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昀‘头可断,血可流,秃瓢不能模’的誓死抗争下,温淼和雷焱的阴谋未能得逞。
这之后,温淼忙于准备期末考,苏昀的拍摄进程也进入了白热化的赶工阶段,两人便没有再见面,只通过几回电话,就那个文件夹里的不明之处简单讨论了一二,每回皆是三言两语急匆匆。
转眼便是半月有余。
这天,刚结束了一门主要科目考试的温淼一出考场,就被赶着去泡妞的师兄抓了壮丁,帮他那个为某剧组做历史顾问的导师,跑个腿送份资料。
温淼横竖无事,权当去郊外放松一下,遂欣然领命。
乘车来到影视基地,找到剧组,凭介绍信顺利进入,而后被带到一个正冲着电脑屏幕苦思冥想的胖老头面前。
“康导,这是方教授的学生,来给您送东西的。”
老头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场记交代完,想起还有别的事,便留下温淼,忙自己的去了。
温淼老老实实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老头却还是没有抬头理她的意思,只管继续苦大仇深地盯着电脑死磕。
忍不住好奇,温淼探过脑袋瞄了一眼,原来这位是在网络棋室里与人厮杀正酣。
下棋,是为数不多的能让温淼保持兴致的人类活动之一,且水平相当不错。
瞧了几眼,便找出了破局之法,于是出言提醒。
老头得其指点豁然开朗,大胜而归。
志得意满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接过温淼递来的资料,却顺手一卷,在她头上轻轻一敲,故意沉下脸:“观棋不语真君子,懂不懂?”
温淼则还是那副不喜不怒的模样,且维持着一贯‘不说人话’的真本色:“我又不是君子,不过你倒是个臭棋篓子。”
老头一愣,竟也不生气,反乐颠颠一挥手,大吼:“开工!”
对康衍转述了教授的几点意见,又跟着助理去拿了最新的剧组需求带回,等十几分钟后温淼再转回摄影棚,只见此处已一改之前沸反盈天的嘈杂忙乱,只有机器转动的声音,及演员念对白的抑扬顿挫。
本打算立即离开,却被无意间的一瞥,定住了脚步。
眼前的场景,是一处古色古香的内堂居室,带着显而易见的前清时代风格,物品及布置非常考究,有着极高的还原度。
其内,是两个清朝扮相的年青男人,一跪一立。
负手而站的那个,服饰华丽,做倜傥贵公子装扮。
另一个,则只着月白中衣,看模样应是正在病中。
温淼一瞬不瞬地望着那默然长跪的男子,不知是不是灯光和化妆的关系,只觉那衣衫单薄下,竟已然有了形销骨立之像。
于是脑中忽地闪过一念,他比上次见到的时候,真的瘦了不少呢……
作为把周遭生物几乎全当成浮云,一辈子恐怕也记不住几个同类长相的家伙,居然能一眼便瞧出另一个人的外表变化,实在堪称奇迹,让温淼都不禁有些佩服自己起来。
便是因了这一闪念,温淼留了下来,认认真真看完了一场戏拍摄的全部过程。
这原本是她因了雷焱而最该关注,却始终未曾多加留意哪怕一分半毫的东西。
整场戏需要一气呵成,主要的戏份都集中在那乔装成贵公子,实乃皇上的演员身上。
而苏昀并无台词,只需跪着,并随着对方那段长长的独白,做出相应的神情反馈即可。
起初的拍摄进展得并不算顺利,不是灯光不到位就是收音出问题,要不然就是台词卡壳或是情绪不对。
如此反反复复NG了七八次,连温淼这个根本不知道剧情的围观群众,都差不多弄明白了这一幕所要讲的大概内容。
无怪乎就是,苏昀所饰演的人物及他的一众朋友,抛头颅洒热血所辅佐的皇子,却在一朝登鼎后,为了所谓的大局,将有功之臣变成了夺嫡路上的垫脚石。
棚内的温度虽比天寒地冻的外面高了很多,然而眼下毕竟正值数九寒天。
前面三回,只要一NG,就有工作人员拿来军大衣给两位夏季装束的演员披上。但之后,苏昀便示意不用再麻烦了。
所有的现场调试期间,他便仍是独自跪在那儿,垂着眼睛,仿佛置身另一个时空般的安静。
温淼便也一动不动地站在角落里,专注地凝视着他瘦削的侧影、挺直的肩背,轮廓清癯。
再一次拍摄,一切都很顺利。
一国之君在自认仁至义尽的一番推心置月复后,弯下腰,在曾经的朋友现在的臣子的肩头用力按了一按,语重心长:“言卿啊,朕这实在是迫不得已之举,身为帝王,也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而一直微微低着头默然不语的男人,终于慢慢抬起眼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唇色面色皆苍白,唯双眸漆黑如墨。
一度以为肝胆相照生死与共,如今,却只剩了算计猜疑,君臣不容。
可叹,更可笑。
于是,便真的笑了。
嘴角勾勒出一抹向上的纹路,一如既往的清雅温润。然而双眉却如出鞘利剑,映着仿若冰雪覆盖的眼底,有可堪摧折万物的凌厉,但终究在无可发泄的滔天怒焰中,化做了齑粉,空留死寂一片。
像是被这个充满嘲讽讥诮的大不敬笑容所激怒,帝王勃然变色,怫然而去。
猛地转身,一眼看见桌上的茶盏,想也未想,拂袖狠狠扫过,而后踏着瓷器碎裂之声,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跪着的青年自始至终未曾动过分毫,似乎已成了没有生命的石像,任凉透的茶水沿着面部滚落,湿了衣衫,冷了心。
然而转瞬,便仿若由内而外裂开的玉器,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片刻后,又渐渐恢复沉静。
微微仰起头,望着窗外暮霭沉沉,如同看着那些含冤而死的挚友无所归依的魂魄,徒余满目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