢得漂亮。其一,解决了洛贵妃的麻烦,其二,牵制住了宁王,这其三……老奴恭喜皇上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徐福海煞有其事的弯腰拱手。
君洌寒唇边笑靥深邃,一双冷眸却深不见底。“如今还高兴的太早,朕这位皇祖母可精明的很。当初她将瑜琳嫁给二哥,借以牵制朕,如今,又用瑜琳来牵着二哥,她是想将君氏一族玩弄在股掌之间。”
徐福海面色一僵,忙问,“皇上可有对策?”
君洌寒笑而不语,深沉的近乎可怕。
……
翌日,太皇太后庄氏大张旗鼓的接了一位女子入宫,名义上是太皇太后的远方侄孙女,但那张脸是无论如何也骗不了人的,宫中每一个人都知道她是宁王妃。只是,太皇太后说是她的侄孙女,那这个女子便是她的侄孙女。而宗人府中,自然还有一个‘宁王妃’被关押着。
刚刚下了早朝,君洌寒回到养心殿时,瑜琳早已在殿内等候多时。
他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她,几日不见,她似乎憔悴了许多,漂亮的大眼中,布满了红色血丝,模样极是无辜委屈。
君洌寒微摆了下手,徐福海会意,忙遣退了殿内的宫女太监。
“洌寒。”瑜琳哭着扑入他怀中,身体止不住的轻颤。
“怎么了?哭成这个样子。”君洌寒一手环在她腰肢,指尖轻柔的为她擦拭面颊的泪痕,褐眸中擎着星星点点的温柔。
瑜琳反而哭的更凶,身体瘫软的攀在他身上,哽咽道,“洌寒,你相信我,我没有害过洛贵妃,真的不是我……”
君洌寒柔和的温笑,淡淡道,“朕信。”
“真的吗?”瑜琳眨着一双明眸,楚楚的看着他。
他轻笑,温热的掌心轻抚过她莹润的粉颊,语气轻润,“忘了吗?朕承诺过,无论发生什么,朕都会无条件的相信你。”
瑜琳微扬着小脸,深深的凝望着他,泪珠无声的划落眼眶。“洌寒,可是,我好怕,宗人府的监牢,真的好冰冷。”
“瑜琳别怕,噩梦已经结束了。不会有人再敢伤害你,从此时此刻开始,留在宫中,做朕的女人。”
君洌寒将她困在胸膛,低头吻去她肌肤上沾染的泪珠,薄唇游移在她细腻的面颊,最后落在她红艳的唇上,咸涩的滋味,在彼此唇齿间蔓延。瑜琳探出小舌,诱.惑他深入,两人忘情的拥吻着。
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去解他腰间的玉带,而君洌寒温热的大掌却握住她微凉的小手,制止了她的动作。瑜琳不解的看着他,小鹿一样的眸子,带着几分忐忑。她突然有些看不懂他了,他说:让她做他的女人,可是,他却不要她。“洌寒……”
“朕有些累了,陪朕休息一会儿吧。”他抱她坐在软榻上,他专注的翻看奏折,而她双手托腮,静静的看着他。
日子似乎就回到了十年前,那时,他是扣留在梁国的质子,是她的陪读。瑜琳公主不喜欢读书,多数的时候,他看书,她就是这样发花痴的看着他。他看累了的时候,偶尔会给她一个微笑,她就会开心一整天。
瑜琳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只等待君洌寒回头,而她终于等到了,不是吗?!
一整天,他都和她呆在一起,和她一起用膳,他甚至亲自为她布菜,只是,他并没有留她过夜,除了那个忘情的吻,他没再碰过她。
白日还是晴空万里,入夜后,竟飘起了雪花。君洌寒站在殿门外,出神的望着天空。
“皇上,已经二更天了,您还是歇息一会儿吧。”徐福海担忧的提醒,皇上看了多半夜的奏折,洛贵妃小产,洛青川一党集体上书,要将宁王妃严办。宁王上书索要王妃,顾非凡虽然人在外,顾氏一党也是片刻不得消停,君洌寒游刃在三方势力之中,肩上又担着圣朝百姓的民生,这担子的确太重了。
君洌寒收起散落的目光,淡声道,“朕出宫一趟,天亮前会回来。”
徐福海躬身不语,不用想也知道,帝王深夜出宫,目的地一定是将军府。
……
夜,静谧。
飞澜独自一人站在桌案旁,手中狼毫笔锋,洒月兑的行书落在白宣纸上。她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用书法来静心养气。
忽而一声轻微的声响,窗棂一开一合,一道墨青身影无声的落在她身后,温暖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气息中萦绕着淡淡龙涎香。
“就知道你还没睡。”君洌寒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她握笔的手上,他的力道带着她,在纸上完成了最后一笔。
雪白的宣纸上,飞扬刚毅的两个字赫然呈现:执念。
飞澜低头凝视了半响,而后丢下手中狼毫毛笔,不着痕迹的挣月兑他怀抱,退到安全的距离,淡声问道,“皇上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一定要有事才能来吗?”君洌寒含笑询问。
“难道皇上没事吗?”飞澜拧眉问道,语调有几分咄咄逼人。
君洌寒依旧笑靥温润,一挑衣摆,大咧咧的在软榻上坐了下来,对飞澜道,“朕饿了,去弄点吃的来。”
飞澜错愕了片刻,而后转身走了出去,不久的功夫,便端上几样精致的小菜与点心,还有一壶上好的女儿红。
飞澜自顾斟了一杯,敬向他,“听闻宁王妃已被太皇太后接入后宫,微臣恭喜皇上美人在怀,以偿所愿。”
君洌寒一笑,竟握着她的手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真心?”他玩味而笑。
飞澜面容苍白平静,波澜不惊,淡淡吐出两个字,“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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