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四哥的母校,真不起眼;他宿舍兼办公室象一个火柴盒;关庙小学成为初级中学,现又成为永茂公社重点中学;王三顿时感到心中很不是滋味;“肯定是他爹搞阴谋,开‘后门’进来的”;吉老师暗中观察同学们好一会
时至1981年初秋。这天一早,吃过名副其实的早饭,王叔和四哥玉山就送小哥义山、我和芳月去永茂中学报名。天气晴朗,在我们3个准重点中学生眼里,觉得一切都很亮丽,天空蓝亮,树木绿亮,溪水清亮。我们心中充满喜悦,充满向往,充满希望。我和芳月的心情宛如初升的太阳——我似乎听二哥说过,据科学家分析,太阳的寿命为100亿年,现已燃烧50亿年:
太阳像个大鸡蛋,
滚上山尖。
我仰起头,
张大嘴巴,
想一口吞下
这份早点。
我渴望燃烧,
也发光五十亿年……
一路上,我们踢踏满地阳光。小哥的心情一如路边草尖上、树叶上的露珠:
摇摇头,
眼里噙满泪,
一些模糊的思念
莫名地涌上心头……
透亮地打量世界,
一闪一闪;
阳光抚模过来了,
升腾幸福……
两个小时后,我们把20华里上上下下、弯弯曲曲的山路甩在身后。趟过一条小溪时,四哥说:“这是长美溪。”
爬上对面溪岸,来到一条县级公路上。从公路斜下去一二十步远近,有一个大“四合院”——四面都是房子,中间一个大操场和一对篮球架。四哥指点说:“那就是长乐县农业高中,又叫‘长美溪中学’。”
原来,这是四哥的母校,真不起眼,谁叫她是全县三所高中里最差劲的高中呢?我们三个准重点初中生都没怎么在意她,因为她不是我们上高中的目标。
如此不经意,
轻轻走过你;
只为你那么普通,
地位那么低;
我们正在向上走,
自然不会
将你放眼里。
哪知命运
净会捉弄人,
表面金碧辉煌的
往往骨子里冰冷,
穿着朴素的
常常最真诚。
好在这人世,
年少总会无知;
你阅尽冷暖沧桑,
会原谅儿女
长大时
应有的呆痴,
必然的幼稚。
走过农中,再沿公路前行一二华里,来到永茂镇。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很热闹。6年过去,我又来这里,觉得这里的天地变小,原因是我长大不少。1976年的洪水改变了附近地段河滩的模样,且冲毁永茂镇不少的“大”。但新的“大”又产生——建起原先没有的大平房。去年,长进供销社用石头水泥砌成一栋两层楼的洋房,上盖是黄土烧的蓝瓦,目前为当地“第一建筑”。而镇上却有近10栋水泥房,上盖都是平的,比长进新供销社都高得多,大得多,气派得多。
芳月是平生首次来街上,很兴奋,东张西望,看不尽繁华带来的新鲜物事。她觉得,街上高楼虽没有我小时吹的“天那么大”,但也足够高大。
永茂人民公社办公楼是一栋4层的高大平房,方方正正,象个硕大的火柴盒。四哥带领一行5人,走进101号。大哥河山在里面。这是他宿舍兼办公室,10平米左右,也象一个火柴盒。里面放一张床、一张办公桌、一把太师椅,以及脸盆毛巾之类,余下的地方刚够六七个人落脚。芳月心说:“和长进中小学的教师宿舍差不多!”为节约每人每学期5角钱住宿费,以后小哥和我将住在这里,吃饭却在学校。大哥虽是公家人,但一年四季都有忙不完的农事,春天播种,夏天挖洋芋、割麦子,秋天收苞谷,冬天种小麦、洋芋,都得他带着吉家姐干,甚至更多时候是他独自一人披星戴月地干。因此,他一个月难得有几天夜里住宿在这。
喝过茶,四哥带领一行人走出大楼,过一个转角,斜向上走四五百步,再向右走过一条上面有小桥的溪沟,来到一个大操场。
操场上站立一对木质篮球架。操场西面站立一栋长房子,两层,木板壁,黑乎乎的,上盖也是黑乎乎的瓦。解放前,这里有一座关帝庙,俗称“关庙”。解放后“破四旧”,红卫兵推倒里面供奉的关帝泥胎神像,将楼上改为教师宿舍兼办公室,楼下改为教室,建成“关庙小学”。
庙门背对东西面的五洲河,前面又有一个小操场,是凸凹不平的泥地。其右有一栋白石灰土墙长房子,分成3间教室,其左有一长溜房子和教室对立,也是外刷白石灰的土墙,分成若干“火柴盒”,也是教师宿舍兼办公室。小操场西边是倾斜五六十度的黄土陡坡,坡上赫然站立一栋外刷白石灰的小土墙屋,是高高在上的厕所,虽不雅观,但下面空气不受其污染。自从有了这些新建筑,关庙小学就摇身一变,成为初级中学,俗称“关庙中学”,现又成为永茂公社重点中学。校园内树木不多,仅在大操场左边站立几棵垂柳。园里园外长满绿油油的杂草。
小哥、我和芳月比较失望,心里都说:“比起长进中小学,这里差劲多了,还重点呢!”
关庙一楼一底,底层面向五洲河的是一溜小单间。5人走上去,迎面是第一间小屋,木框上贴一张白纸,上面用毛笔写几个黑字“教导处(报到处)”。里面靠窗的一张办公桌前,坐一个脸色微黑、长一双小眼睛、嘴唇乌黑的人。他扫众人一眼,问小哥:“叫什么名字?”
“谢义山。”
这人一惊,细盯小哥一眼,取过小哥手中通知书,看看名字,又盯小哥一眼,然后在一个本本上写些字。写完,他又盯我,先是神色上吃一惊,等镇静下来,才问:“叫什么名字?”
我把通知书递过去,说:“都在这上面,您自己看好了!”
他看看名字,又死盯我一眼,若有所思,微微点头,在另一个本上写些字。当他接过芳月的通知书,又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在记我的那个本上写几个字。
这人就是王霸的父亲王三,既是中学教导主任,又是初三班数学科任教师。他早从王霸口中听到小哥、我和芳月的大名。闻名不如见面,我们三个都长得这么清秀俊逸或美丽动人,而王霸虽则牛高马大,却歪头邪脑,神色委琐。王三顿时感到心中很不是滋味。
王叔、四哥为我们3个中学生交上学杂费,按王三不甚热情的指点,去女生宿舍安顿芳月。宿舍设在教导处楼上,条件和中小学差不多,也是在一个方房子内,摆上几架分成上下铺的木床。安顿好芳月,王叔叮嘱我们3个几句,就和四哥赶回谢王村。
我们3个回到大哥那儿。小哥收拾安顿行李。我则陪芳月上街走走。我俩刚出大门,就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
科伢和解琼家比谢王村离学校近,来得早些,这时正在街上熟悉环境,就遇到老朋友。我们4人合到一处,说说笑笑,指指点点,在相对熟悉这里的解琼引导下,走向永茂镇的标志性建筑——永茂大桥。突然,我们听到一个熟悉且很讨厌的声音:“解琼——”
原来是王霸。我们4个大吃一惊,心中都不解:“凭么子他也在这儿?”
王霸走近,不理科伢、我和芳月,只看定解琼说话:“琼子妹妹,以后常到我爸那儿去玩啊!”说完,似笑非笑地扫视我们另外3位一眼,扬长而去。
我们猜测:“未必王霸也在这里读书?”
科伢道:“他不是连普中都没考上吗?”
解琼说:“兴许他是到舅舅这儿玩玩……”
4人一路谈论,走上永茂大桥。桥是石拱桥,长约300米,横跨两岸,气势雄伟。解琼说:“七六年发大水,漫过桥面,但由于桥修得好,没被洪水冲垮,只有几根栏柱松动了!”
4个这里摇摇,那里晃晃。果然有几根是栏柱松动的。我们很佩服建桥的人。
五洲河水在桥面七八米以下,“哗哗”流向北方。阵阵河风吹拂,凉爽到人骨子里,真舒服!
头顶高高的天空上,是中午时分白亮亮的太阳:
因为是升起的顶点,
因为是完全俯视人间,
所以
目光灼人。
不是清晨的柔媚,
不是晚霞的回光返照,
是成熟而未老时
穿透灵魂的辉煌……
阳光下,我们4个高兴地跑啊,跳啊,笑啊,浑不知巨大的阴影即将笼罩自己……
即将到来的生活,
千句话,
万首歌,
谁听我唱?
谁听我诉说?
三年生活,
血染五洲河,
逝去的欢乐和苦痛,
纵使千条船拖,
也徒唤奈何!
学校不举行开学典礼,开学第二天上午直接上课。经人指点,科伢、我、芳月和解琼来到西边第一间教室,胡乱坐到一块。
教室里的摆设和长进中小学差不多,只是课桌多些,有二十四五张,但很陈旧。王霸进来,大刺刺地坐在第二排,由于个子高,十分显眼。我们4个感到惊讶:“王霸真到这儿读书?!”
科伢悄悄说:“肯定是他爹搞阴谋,开‘后门’进来的!”
那个时候,
正统思想占主流;
如果搞**,
将“门”开在“后”,
就很丑很丑。
一会儿,一个瘦个子青年老师进来。他二十七八岁,偏头,长脸,细眼,肤色黝黑,一张口一嘴黑牙,手指头黑黄黑黄,肯定是被烟薰的。他在讲台上站定,自我介绍说:“我姓吉,名水生。”边说边拾起粉笔头,在黑板上写下“吉水生”3个大字。
字体潇洒飘逸。这是迄今为止,科伢、我、芳月和解琼见到的最漂亮的手写体。
吉老师又说:“以后,如果没有特殊变动的话,我们将在一起生活三年,我会一直担任你们的班主任,并教你们三年《语文》。今天,我们先不忙上课,因为书本和课表还没分好。现在,都跟我出去拔草!”
同学们跟他鱼贯而出。经过一个空寂的暑假,校园内绿草丛生。同学们大都叽叽喳喳,仅科伢和我认真拔草,一心一意,不言不语。吉老师暗中观察同学们好一会。
有一双眼睛,
注视你的身影,
揣模着
你的内心;
他自己心里,
也在暗暗权衡……
下午在教室,吉老师让同学们都站直,根据高矮一致和异性相配的原则编位。科伢和一个名叫王芙的女生同桌。解琼和一个名叫王方的男生同桌。王霸则被编到最后一排,他嘟着嘴,极不情愿地和一个叫吴翠翠的女生同桌。吴翠翠高高大大,全身肉鼓鼓。王方文文弱弱,瘦小枯干。王芙清清秀秀,身材苗条,衣着和解琼一样鲜艳,也很得体。
同学们相互生疏,不可能投票选举班干部。吉老师根据拔草时观察和分析的结果,指名科伢任班长,我任副班长,芳月任学习委员,王芙任生活委员,王方任劳动委员,王霸任体育委员,一个叫林虎的男生任文娱委员。林虎瘦个,长脸,头发象锅盖一样铺在头顶,一双眼睛不笑而笑,一笑就露出两颗暴突的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