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昔年 昔年,深夜的葡萄丛

作者 : 骆昱

丹尼,就如一束光,可以直接照到我心中最阴暗的角落,将血淋淋的往事一遍又一遍地,像放电影一样,生动地重演。每次见到他,我的感情都不由我控,行动幼稚。我犹如回到了十六岁,陈诺还在身边的光景。我,恨透了丹尼让我想起陈诺,恨透了自己把丹尼当成陈诺,恨透了傻瓜一样无能为力的自己、、、

不过,在内心里我非常明白,我从没有把丹尼当做陈诺,除了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在我选择离开巴黎之后,走在一群陌生人中,我发现自己时常想起,不再是陈诺带给我疼痛的记忆,更多的是丹尼。

可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或者应该说不愿承认,丹尼对于自己的意义。

我在意识到丹尼给我带来的巨大影响之后,开始极力避免和他的一切可能的会面。我暗暗觉得,只要不见到他,我就不会想到过去,就可以开心。

现实却非常残酷,不仅仅只抽你一巴掌,它还会不断地抽你嘴巴子,扇了一下又一下、、、最后你的脸红肿得都看不出原状了,破碎地可以看到白惨惨的骨头。

对于我,丹尼就是生活给我的一个狠狠的嘴巴子。

我和丹尼之间的相处,若是没有薇薇安在场,我总会有不自在的感觉。从薇薇安的生日宴相见后,我们一共也没见过几次,单独见面的情况倒是还没有过。我们默契地从来没有提起过一年前里昂的那个夜晚。

那会儿,我在做杜彭先生的助手的同时,也会接点私活来做做。起初,多是翻译一些小文章什么的,和摄影没有一点关系。我在里昂的时候,就时常做些翻译,赚些外快。做这些也不是没钱花,只是想让自己储蓄卡里的数字变大一些罢了。每次我往卡里存钱,看到数字增加变大的时候,心里满满的都是安全感带来的愉悦。到后来,杜彭先生在他将要发表的影集里加了几张我的作品进去,我摄影方面的活计这才“打开了销路”。后来因缘际会之下,我接下过一单摄影工作,得到巴黎著名生活类杂志——live的所有人的赏识,从而有机会成为改本杂志的候补摄影师。

私底下,我可以名正言顺地避免一切可能遇到丹尼的活动,但是公事来的时候,你挡也挡不住。我作为候补摄影师,随小组前往圣埃米利永小镇的葡萄酒庄园,进行深度采访。那个庄园隶属博迪格家族的产业,而且丹尼现在就在那个庄园,知道这一点,我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生怕会和丹尼来一次狭路相逢,避无可避。

圣埃米利永古城从公元7世纪建成以来,它的结构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法国历史上的一位历史学家说它就是“法国中世纪文化的露天博物馆”。它有着清一色的低矮石房,加上赭褐色的房顶,整座城市显得格外的古朴肃静。碎石铺成的窄路横七竖八的,不成直线,踩上去有簌簌的声响。要是穿着高跟鞋,其结果必定和那些路一样“横七竖八”。古城外围有高高的城墙残骸,让我不禁想起北京的圆明园,都在支离破碎的残存中显示出沉重的文化底蕴。从剩下的一处古墙遗址,可以窥见它曾经的辉煌。墙下的葡萄园,郁郁葱葱,似乎从始至终都是这个样,无声地见证着岁月的流逝。

迎接我们的是葡萄酒庄园的老管家,让。他牵着一只庞然大物——足足有半人高的狗,它肢体灵活,头部较长,背部平直显得刚柔兼备,体毛短、密、光滑、富有光泽。我对狗没有什么研究,品种什么的根本别希望我能分清。那只狗十分友善,在我看来是友善得过了头。也不知我身上到底哪一点吸引了它,它不住地围着我打转。要是只小巧一些的,我还能抱一抱,然而它的块头确实大了些,力气也大的出奇。围着我转时,时不时会往我身上蹭,不知是在撒娇,还是仅仅把我当做挠痒的工具,我实在是分不清。不过,我确实不止一次,差点被它的热情给掀翻在地。

从栽满各类鲜花的花园旁进入充满花香的林荫小道,伴着小鸟的叫声,走了不到十分钟,我们就步入了城堡的庭院中。这里有大片绿茸茸的小草丛,线条柔美,只用绿色渲染的温和,没有用笔勾勒的刻意。郁郁葱葱的绿地一直延伸到了院墙边的水道,一簇簇的鲜花随意地分布生长其上,还有中世纪的小亭子,白色的桌椅、、、城堡的屋顶、窗户的大理石上,镌刻着葡萄酒庄园初建时的花纹和图腾。一切都显得韵味十足。恍惚间,我开始有了“爱丽丝梦游仙境”的错觉。

穿过庭院进入城堡,一切都很梦幻,中世纪的味道越发的浓厚。我被安排在二楼最靠东面的一间客房,房内有一扇朝东的雕花小窗和满墙的细碎小花。打开阳台的白色雕花木门,城堡正后方的美景就一览无余了。我观察了一下阳台,惊喜地发现有阶梯可以直通后院,跨过一片绿地,再涉过一条浅溪,就是漫野的葡萄架。在绿地的边缘是很大的一间矮房,紧挨着葡萄园,很暗淡的橙色,看起来很脆弱,和里昂的四层老楼十分相像。

整整一天下来,我们跟着让奔走于圣埃米利永小镇各地,了解小镇,了解葡萄架,当然有关艾莲娜美丽的爱情故事也是少不了。其实这些与我的工作关系不大,我只需辅助专职摄影师拍好照片,偶尔欣赏欣赏景色,很轻松。

结束工作回到城堡,我们互相吻面告别,我早早回到房内洗了个澡便歇下了。我明明应该高兴的,没有和丹尼产生任何的交集,不正是我的期望吗?可是,为什么现在又在这里辗转反侧,脑袋全都是该死的“为什么没有见到丹尼”?

多番努力,毫无效果,我索性翻身起床,披了件外衣就从阳台的阶梯下去了。这晚月色很好,接近满月的样子,整个月盘上几乎看不到一块黑斑,月光也显得比往日清亮了许多。就着月光,我几乎可以看清道路上陈旧的纹路。我穿过后院的花花草草,来到绿地的边缘,禁不住就抬手对那橙色的矮房一阵敲敲模模,得出一个简单也浅显的结论——比里昂的四层老楼结实多了。

丢下矮房,我径直走进大片的葡萄架中。这路走起来,挺方便。每一排葡萄都是相互平行的,因此过道走起来甚是平稳。只是月光被葡萄架几乎都隔绝了似的,小路也就被黑暗掩盖了,加上我还有轻微的近视,这样的情况对于我根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周围黑暗静谧的可怕,可我倒是没有后悔出来,只是有点后悔没有把皮箱里的手电给带出来。

我干脆靠着葡萄架就坐了下来。

夜晚,黑暗隔绝了日光下葡萄架产生的迷人光晕,但是你对它其它的感官享受便会提高许多。现在还不是葡萄成熟的季节,空气中有淡淡的青涩的葡萄气息,各类鲜花睡梦中漫出的清香,土地悄悄呼出的味道、、、渐渐地,似乎酒窖里橡木桶的味道也开始弥漫,带着丝丝葡萄酒的馥郁芬芳。

一切都那样的美好、幽静。

突然,有脚踩土地的声音伴着衣料摩擦的声响由远及近。我心下不禁慌乱,开始胡思乱想:“是偷葡萄的贼吗?不对,葡萄都没熟呢。那么,偷酒?还是、、、夜晚巡逻的人?会不会把我当贼呢?好像没听让说过有夜间巡逻的人啊,怎么办、、、还是跑吧。”

心动不如行动,我挑了一个方向,就开始撒丫子地狂奔、、、

结果证实,我的方向感真不是一般的差。

我和那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还撞了个满怀。所幸,我长得不是五大三粗,没有把那人撞坏。

“对不起,对不起、、、”

逃不掉,只能面对了。我马上诚意十足地道歉,并努力把自己从对方的怀里给弄出来。而,对方也许还没有从被撞的冲击中缓过劲来,没有动也不说话。我无法,只能和他维持诡异的姿势继续“谈话”。

“小姐,先生、、、”我有些糊涂,不知如何分辨,最终只能通过他的结实的手臂、身高以及胸口的平坦状况判断他是个男的,“先生,先生、、、我只是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那个,谢谢、、、您的帮忙。我没有摔倒,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

“宋——”

我突地打了个寒栗。是丹尼。而且,我们现在还保持着类似拥抱的姿势。

“博迪格先生?”真是怪异,我尴尬极了,“谢谢!”

是的,我至今仍旧称呼他为博迪格先生,只要是没有薇薇安在场的情况下,我便不会“乔尔”或者“丹尼”这一类亲昵的称呼。虽然他和薇薇安都要求我不需要那么正式客套,但是我还是选择阳奉阴违的依然固我。简单的说,我们之前的相处模式里,我表现得像极了一个翻脸比翻书要快的双面人。我不希望和丹尼之间会有更多亲近的机会,可以说我胆小、自私、卑鄙、、、都可以,我确实不敢。

我嘴上说着谢谢,手上却使出了很大的力气,终于挣月兑了那个引人遐想的怀抱。我马上越过他就朝着原先的方向走去,不欲与他同行,“再见。”

“等等。”

“有什么事吗?博迪格先生。”我对于他刚刚抱着我不撒手的行为,还是茫然得气愤,语气难免有些不耐。

丹尼轻笑了几声,说:“那个、、、宋,即便你对我不太友善,但是我还是要善良地提醒你,回城堡的方向在我这边。”

当时,我只感觉一阵血气上涌,眼前瞬间天昏地暗,直想找个地洞钻。

“还有,我刚刚不是故意抱着你不放,只是你撞到我的下巴,有些疼、、、以致失礼,真是抱歉。”

他这样的礼仪周全,举止得当。再说,究其根源,还是我的错。我怎样都不能对他“太不友善”,辜负他如此的善良。

“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用的是中文,我抬起头在黑暗中寻找他的眼睛,终究看不清他是怎样的表情,只听到他说,“可否赏光,同行?”

我想他一定在很优雅地笑着。

“当然。”我以中文回敬,重新走到他身边,接着又改用法文说,“博迪格先生的中文说的很好啊!不知是否学过?”

“呵呵、、、宋,你还要装作不认识吗?”话语中有隐隐的笑意。

“博迪格先生不也一直装作不认识吗?我一个小人物怎么敢随意地去高攀您这样的大人物呢。”

我也不是吃素的,随随便便就由着你欺负。

丹尼似乎被吓到,或者自顾自地遐想怎么了。半晌都没有说话。

我只在他身后保持一定距离地跟着,也不吭声。

没想到,他竟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我堪堪地就撞在了他的背上,还没来得及说抱歉,他就先开口了:“宋,叫我丹尼,好吗?乔尔也行,别叫我博迪格先生。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可是,也不是很熟啊。”

“中国不是有句话叫做‘一回生,二回熟’吗?我们都见了有、、、七次了,还能算不熟吗?”

我不知该如何拒绝,便默默地不说话,只听到他继续说服道:“连薇薇安,我都没听到过你叫她小姐。怎么对我,就这般的见外,我们、、、”

“好吧!丹尼。”我有些受不了他的语气越来越像里昂的地下室男孩,只得屈服。也许是一年多前的那晚,叫得多了,现在叫起来,还分外的顺溜,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感觉。

接下来的一路,丹尼开始为我上了一堂葡萄的专业知识课,一如多年老友般熟稔。

“宋,你知道吗?圣埃米利永是不生产单一葡萄品种酒的,都是用几种不同的葡萄品种调和而成。当地主要种梅洛、吕丽珠、赤霞珠这三种葡萄。这里的葡萄就是梅洛。梅洛喜欢凉爽和潮湿的黏土,这里的土正好适合。要是其他两种种在这里,产量、口感什么的都会不好。不同品种的葡萄酿酒会带来不同的感觉,像梅洛成熟后会给酒带来浓郁的颜色、酒精度和红果及黑浆果之类的水果的芬芳,入口则让人感觉柔软、圆润。而吕丽珠、、、”

我只在适当的时候,提一下问,以便谈话能够进行下去。

回到房间已经是凌晨3:00,竟过去了整整四个多小时,我居然一直没觉着时间的流逝。没想到,成为朋友,可以让所有都变得更容易。

这次入睡意外的十分容易,没过多久我就睡得死沉死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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