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三年的春天姗姗来迟,天气迟迟没有变暖,李世民的病也是一点起色也没有。
他不让我再守着他,否则宁愿不睡,我只好趁他熟睡的时候再悄悄回来,但后来他不知怎的发现了,让宫人死活拦着我,但他们毕竟是下人,我以贵妃的身份压他们,李世民却是给他们下了死令,任我怎样呵斥,丝毫不让半步。我心中又气又急,我还能见他几面,他为什么老是为我考虑,却从不问我是怎样想的,他给的,又是不是我想要的?
无奈之下,我只好呆在自己宫中,等他醒来。让水月留在那里,随时打探消息。
终于等到他醒来时,我急急忙忙往含风殿跑,走到门口,却被告知,世民召见了太子李治,我心下感到奇怪,这个时辰并不是李治每日汇报朝政的时间,他这个时候召见他是要做什么?
但想来应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叙叙父子之情。我便也就大大方方走进去,进到书房时,我停住了脚步,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传来,儿臣如若违背此誓,必遭天怒人怨。我心中打了一个激灵,李世民在逼李治发怎样的毒誓,到底所为何事?
还未细想,李治便已闪身而出,我抬眼看他,他未想到我会在外面,先是惊诧,而后便向我行礼,但眼神却是古怪至极。我从小看他长大,他从未以这种眼神看过我,我被他看的发毛,不再多说,便匆匆进去了。
李世民精神尚可,我进来时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这个老头子,真是不让我省心,他眼中却是满满的笑意,可在看到我眼下浓浓的乌青时,却沉下了脸,“你怎的让我如此不省心?”他生气又无奈的说道。我听他如此说,竟是委屈的想哭。眼巴巴的赶来看他,他却这样说,我没日没夜的等他醒来,难道等的就是他的冷言冷语吗?
这样想着,眼泪一颗一颗的便砸了下来,他一看我哭了,一下子慌了神,抱住我轻哄,“都是老太婆了,怎么还像个小孩似的说哭就哭呢。”我窝在他怀里使劲敲他的胸,嗔道,“你这个死老头子,你是嫌我老了吗?我不睡还不是为了等你,你这个样子,要我怎的睡得着?”他只是用力将我搂得更紧,那样大的力气,我隐隐感觉出了不对,抬头看他,却见他脸色通红,才想起刚才下手太重,他想要咳嗽,却只一味安慰我,隐忍不发。恼恨自己的笨,我赶紧让他松开我,扶他到床上躺下,他轻握我的手,笑道,“现下可是消气了?”我瞪他一眼,硬是说不出话来。
虽然我生气,可是我多想就这样让你一直气下去,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可是现在我却是怎样也留不住你,以后谁来让我这样生气,这样委屈呢?不过没关系,如果上天真的要让你离开这个世界,那我便随你而去吧。令人高兴的是,终于可以让他吃到我做的菜,他像个小孩子似的尝尝那个,品品那个。听到那些新奇的名字,他耐心地听我讲里面的寓意,这一天是我今年来过的最高兴的一天,他仿佛也不是在病中了,幸福的微笑一直挂在嘴角,我努力忽略到那些即将到来的不幸,一如我们多年前的晚上,我们初识,相知,他在那一夜吻了我,我将我的心给了他,不去想黎明到来时的分别,这一刻,似乎就是永久。
可是梦总会有醒的那一刻,当太医战战兢兢的告诉我,李世民是回光返照之时,我腿软的发抖,但仍是站起来给了那个太医一个耳光,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发怒,在众人面前失了身份。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说,世民明明那样的精神,那样的高兴,他把我做的饭全吃了,可是现在,却让我接受这样的消息,老天爷,你为什么要一次次的这样惩罚我?
慢慢的,我冷静了下来,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我不想看到这些人,不想看到其他的一切,我现在只想守着他,我恨这个他为之操劳的国家,否则,他不会这样早的离开。我宁愿没有名垂青史,光耀万丈的唐太宗,我只要那个与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看千年变化,万年沧桑的夫君,我的世民!我承认,我从来都不是个伟大的人,我只不过是一个想拥有自己真实的幸福的小女人!
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花瓣澡,将这世间的烦恼,痛苦,忧愁全部洗去。细细的为自己描了一个远山眉,我喜欢这样英气的眉毛,世民亦喜欢。贴上细花钿,想起他最喜欢的描在我额间的梅,我执笔而画,手却不停的抖,罢了,待会便让他给我画吧。
最后换上自己一直最喜爱的白衣,其实似乎有很多年没有穿它了,可是人生便如衣服,当你经历一切之后,转头看来,其实仍是最初的那片纯净让你的心能真正安静下来。
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到这个世界从来是非我所愿,但不得不承认,这绝世的美貌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的礼物,这些年在宫中保养得当,我的容颜似乎未曾有过改变,只是眼角眉梢褪去了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妩媚,但是这种妩媚却全然不似萧皇后,她是历尽沧桑后的一杯醇酒,而我,只是岁月更替的杯水。
取出早已备好的那瓶药,我毫不犹豫的吞了下去,然后换上绝美的笑容,一步步,朝世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