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那时不知道妈妈曾经站在十几层高的楼上擦玻璃,根本不敢向下看。但她亲眼见过老爸在一个新小区的门口,让人从搬家的车上把一个沉重的冰箱压在他的背上,一步步走进小区的门,她可以想象他在楼梯怎样吃力地向上爬。
那天她在放学坐的公交上,眼泪一直流在脸上,一直到家门前才擦去,别让女乃女乃看见。
再不唱歌了,学校课堂上的虞兮心无旁骛专心听讲。
十二岁的虞兮急步跑上公交车。女乃女乃病了,爸妈干一个月的工钱刚够家里生活,没办法腾出手照顾老人,只有靠她了。
女乃女乃躺在床上,十五岁的虞兮把药瓶和水杯端过来,扶起她,帮她服药。女乃女乃的病一直不好,虞兮身体撑住女乃女乃的后背,头贴在女乃女乃的后颈,心里好想再让女乃女乃抱她,像小时候那样。
街边的小餐馆,虞兮父亲把门口牌匾上的红布扯下,和虞兮及母亲一起看着简单的门脸,八年了,这是他们终于拥有的一份身家。
一年后,女乃女乃走了,那天夜里病床上洒满了月光,女乃女乃谁也没惊动就去了。
墓碑上照片里的女乃女乃永远是绽开的笑容。
父母和十八岁的虞兮默默鞠躬。
虞兮轻轻跪下,掏出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展开给女乃女乃,泪水滑落。
“怎么了?”如果不是心羽关切的声音,虞兮没发觉自己眼里噙着泪水。
她别过脸去。窗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庞,明净光洁,“从小就喜欢唱歌。”她轻声说。
她不会现在就把心事告诉他,心羽明白,于是假装没注意她的神情,又笑着问:“你没考音乐学院?”
大学校园广场,司马彬和王副书记曾经站立的六年之后。临时搭的舞台上,“五四青年节文艺演出”的横幅高悬,它的下面,虞兮一袭裙装,话筒快抵住下颌,吟唱着《闪亮的日子》:“我在唱那首歌,古老的那首歌……”
台下到处是人,刚才别人唱歌的时候还一片嗡嗡的话音,现在忽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专注虞兮,男生在想这么漂亮的女孩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女生心说她平常闷声不语的原来还会唱歌。
只有一个男生没有这些想法,他早体验了虞兮的好,包括她的歌声,就是他鼓动她报名参演的。
舞台上风景骤变,换了几个摇滚青年在吼Rap:“我也想做个快快乐乐的男孩,可谁能告诉我我的未来在他妈哪儿!我也想照着爸爸妈妈教导的做,可发现这一切已经都是笑谈。我也曾爱过纯真的女孩,现在她当了小蜜生了孩子被人甩了也不后悔,所有所有就是为了王八蛋的钱!”
台前就坐的校领导在皱眉,后悔没认真审查节目。
舞台的侧面,虞兮仰头大口喝雪碧,那个男生在面前看着她仰起的修长脖颈。
“你当初应该考音乐系。”虞兮喝完喘着气的时候,男生说。
“什么?”震耳的乐声中,虞兮没听清。
男生大声:“你应该学音乐!”
他看见虞兮笑了一笑,淡然,却也无奈。
已经演完的舞台正在拆得七零八落,远处虞兮和男生并肩看着。
“我只想赶快毕业,”虞兮好像自言自语,“找一份工作,再不让爸妈操心了。”
男生不说什么,轻轻扣住她纤弱的十指,虞兮头靠在他的肩膀。
远处的舞台在工人的吆喝中只剩下几根梁柱。
Free!学生宿舍楼上抛出漫天纸片,教材、论文,都见鬼去吧!
纸片飞落到楼下,虞兮和男生面对面站着,已经又是两年了。
“真的毕业了。”男生说。
虞兮看着他不说话。
男生知道已是徒然,但还想做一次努力:“你真的不和我出国?”
虞兮不舍的眼神,最终却只能是涩涩的一句:“不是谁都能出国的。”
男生搂住虞兮,漫天飞舞的纸片中,他们做告别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