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昔年 昔年,永远保密 二

作者 : 骆昱

他又在另外一面墙前停了下来,看着我,竟一时无语,似乎在等着做出某项承诺。

“那我是否要保密?”

“恩——”他声调上扬,笑容却很温柔,“你又多知道了,我的一个秘密。你说你该不该替我保密呢?”

我直觉自己不能再继续深究下去,我和丹尼之间承受不起这样的秘密,再不住手我和他之间便会越来越纠缠不清。可是当我触及他依稀熟稔的目光,我便沦陷了,心下所想一切都成了枉费。

我眨眨眼睛,从善如流,“先生,您不也掌握有我的秘密吗?我自然还是会一如往昔,为您守口如瓶。”

我们同时伸出拇指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多么似曾相识的画面啊!一年前在里昂,我们就是这样约定,为对方守护记忆的。

“呵呵、、、”

“呵呵、、、”

我们相视而笑,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后来,平凡的我付出惨痛的代价才明白,拥有巨大财富的家族总免不了一些争权夺势的老戏码。而局外人参与其间,放弃一次又一次抽身而出的机会,结局大多是不尽如人意的。那时的我还天真得以为那只是发生在戏剧里的荒唐事情。丹尼进入了这样一个复杂的富有家族,同样必须经历这些。这座圣埃米利永的葡萄酒庄园,是唯一一件完全属于他的来自博迪格家族的东西,也是他父亲死前为他争取到的唯一一块可以做回自己的净土。在我眼里,它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对自己孩子,平凡而真挚的父爱表现。虽然用一间价值连城的葡萄酒庄园来表达自己的父爱,确实有些过头。我的父亲,就是一个拙劣的表达者,他在我五岁的时候买了一辆遥控汽车送我,却又要求只在周日玩一个小时。

丹尼在一面石墙上,寻找到一块突起的小石块,用力地按下去,一扇门就又仿佛变戏法一样的出现了。我们遇见岔口,都选择左边,没过多久就走到了头。抬头可以看见一块木质隔板,打开它,就可以爬出地道。为了掩饰这个木质隔板,其上是一张没法移动的木桌,高度只到我的腰际。我出来的时候一时没注意,撞了个结实,痛得眼泪直流。丹尼为此还狠狠地奚落了我一番。

“我明明提醒你了,怎么还这么马虎。”自己笑够了,才想起安慰。

他的眼里满是嬉笑,脸上写满了“你还是那个穿平底鞋走平路都能摔倒的糊涂蛋”。

“谁让你不早说?撞都撞上了,再说还有什么用?”我暗自喃喃着“马后炮”,抱怨着。

“好吧,都怪我。”丹尼很懂得知错就改,“我在这里为我的考虑不周向您道歉。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接受我为您特制的美食。”

丹尼一直都很迁就我,就算是我的错,只要不是特别离谱的原则性问题,他都会欣然接受我的强词夺理,并且接受得彻彻底底。他会说“是我的错”,而不是大多男士的“就算是我的错”。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葡萄酒窖,成排成列的橡木桶规律地排布着,我正处在酒窖最角落的一隅。堆着一些木板钉成的箱子,显得不是很整齐,却透着现代艺术的味道。绕过一堆木箱子,往左走,向右拐,远远地就可以看到前方的柜台和长桌。

走过去,丹尼为我拉开椅背,等我坐下了,才缓缓走到柜台内侧,行了个屈膝礼,“请耐心欣赏。”

只见,他从柜台里内置的冰箱里端出一盘种类各异的法国面包,又从刀架上挑了一把刀,将刀刃缓缓地贴近一块色泽金黄的面包,然后细致地一刀而下,切成一块块吐司。其剖面雪白平滑,周边的皮薄如蝉翼,如新娘面上的轻纱,楚楚地等待被掀起。吐司味清香迷人。

“这是近几十年才传入法国的‘现代面包’,添加了高山冰泉水,纯手工揉制,尝起来幼女敕、绵细,丝丝入口,嚼味香甜。”将一块吐司放到我面前的盘中,做了个请的手势,丹尼又开始介绍,“这是法式长棍,大家都知道。不过味道真不怎么样!不过要是你真喜欢,那我也是不会拦着的。呵,还有这个,小茅屋面包,含有较多的糖、、、”

吃得差不多七八分饱的时候,我对着丹尼说道:“你不会是预谋已久吧?我这儿可没有什么值得您大动干戈的。”

“你还真猜准了。”

“那你想怎样?”

我看着丹尼一脸轻松快乐,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不会把你卖了的。放心。再说,要卖也不见得、、、”

“恩?不见得,什么啊?”

、、、、、

“父亲教导过我为数不多的道理,收买人心就是其中之一。今天你知道了我更多的秘密了,要让你为我永远保密,当然要对你好一些。”

“那好,快快把那价值不知道多少的葡萄酒拿来我尝尝。”

我颇有些顺杆子往上爬的势头。心里确实是开心啊。

“你不说,我也正有此意。”

“和着,你是准备和我讲完一晚上的葡萄经后,还想给我上一堂面包和葡萄酒的课吗?”

“准确地说,我只和你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葡萄。面包和酒嘛,不是你的工作吗?”

丹尼已经走得挺远的了,隔着不知多少个橡木桶,我只能隐约听到一些时断时续的声响。我干脆站了起来,越过一排排的橡木桶,循着细碎的声响,一步步走去。我站在这头,注视着丹尼。他,左手抬起,指尖倒挂着两个大肚圆胖的高脚杯,右手似抚模橡木桶,在空中轻轻划过,走了大概有五六步,停了下来,“找到了,就是它。”

我快步向丹尼走去,接过一杯刚刚新鲜出炉的葡萄酒,拿在手上。又低下头,看着橡木桶中潺潺流出的红色液体,戛然而止。

“这是一级高等B级的圣埃米利永Angélus,刚刚勉强到时候可以喝,想来味道应该还是不会太差。”

“是007喝的那种吗?”

“是的。”

满满的惊喜快活都是我的了。丹尼点头说“是”的时候,我就激动得不行了。快活得都想拉着丹尼的手转圈玩。我很小的时候就很迷007,实话说迷的是詹姆斯?邦德。爸爸那时候只要见到我看007的电影,就会一个劲地摇头,懊悔得跟什么似的。听说,我妈怀我的时候,看的就是好莱坞典型的大片,还专挑007这种的。爸爸在我还小的时候,遇到了007系列新片上映,迫不得已带我去看了一次。自那时起,我胎教得来的007因子正式苏醒,一发不可收拾。据说詹姆斯?邦德喝的就是这种葡萄酒,而且一直对其情有独钟。那还真的要好好观察观察了。我将杯子举到眼前,艳红通透的液体在里面静静的流淌,仔细观察,在最上面可以看到一层无色透明的部分。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酒泪”。

“现在,你闻一闻酒的香味。”

我眯着眼,深深地嗅了嗅,皱着眉,扬着大大的笑容,说:“很复杂的气味。有邦德先生的味道。”

“对。晃一晃杯子,让酒在杯子里运动运动,以便与空气充分接触,再放到鼻尖下仔细地闻,用心感受酒中蕴含的多种气息。据说葡萄酒中可以发现超过500种的香味,分为水果、鲜花、植物、动物、烘烤、矿物、辛烈等多类。没准,混杂混杂,就真的出现了邦德先生的味道了呢!”丹尼抿了抿唇,继续说道,“这是不同品种的葡萄进行不同比例的混合,又经过酿造、保存,得来的。其间任何稍许的不同都会产生气味的差异。”

其实,我嗅来嗅去,都是那么一个气味,没有什么不同,邦德先生的味道也只是我的臆想罢了。不过开心就好,我耸耸肩,“那同一个橡木桶的葡萄酒,我们喝第二杯的时候,味道也不同咯。”

丹尼向上瞟了一眼,抿了下唇,说:“是这样的道理。不过,我们好像都没有能达到葡萄酒品酒大师的水准。”

“呵呵、、、可以喝了吧?我想快点把‘邦德先生’喝到肚子里去。这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东西,可不适合我。”

我跃跃欲试,举杯就想喝上一口,半道却杀出一只手,把我拦了下来。丹尼的左手轻轻地搭在我拿着酒杯的右手上,摇着头,“等等。‘邦德先生’不会飞走的。要得到葡萄酒的全面口感,必须使其经过舌头的每个部位,而不是一下子咽下去。你可以微微吸入一点空气,将酒送到舌尖感受甜味。舌头的中间及两边对咸味敏感,酸味的感知亦在两边,而苦味则在末端。味蕾还能感知一些特质,如苦涩、圆润、柔滑、、、”

“好了、、、我。”打断丹尼的长篇大论,我拍着胸脯对他说,“我允许你,忘记我的工作,好好喝酒,好好享受、、、当然,不用谢!”

丹尼扯着嘴角,摆了个请的手势。我当然却之不恭。

“好的葡萄酒,就像做一道好菜,色香味就是要达到了完美的均衡,才会有享受的可能。给人一种、、、恋爱的感觉。”

“很独到的见解。”他的笑容忽然染上了一些落寞的色彩,“我父亲说过,母亲喝他亲自酿的葡萄酒时,就说这酒都是爱情的味道。”

“看来,我和你母亲一样,很有内涵呢!呵呵、、、你母亲一定很漂亮。”

“扑哧——”

“你干嘛笑成这样?”我有不详的预感。

“你到底在夸我母亲漂亮,还是、、、变相地夸你自己、、、”

果不其然,我无语了,只得转移目标,走向别处,“那最好的米歇尔罗兰呢?怎么不给我喝?你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

自从离开中国后,没有哪一天比这一刻,让我感觉那样的自在快活了。

我们,在巨大的酒窖里,靠着橡木桶席地而坐,相互依偎着、、、

我听着他讲大家族的各种复杂,他听着我讲小人物的各种挣扎、、、

我们喝着昂贵的葡萄酒。

不用付钱、、、

因为秘密,因为寂寞,因为守口如瓶,也许还因为两颗想要互相靠近的心。我们靠得是那样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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