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隽璺听我这样说,脸色一沉,微眯的眼睛里有凛冽的光芒一闪而过,随手将一卷书抛到书桌上,唤玉蝶,“点灯!”
玉蝶点燃烛台上的蜡烛,罩上灯罩,绿萼则抓了大把的苏合香丢进双耳博古纹古铜彝鼎里。
鼎内的苏合香幽幽地燃着,丝丝缕缕的烟雾在空气中缭绕开来。
陈隽璺端坐在书案前,摊开书卷,埋头攻读,不一会儿,就开始抓耳挠腮,似乎厌烦至极。
他处理公务一向都是待在书房里,如这般在卧室里,当着我的面写写画画,今儿还是头一遭。
初初听到陈隽昌吟诵那首《月下笛》,我震惊至极,担心着父亲的安危,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就说出邀约陈隽昌改日相会的话。沈一倾等人都在现场,对方又是陈隽璺的死对头,没有任何疑问的,这些话此刻都已传到陈隽璺的耳朵里。
他既不追问陈隽昌之事,我自然懒得同他多费口舌。
将被子一边压在身下,向床内一滚,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因为心中有事,我总睡得不踏实,夜间醒来几次,一揉眼,陈隽璺还坐下灯下,手捧书卷,奋笔疾书。孤灯合影,居然照见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孤单和寂寥,我不由得便多看了几眼。
这样梦梦醒醒,天快亮的时候,反而睡着了。
起床时,晨风破窗而入,夜色尽去,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桌面上的五色琉璃上,令人眼花缭乱。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绿萼,玉蝶闻声赶来。
我昨儿下车就悄悄吩咐过柳伯,让他套好马车,我今天要用。一面张开双臂,让玉蝶服侍我更衣,一边薄责道:“这个时辰了,怎么也不知唤我起来?害我这么晚才起床?”
玉蝶半弯着腰帮我扣腋下的扣子,“公主夜里翻来覆去,天明才打个盹儿。知道公主有事,绿萼进来唤公主,陈二傻不让。”
过去的十余年绿萼、玉蝶已经习惯了称呼陈隽璺为陈二傻,现在境况不同,我也懒得过问,面子上过得去,背地里任着他们陈二傻,陈二傻的不离口。我四下张望,“候爷还没出去吗?”
绿萼端着盥洗的水盆巾帕放在盆架上,回道:“没有。坐在外头梨花树下看书的。也不知是什么书,从没见他这么用功过。”
我梳洗既毕,心不在焉地吃了点手磨豆汁。出门时,陈隽璺果然正端着书在梨树雾霭中默读。
他身上今日穿着半旧的靛青色长衫,隔了晨光雾霭远望其姿容,一向刚劲挺拔的身姿竟然平添了一抹清朗飘逸之气,很有些读书人的典雅味道。
走得近了,这才注意到,他双眸通红却蕴含光华,挑唇轻轻一笑,一如晨曦微露时青竹芭蕉上滚动的露珠,散发着一种清新怡然的气息。然而,从他口中吐出的字句却每每让人心火噌噌往上冒。
他笑问:“这么一大早的往哪儿去?”
我答:“出去走走!不行吗?”
他依然笑着:“出去走走倒没什么。我只担心柳伯驾车的技术,不会一不小心冲进四弟的院子里去了吧。”
昨儿晚上就该发作的,这会儿终于来了。
我面无表情,“我就是要去留侯府中串门子,不行吗?”
“仅仅是串门子吗?难道不是同四弟讨论诗文吗?什么万里孤云,清游渐远,故人何处?什么相看烛影,拥衾谁与?”他笑了一声,声音甚是清冷:“我倒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家四大王居然也是诗人的模样了?”
他抖着手中的书卷,秋风携着雾霭一页页翻开纸张,飒飒地响,“你跟他有什么搞头?哼!我就是把手脚都绑起来,现在改学诗书也比他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