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昔年 计划 一

作者 : 骆昱

丹尼将我送到杂志社的楼下,我率先一步解开安全带下车,遏止了他的绅士风度。我弯腰,通过车窗对着丹尼挥手告别。他只无奈地笑笑,注目着我消失在大楼的进口,好久以后,才发动车子离开。我不知道,他没有离开,在车子里那么长时间,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亦不知道,我始终躲在大厅他看不到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车,活像一个变态的跟踪狂。心里揣测着他的下一步。

工作室里,还是个有条不紊的早晨。前台接着电话的同时,翘着二郎腿,喝着牛女乃。见到我来了,还能抽出时间,笑着说“早上好”。进入里间,人们三三两两、三五成群地喝着咖啡或者红茶,聊着昨天的晚饭和某某某的男朋友。偶有勤奋之人,抱着工作自己埋头,一般也都是做那些不能再推迟的急活。这个杂志社的一贯作风就是如此。我想着,世界大战了,这里也会是这样悠闲的样子吧。

而我,内部却彻底紊乱了。

苏贤不在办公室,我猜一定又是跑到茶水间,翘着二郎腿喝咖啡了。

我再次以平稳快速的步伐,迈向茶水间,丝毫没感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的怪异。进了茶水间,我站在苏贤的身后,吓得他差点被刚煮好的咖啡泼了一身名贵西装。

“大小姐,你这偷偷模模站在我身后,想干嘛啊?装鬼?”苏贤端着咖啡,抚着心口,一副“小生怕怕”的样子。

其实,我站在苏贤身后的时候,就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只是没有想好怎么开口才没说话,吓到了他。

“没有啊。”自顾自地也给自己灌了杯咖啡,坐在旁边的高脚凳上,才睨着苏贤说,“看你招人妒忌,就想吓唬吓唬你罢了。”

苏贤本一脸莫名,但本性使然的他马上就死乞白赖地油嘴滑舌起来:“本少爷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能不招人妒忌吗?可、、、你一大姑娘,做什么要妒忌我?我看暗恋本少爷还差不多。”

那满脸揶揄的笑,我着实受不了,当即泼下一盆冰凉的冷水:“长得再鲜女敕碧绿的草,也是已经收割了的。草啊,你在那盘子里得瑟个什么?”

“哟——”苏贤依旧毫无收敛,“仰慕我温室教养而得的仪表堂堂,也不必如此欲擒故纵,本少爷、、、”

吸进那完美冲泡的醇香,小抿一口,我眯起眼睛,状似分外享受,琢磨着是时候敲上一棒子了,掐断他的话,“阿念,你怎么来。”

“啊,念念,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

当然,苏贤身后是一个人也没有的。我看着他忽明忽暗的脸,大大地调侃一番:“别恼羞成怒,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情。晚上,我可决定要去你家蹭饭,别忘了、、、灰太狼。”

要说世界上有谁能够牵制苏贤,数来数去也就只有三个。而这三个人,恰恰清一色的都是女人。一个是,生他养他把他拉拔长大的——他妈,另外一个是,他从小青梅竹马无怨无悔擦的——我,最后一个是,结束他游戏花丛对他展开管束的——顾念笙。

是的,苏贤已经结婚了。那个在美国对我说“要不我们凑合着结婚算了”的苏贤,幸运地寻找到了他“不凑合”的缘分。也就是我在南非第二年的时候,某一日我打开邮箱,发现了一个多月前的一封邮件。他说,“他找到了我所说的‘不凑合’,就要结婚了”。那个时刻,我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对幸福微笑的人儿,一种叫做“满足”的情愫因子四溢开来,我止不住地笑,止不住地哭。

回到中国,我和大气果敢的顾念笙成为好友,是毫无疑问的。苏贤的灰太狼形象,作为好友的我,自然是深知的。

苏贤选择忽视“灰太狼”这个字眼,扯开话题,问我:“你上午不是和那个什么杂志有约吗?还不去准备啊。”

阿念果然是治理苏贤的一个有效手段。

“哦。我待会儿就要去了。”我决定利用工作提出自己的想法,“实际上,我觉得那个会议,让李岩去就可以了。李岩这个人已经独挑大梁挺多次了,每次的成果也都不错。我这个位置,他来做反倒更加合适。”

苏贤起先偶尔点头同意我的说法,后来只静静地打量我,若有所思,“宋,你是不是、、、想要跳槽?”

“哪有,你别胡思乱想!”我皱着眉无奈地笑。

“那你要是不舒服,就休息几天,不要拿话吓我。”苏贤松了口气,又眯着双眼,胡乱猜测起来,“难道你想要我给你涨工资?这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这个月的、、、”

我和他二十几年来的相处,都是这样。即便,我们都受到各种挑战、伤害,我们始终是朋友,会在患难的时候不离不弃的真实的朋友。我们甚至会为了对方赴汤蹈火、两肋插刀、肝脑涂地、、、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到底为苏贤做过什么呢?麻烦,麻烦,还是,麻烦。我看着他看着我,彻底糊涂了。

这次,我给他带来的还是麻烦。

“停!”我打断苏贤,转头望向窗外日光里的高楼,说,“苏贤,你也知道,从小我就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喜欢新鲜的东西,哪儿刺激就往哪儿钻。我见到老鼠不会尖叫,蟋蟀蜈蚣,一样照抓不误,枪战魔兽游戏也玩过,酒吧照样梗着脖子去了、、、我还有哪一点像一个安于现状的普通女人。我想,我是在这四四方方的城市呆得久了,烦闷了,迷茫了,所以想要出去走走。我初中毕业就去了丽江却至今没有去拉萨,十九岁只身去了法国却没有去荷兰看风车逛红灯/区,听说中亚那地方的风景也是很独特的。苏贤,我、、、是真的想出去走走了。”

良久,才听到苏贤说:“那好,我放你几个月的假,要是时间不够,放年假也没事。反正我们都知道杂志社有的是人手,你可以放心去拉萨,去荷兰,去中亚,去你想去的所有地方,玩够了回来这里就好了。”

苏贤瞅着我,口气玩笑随意,神情却难掩焦躁,似是很担心我的状态。

苏贤,看来,我又要给你惹麻烦了。十多年前,你帮我离开了地狱;两年前,你又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我;现在,我却要无情的“抛弃”你了。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我闯祸,你收拾。我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麻烦制造者啊。

他没有再开口。也许,或者一定,他看透了我的“不正常”。他理解。他懂。就像两年前看到我的很不正常地出现时的反应一样——只是守着。

我们静静地对望,似乎打着说服对方的主意儿。

“苏贤,我不一定能在一年内就回来的。”

是的,我绝对不可能在一两年内回来的,停薪留职什么的,确实毫无意义。

“算了,”苏贤放下咖啡,扶着后脖子梗,站起来走了出去,明显不愿意再聊,“让我好好考虑考虑。晚上再说。”

苏贤的意图,我又怎么会不明白呢?他始终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想我终日在外面晃荡。他话里的“考虑考虑”完全是浮云,“晚上再说”才是王道。他是把主意打到了阿念身上去了。

我心里充满了感谢,唯能道出两个字——谢谢!

上午的那个会议,最终还是李岩代替我去的。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交接好手里负责的所有事务。然后,离开。至于我和丹尼说的那个外景,我倒是仍旧是主摄影师。毕竟是之前我亲自拉的广告,没理由也不应该随便撒手不管。

结束拍摄工作,已近黄昏。我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扭着身子透过车尾窗,目睹落日在城市的楼群和车流间拉下破碎的影子,内心翻涌上一股疼痛的留恋。记得年少时,总喜欢在黄昏时刻,出外嬉戏,在校园操场西北角的大树枝桠上发呆,在野地的荒草田埂间放风筝,在东面看不到夕阳的海边溜达。那一刻的阳光,既不耀眼,也不炙热,温度恰到好处,不会让我汗流浃背,也不会感到闷热窒息。

下了车,步行不过百来米,便是苏贤家的小区。进入小区,踱到苏贤家门口,天已黑得只剩一丝丝的光线。

应门的是阿念,“宋宋,你都多久没来了,一定是嫌他饭菜煮得不合胃口。他现在的三餐做得越来越差强人意,不常来也是有原因的。还好,今天的汤是我煲的,你一定会觉得好吃。”

走进客厅仍不见苏贤,我问:“苏贤呢?”

“我在给两位姑女乃女乃煮饭啊。”阿念正要开口,苏贤的话早一步传进耳朵里,“喷香的红烧肉咯。”

苏贤将红烧肉摆在桌上,围着围裙径直走了过来,当着我的面就肉麻兮兮:“老婆,帮我解围裙。”

“哎哎哎,别在我这个孤家寡人面前,拿着肉麻当好玩。”对于苏贤和阿念两夫妇的相处模式,我其实早已见怪不怪了,但每次遇到总是忍不住调侃。

“去去去,也不嫌害臊。”阿念甩开苏贤攀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拉着我走向餐桌,“自己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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