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以来,皇上还是第一次和她说过这么多话,即便当初她强行将瑜琳嫁给君灏南,他也只是冷淡的丢下一句:该属于谁的东西,迟早还是会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君洌寒是很自制的一个人,极少会暴露情绪,可是,此时此地,他对待飞澜之事,态度过激了一些,而他越是过激,只能证明他越是在乎。
庄氏是看着这些孩子长大,对于每个人的性格了若指掌。众皇子中,君洌寒是最不张扬的一个,却也是最深不可测的一个。他少有看重的东西,而对于他所拥有的,他一定会紧抓住不放。庄氏是不敢逼得太紧,两败俱伤的局面并不好看。
“皇上若执意如此,哀家也不会再插手。只是,慕容飞澜的真实身份,哀家清楚,你更是心知肚明。哀家不得不再提醒你一句,别为了一个女人葬送江山。先皇将江山交到你手中,别辜负了他的信任。”
“皇祖母教训的是,孙儿定会铭记在心。”君洌寒恭敬的回了句,而后抱着飞澜转身离开。
……
养心殿中,飞澜安静的躺在龙床上沉睡。他守在她身边,修长的指轻轻拨开她额前零乱的碎发,明黄的被子下,他已为她换了件水粉色真丝睡衣,薄弱蝉翼的衣料,穿在身上极是舒服媲。
这衣料是江南织造府刚刚进贡,听说是培育出一种变种的蚕,能吐出粉色的丝,只是,那蚕种不易培植,所以,一年之久也只得了这一匹丝绸。浑然天成的颜色,在阳光下散发出淡淡荧光。不久后是瑜琳生辰,他命内务府赶制出来,本是要作为瑜琳的生辰礼,没想到阴差阳错穿在了飞澜身上。
飞澜难得睡的极是安稳,只是一张小脸仍泛着苍白,卷曲的长睫还挂着雾珠,委屈之极的模样,更惹人心怜。
君洌寒拉起她柔软无骨的小手,有些心疼的吻着。她的手腕处,还残存着青紫的勒痕,映在雪色肌肤上,无端就刺痛了他的眼。
而此时,房门嘎吱一声轻响,琳琅推门而入,微俯身一拜,“皇上。”
“嗯。”君洌寒淡应,温声道,“今日之事,多亏你及时赶来通知朕。”若非琳琅来透风报信,飞澜还不知要承受多大的侮辱,太皇太后的意思很明显,一旦确定飞澜非处.子之身,便已祸乱宫闱之罪将她处死,若他晚去一步,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琳琅低柔一笑,“琳琅知道她是皇上的心上人,琳琅不想皇上伤心,才冒险来通知皇上。琳琅别无他求,只希望皇上记住琳琅的好。”
君洌寒随随一笑,又问,“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琳琅来提醒皇上小心君墨舞这个人,今日便是他将太皇太后引入宁王府的。”琳琅又道。
君洌寒眸色深邃几分,片刻后,点头应了,“朕知道了,你早些回去吧,别让皇祖母起疑。”
“奴婢告退。”琳琅微微一拜,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琳琅离开后,他在目光再次落在龙榻上时,飞澜已经醒了过来,正眨着一双明眸,静静凝视着他。
“醒了?”他温润一笑。
飞澜从床上爬起,裹着被子,身体萎缩成一团,小鹿一样的眸子,委屈又胆怯的看着他。她知道,自己又闯祸了。庄氏知晓她的女儿身,定然会抓住这个把柄不放,她昏睡的那段时间,也不知他和庄氏发生了怎样的冲突。
“对不起,我下次会离顾非凡远一点的。”飞澜主动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君洌寒笑着,将她从被褥中拎出来,轻拥在怀,单薄的纱衣完美的展现了她突兀有致的身段,肌肤滑不溜手,君洌寒只觉得身体有些发热,若非她刚刚受了惊吓,一番缠绵是在所难免了。
飞澜老老实实的靠在他胸膛,已经做好了被他训斥一顿的准备。不过,他不仅没有丝毫发火的征兆,反而温柔的牵起她手腕,将冰凉的药膏涂抹在青紫的淤痕上。“还疼吗?”
“不疼的,飞澜可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军,这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她不以为意的轻笑,而君洌寒的眸色却更深了。当他将她小巧的玉足放在膝上,温柔的挽起她裤角时,飞澜脸颊绯红了一片,羞怯的别看眼不敢看他。
君洌寒低笑不语,小心翼翼的为她上完药,便放开了她。她小小的玉足踩在他手心时,那种沁沁的凉,让人心痒难耐,若再不放开,他可不敢保证下一刻不会狼扑过去。
气氛有些许的诡异,彼此之间是短暂的沉默。飞澜早已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换过,只是不敢多问半句,但耳根子都已经红透了。
“太皇太后那边,师兄真的可以应付吗?”飞澜怯怯的问,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君洌寒淡应了声,牵过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又道,“她知道了也好,所幸入宫吧,你呆在朕身边,朕才安心。”在他视线所及之处,他才能更好的护着她,无论是太皇太后、宁王、顾非凡、亦或说君墨舞,每一个人都可能对飞澜构成威胁,她的处境已经越来越危险。
飞澜的手突然从他掌心间抽离,脸上明显写着惊慌失措。她没想到他会旧事重提。若没有无忧,她或许会欣然接受,即便她不喜欢冰冷的皇宫,不喜欢以争斗为终身事业的女人们,不喜欢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悲凉。但她不想他为难,飞澜并不笨,她懂,他是要保护她。
“师兄,给我点时间考虑。”她将声音压得极低。
君洌寒若有似无的叹,她的犹豫多少伤了他,但君洌寒不想逼她。“好,朕可以等,但是,澜儿,别让朕等太久,好吗?”
“嗯。”飞澜有些心虚的点头。
飞澜在养心殿住了一夜,第二日早朝后才离宫。坐在出宫的马车中,飞澜身体软软的靠着车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入宫,还是继续留在将军府,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某种程度上来讲,她是在无忧与君洌寒父子之间做选择。
正是沉思间,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飞澜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一个男人已经跳上了马车,车帘闭合后,马车再次缓缓驶动,一切恢复如常。但飞澜却十分清楚,此时车夫定然已经换了人。
飞澜微蹙眉心,清冽的目光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冷淡的开口,“世子有何指教?”
君墨舞凄然一笑,笑靥中含着无奈。“何必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冰冷,我对你,并没有恶意。”
飞澜看着他,忽而一笑,讽刺的扬了唇角,“世子真会说笑,围场之时,飞澜摔落断崖,大难不死,倒是让世子失望了。”
提起落崖之事,君墨舞的神情黯淡些许,片刻后,淡淡的吐出一句,“那件事,我很抱歉。”
他不得不承认,当时,他的确是下了狠心要杀飞澜的,因为,他无法容忍自己爱上一个男人,可是,当飞澜真的坠落崖底,那一刻,他的心突然就空了。他在崖底没日没夜的寻找她,那时他对自己说,只要她活着,无论她是男是女,他都爱她,都要她。
飞澜冷笑不语,若她当日不幸葬身崖底,他现在只能对着她的坟道歉了。
她美眸微眯着,璀璨明眸中并没有他的倒影,她对他,视而不见。但君墨舞却一把抓住了她手臂,让她想忽略他都不行。“世子想做什么?”她冷冷的问道,想甩开他的手,无奈,他抓得太紧。
“没想到世子还有这个嗜好,只可惜,飞澜对你没有兴趣。”她讽刺的笑道。
面对她的冷嘲热讽,君墨舞脸色不由得难看了几分,但声音依旧是温润的,唇角甚至扬着笑,“我对你感兴趣便好。”
“那飞澜倒是要多谢世子抬爱了。”她眸色遽然一冷,暗用内力,将他的手弹开。
君墨舞讪然一笑,这下倒是学乖了,老老实实的靠坐在她身旁,短暂的沉默后,才沉声问道,“昨夜,你还好吧?”
飞澜面容泛着几丝苍白,薄唇抿唇一条线,对于昨天的事,她不想再提。毕竟,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飞澜,听我一句劝,别和宁王走的太近。太皇太后将瑜琳还给皇上,明显是向皇上示好。失去庄氏一族的支持,宁王根本成不了气候,你投靠他,下场只会更惨。”
飞澜哼笑,“世子想太多了。”
君墨舞蹙眉,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我想太多?难道昨夜顾非凡带你入宁王府,不是为何和宁王结盟吗?若非我及时将太皇太后引去……”
“是你将太皇太后引入宁王府的?”飞澜突然打断他的话,目光冷冷的盯着他。若非他自以为是的搬来太皇太后,她也不会平白受那一番侮辱。庄氏即便是怀疑她的身份,也寻不到机会为难她。而君墨舞恰恰给庄氏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君墨舞只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气,他知道她动怒了,却猜不透她怒火的理由。他自然不知道昨夜的那一番曲折。
“飞澜,我只是想保护你。”他无奈的叹。
“世子只要不杀我,飞澜便感激涕零。”她的话永远呆着讽刺与嘲弄。
他苦笑,眉宇间含着隐忧,“飞澜,我保证,今生今世不会再与你为敌。但你也要答应我,打消刺杀的念头,激怒我父王可不是好玩的事。”
飞澜眯起的眸子透着危险的冷光,连笑靥都散发着浓烈的杀气,“他手上染满了我慕容氏的血,我不杀他,慕容一族的亡灵如何安息?”
君墨舞俊容异常的凝重,声音低沉沙哑,“飞澜,慕容氏灭门一案,远比你想象中复杂,我父王充其量是个刽子手而已……”
“世子,前面就是将军府。”车夫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后半句话。
飞澜微愣,没想到他会送她回府,看来,他真的没打算为难她。
他再次紧握住她手臂,沉重道,“你听我一次,别轻举妄动。我父王不欠慕容家什么,别弄错了复仇对象。”他说罢,松开她的手,跳车而去。
飞澜蹙眉深思,片刻后,唇角扬起一抹冷笑。
无论君墨舞辩解什么,在飞澜无非就是狡辩。八年前,是她亲眼见到豫南王血洗慕容府,而她,过分的相信了眼见为实。
飞澜回到将军府的时候,远远的就听到了园中的笑声,放眼望去,顾非凡正陪着永河与无忧谈笑,三个人围坐在石桌旁,那场景映在飞澜墨眸中,竟是难得的温馨。她低柔一笑,笑靥中带着些许惆怅,若永河的孩子还活着,他们一家人就该是这般圆满的,只可惜,命运弄人啊。
她并没有去打扰,独自悄声回房。
而园中葡萄藤下,无忧正献宝似的让顾非凡与永河品尝他新酿制的梅子。“味道怎么样?”
永河两指夹了一颗送入口中,笑道,“酸中有甜,甜中有酸,倒是不错。”
无忧双手托腮,得意的笑着,“是娘亲最喜欢的味道,她说酸甜苦辣,五味皆具,才是人生。”
他说完,小脸又垮了下来,嘟唇道,“只可惜府中只有一颗梅树,帝都气候温宜,梅树不易成活,街上都没得卖。”
“倒也未必。”一旁,顾非凡开口道,“帝都郊外的神女峰上气候湿寒,倒是有一片梅林。”
“当真?”无忧漂亮的眸子即刻亮了起来。“天色尚早,无忧现在便去,天黑前还赶得回来。”
永河失笑,“你这孩子,怎么都是想当然的。神女峰山势陡峭,太危险,不许你去。”
“无忧可是会武功的,若公主娘亲不放心,让那群草包跟着便是。”无忧一副不容忍拒绝的姿态,随手点了一旁的几个侍卫。
此时,顾非凡起身,牵起无忧的小手,又道,“我正要回府,正好捎上你一程,还能为你指路。”
永河选了府中功夫最好的几个侍卫陪同无忧,又千叮万嘱了一番,才放心的让他离开。她将他送出门,亲眼看着无忧坐着丞相府的马车离开。
只是,直到傍晚,无忧依旧没有回来,永河公主急的团团转。到晚饭的时候,飞澜没见到无忧,终于起疑了。
“那小鬼呢?平日里一顿饭不吃都饿得乱叫,今儿倒是安生了。”飞澜温声问道。
永河此时已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了。“无忧说要酿梅子给你吃,带着几个侍卫出去摘梅子,到现在也没回来。”
飞澜一笑,语气中带着几丝责备,心却是暖的。“真是胡闹,这个时节帝都哪里还有梅子,他还当是在边塞大漠呢。”
“神女峰气候湿寒,倒也是有的。只是,天都要黑了,怎么还不回来。”永河望着窗外天色,嘀咕道。
“你说什么!”飞澜大惊失色。永河长在宫中,或许不知,神女峰又名魂不归,山峰凶险陡峭,常有狼群出没,方圆百里,无人敢靠近。
“逸云,备马,让府中侍卫统统跟我去寻人。”飞澜强作镇定,对逸云吩咐道。
然而,飞澜刚翻身上马,尚未离开,逸云便匆匆的跑进来,惊慌失措道,“主子,有人送来了一封信和一把剑,还有,还有府门外躺着几具尸体……”
飞澜下马,面色沉重。那剑正是无忧的‘月光’,无忧对它视若至宝,连睡觉都不离身的。
她展开信,蹙眉看过后,脸色瞬间惨白了。手中的信并没有署名,但不难猜出是宁王所为,因为,信中内容是:慕容无忧被困神女峰,天黑之前,将瑜琳送回宁王府,否则,慕容无忧性命不保。
“啊!”此时,府门外传来永河的一声惊叫,那几具尸体,正是她派去跟随无忧的侍卫。
“飞澜,飞澜,无忧出事了,他一定是出事了。”永河扯住飞澜衣角,身体颤抖的厉害。
“嗯。”飞澜凝重的点头,将那封信塞入永河手中。沉声道,“现在,无忧生死悬于一线,烦劳公主入宫,将这封信交给皇上,告诉他,无忧是他的骨肉,让他救无忧一命。”她交代完,利落的翻身上马,像神女峰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