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昔年 je reste avec toi (跟你在一起)

作者 : 骆昱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是一个人过的。在这里,我把那个丹尼请来的护理排除在人的范围之外了。丹尼因为公事不得不回一趟法国。之前,我还在医院里时,他有时会带着一些文件一起,偶尔也会出去忙着协商谈判。等到我出院了,他更是天天在家陪着我,花很多的心思让我快活,自己却在深夜工作。他离开前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了他的踌躇和担忧下还含有隐藏的急切。我提出让他早些回去的要求,其中是有不舍,却更多的是对他的歉疚。

丹尼走的时候,我告诉他回来的时候不给我带礼物,就不许进家门。他笑得很开心,酷似一个讨到糖果的孩童,眉目中的那些隐忧淡了许多。

掐指算来,丹尼已经离开了十四天了。原计划一个星期左右的行程,堪堪拉长了许多。

电话,丹尼只在他忙里偷闲的每一个时刻打过来,通常也都是匆匆忙忙就挂掉了的。他很忙,更多的只能在会议上许多人的视线下,给我发来或长或短的邮件。开始五天,一到晚上我查看邮箱的时候总能发现一封未读邮件。邮件的内容,有时候长有时候短。不论长短,我看着那字字句句,便能感觉丹尼就在身边的那种安心。可是,接下来的一日,他没有一丝音讯。第七日的晚上,他没有打电话过来,我的邮箱亦是空的,第八日、第九日同样是如此。我终于按捺不住,给他写了一封肉麻无比的质问信,其程度堪比卓文君给司马相如的《数字诗》。那些一反常态的肉麻,我不想多说。等到知道自己那两日的胡思乱想,完完全全就是白担心,我就更加后悔自己写过这样一封信。

丹尼在第十日的清晨,给我回复了一封信,算上时差他是在深夜写的邮件。他不仅说明了原因,并一再申明半个月内,一定会回来,言辞恳切,不由得人不相信。当然,有一点我没有提。那就是,丹尼在信中回应了的那封信。这使我越加感到难堪。

他只是在去了趟里昂,又去了尼斯,回到巴黎歇也没歇,接着又坐飞机跨越了英吉利海峡,开了一个长达五六个小时的会议。而我却有大把的时间,花在胡思乱想、天马行空上面。

我确实异常地想念丹尼。仅仅几日没见,我就发了疯地想他。

丹尼找来的那个护理,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叫做小依,护校毕业有两年了,一直从事专业个人护理。别看她年纪不大,做起事来比我这个马上就三十岁的人还要老到。她每天为我做饭,没有一次是重样的。我最喜欢她做的早餐,食物类别充分,品种多样,营养均衡。我向她学习了一下,准备等丹尼回来,就做给他尝尝。

在刚刚拆掉石膏的头几天里,我还不能下地乱走,每天小依都会帮我做腿部按摩。忘了说的是,我在丹尼离开的第三日就在小依的陪伴下,去医院把石膏拆了。我的主治医生正好在带一批实习生。那时就有一个实习生在帮他打下手,是个男生,长得白白净净的,个子不高。他拿到拆下来的石膏,准备把它丢掉的时候,看到了我一直没有注意的“脚底”,发现了一些字母,就问了我一句:“宋小姐也是赶时髦吗?在脚底写了句话啊,要留下吧?可惜,我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主治医生连忙帮那实习生表示歉意,说:“这个孩子就是嘴皮子利索得很,宋小姐别见怪。”

我当然不会见怪,我感谢他还来不及。小依把那个拆下来的石膏接过来,看了看,也没看懂,就说是几个字母。我这时候的兴趣已经很高涨了,赶忙抢过来,瞅了瞅。上面果真写着几个字母,说它是字母是从我们大家都学过的英文的角度来看,要是想想法文,你就懂了。是丹尼的笔迹,上面写着“jeresteavectoi”,是“跟我在一起”的意思,而我喜欢把它翻译成“有我陪你”。

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当然也没发觉过,它被写在那么不易发觉的地方,我怎么发现得了。但是思考思考,我推测它发生在是我遇见汐汐的那个晚上。我那时候半梦半醒,总觉得身旁少了挡风的屏障。加上第二天脑子里划过的那一闪而过的记忆画面。

最后,我把这个一直想摆月兑的石膏腿又抱回了家,还把它摆在了房间里。自从在医院拆线后装上它,我和它相伴快要两个月了,现在终于摆月兑了,竟又把它带回了家。

之后,我有时候把它当做了丹尼,发傻般对着它说话。我感觉丹尼每天都陪着我,我觉着他一天都没离开过。我的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幸福感。

我觉得,我都快走火入魔了,就差抱着拆下来的石膏睡觉了。

我还做了一个怪异的梦。

我梦到自己的石膏腿还在身上,但是我却可以健步如飞了。于是,我就飞到了巴黎。一开始,我飞到了高高的天空中,身旁有中国神话里的仙鹤,我感觉自己身体轻盈,就和那些仙鹤一样。就在我想和那些仙鹤飞到更高的天空时,我突然被一阵迷人的花香给束缚住了。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法摆月兑。渐渐的,那条石膏腿愈来愈重,重到直接就把我往地上拉。我那时在梦里就想,这石膏腿要害死我了。可是,我没有和大地亲密接触,我跌入了一个怀抱。是丹尼。很好笑的是,在梦中的我把自己当做了跌入凡尘的一只仙鹤,还是一只十分有想法的仙鹤。我就在想:“难怪仙子们都逃出天宫下凡来了,人间有那么漂亮的男子,她们怎么能不堕入凡尘呢!”后来啊,我就和丹尼生活在了凡间,一座充满花香的城市。那里有高高的铁塔、激荡的河流、神秘的古堡、瑰丽的画卷、、、是巴黎。

自从和丹尼在一起,我便时常做这些内容奇异,却又十分美好的梦。我喜欢把这些梦仔仔细细地描述,告诉丹尼,然后在之后的几天里慢慢地,模糊,朦胧,迷离,最终几乎遗忘。丹尼却会记住,在我问起的时候,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他还会按照自己的意愿释梦。每个梦,在他的解说下都是美好的,而且都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有一次,我梦到自己被一条蟒蛇吃掉了。丹尼却说,那条蟒蛇就是他,他吃掉了我,然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石膏拆后的第四天,也就是丹尼离开的第七天,我便开始了行走锻炼。还记得丹尼陪着我的时候,我老是说“等以后我可以走了,我一定、、、”。我原想着丹尼是会见证我恢复的全过程,没想突发事故导致丹尼必须前往法国。现在,我每天都极其认真地复健治疗,还定期到医院拍片。

这一日是丹尼离开的第十四天,明天就是半个月的最后期限。我在邮件里,小小地恐吓了一下丹尼。

正当我点了enter键发出邮件,门铃响了。我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丹尼回来了。不过,没过一秒钟,我就马上把这个想法打消了。且不说这是丹尼的房子,他有钥匙,他回来的时候应该会知会我一声。

可是我还是怀抱着一丝念想,出了房门,朝着大门蹦去。

当我想要快点到达某个地方,我会只用右脚跳着过去。这样子效率比用两只脚高多了。当我蹦到客厅的时候,小依正站在玄关。门外有一个人,貌似是送快递的。

“请你等一下,我去请她出来。”小依对着门外的人说。回过头来,她看到我就在客厅,停止了关门的动作,直接快步走向了我,“有快递,您得去签收一下。您看是过去呢,还是请他进来。”

我没有带拐杖来,跳过去确实有些不好,“还是让他进来吧。”

我原想马上打开包装,看看到底是什么。倒没想,快递去了一个,又来一个。连着签了四个快递,总算是再没有敲门了。小依也很识时务地走去准备晚餐了。

我终于得以细细观察这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东西。在私心里,我希望并且认为是丹尼送的。

都是清一色的木盒子,有一个十四英寸的笔记本电脑那样大,高度大概有一分米。我仔细地观察了木盒,每个都保持着原有的树纹,但又有些不同,直线形的、大抛物线的、波浪形的、卷曲树纹的。色泽也没有重的,直线形的是浅棕色边缘带着乳白色,卷曲树纹的是深巧克力色,波浪形的是深棕色微微泛着金属的光泽,大抛物线的是黑褐色中带着紫色。开口的方式一概是金属搭扣,很有复古的感觉。

我最先打开的是浅棕色的盒子,里面的东西被白色的绸子包着。但是迷人的香气早在打开盒子的时候就已然溢了出来,是普罗旺斯芬芳的薰衣草。掀开绸子,确实是一捧烘干了薰衣草干花。香味因为保存得当,一点都没有减弱。

这熟悉的香味,让我不由地想起了普罗旺斯。那儿的天空沁蓝明澈,空气宛如新鲜的冰镇柠檬渗入心底,在那儿留下了一泓不澄澈的清泉。满山遍野的薰衣草以及弥漫在鼻尖的馥郁芳香,不由得你不狂喜不已。记得我第一次去普罗旺斯,还是多年前还在法国的时候。丹尼过生日的时候,他不收我的礼物,只要我答应他的一个要求。这个要求就是,陪他一起去普罗旺斯。我和他,漫步在花田间的小路,越过低低的山岗,在被浓浓的草香笼罩的山谷里看成排成排的向日葵。还记得,田边斜着的一棵苹果树,离那不远就有几栋黄墙蓝木窗的小砖房子。那里面有一栋带着小院子,院子里种满茉莉花的,就是丹尼曾经和他父母幸福生活过的家。

回忆了一番,我阖上盒盖,抬手去拿第二个木盒。门铃又响了,小依在厨房,冲我喊:“宋小姐,我现在正在炒菜,能麻烦您去开一下门吗?”

因为之前连着来的四个快递员给我带来强烈的震撼,我已然认为这是一个迟到了的快递员。开了门,我更加确认,他就是一个迟到了的快递员。不过,他快递的是一个人,就是他自己。而他,现在正站在门外,张开双手等着我过去,投怀送抱。

古人言:小别胜新婚。这完全不是假的。我看到丹尼的时候,连日来压抑着的感情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我没有故作矜持,乖乖地,“扑”的一下就撞到他的怀里,双手笼着他的脖子,挂在了他的身上。

“喜欢我的礼物吗?”

“恩。”我在他的颈窝使劲地蹭了蹭,“我最喜欢这份。”

“啵”地一下,我在他的脸颊吧唧下一个吻。

“哈哈哈、、、”

小依从厨房出来,丹尼放下我,递给她一张支票,告诉她,她的工作已经结束。小依接过支票,扫了一眼,眼睛闪了闪,告诉我们晚饭已经做好了,就笑着和我们道别,留下了钥匙离开了。

“好吧!”丹尼半扶半抱着我,把我安放在原先的沙发上,问,“那除了我之外的礼物,在前面那四份里,你最喜欢的是哪个?”

“恩、、、我还没看完呢,你就回来了。我怎么说啊?”

丹尼有些微微的不悦,但马上又被笑容掩盖了。他说:“按照每份礼物五分钟的时间计算,时间刚刚好啊。我没料到,你拆礼物是这样的慢。”

我认为丹尼刚刚的不悦,完全可以归结为预料出现差错的原因。他以前就不喜欢计划失去控制。

“你忘了,我是一个特例。”

“对。我是忘了,你有、、、各种特例。”丹尼损着我的时候,还窃笑了一下,“那么现在接着拆吧!我陪着你。”

“好。”

我连着打开了三个盒盖。分别是: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瓶,一件黑色的衣服,以及一小瓶的香水。说实话,我不太明白丹尼送我香水和衣服的目的,我也不太喜欢。再说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玻璃瓶子,只是有着比较好看的形态,其他几乎一无是处。我自然要选薰衣草干花了。它代表着一段回忆,美好的回忆,至今都还弥漫香气的回忆。

我是一个喜怒完全形于色的人。丹尼一定是看出我心里的想法了,他拿出了那个装着某种透明液体的玻璃瓶,开了盖子,递给了我,说:“喝喝看。”

虽然有些迟疑,但是我仍旧本着对丹尼的信任,小小地喝了一口。居然是,依云水。

“Evian.”

“我只是拧开水龙头,接了一瓶子自来水罢了。我可没有到Evian去。”

我曾有一次哀叹,当初在法国拧开水龙头就能喝到的依云水,回到中国要花大把的人民币买,才能喝到。我说我想念法国的平易近人的依云水,只一遍,丹尼就记住了,还千里迢迢从法国给我带回了一瓶。

“可惜,只有一瓶。你怎么不多弄几瓶来呢。”

知道我是在开玩笑,丹尼接过我手中的瓶子放在茶几上,又起身把另一个盒子里的衣服拿了出来。衣服抖落了开,是一条裙子,黑色的吊带小礼服。

“记得吗?”

记得,当然记得。它也是我回忆的一部分啊!我怎能不记得。我看着裙子,拼命地点头。

“前三样,我一分钱都没花,倒是那个体积最小的、、、”

“为什么要送我香水呢?”

“你在我走的时候,说得那般义正言辞,我怎好不多多备着些。要是你怪我只给你些不用钱,我该怎么办?我当然、、、”

我听着越发地不入耳了,抬手就要朝身旁又坐下的丹尼打去。他却立马告饶,“别别别!我是开玩笑的。其实,我在法国很想你,没想到有一天闻到和你相似的味道。就是它。所以我就买下来了。”

这香水很好闻,不是复杂的、浓郁的芬芳,香味很清新。我不知道,自己身上竟还有这样好闻的味道。

“多少钱?

不贵,我可不答应。”

“贵,那卡刷得我肉疼。不过,送给你的,再贵也不贵。”

“恩。”

这话转得不错。我心里美滋滋地,决定好好对待丹尼。就又扑到了他的怀里。

“你喜欢哪个?”

“都喜欢。只要是你送我的,我都喜欢。”

“最喜欢的?”

我是真的选不出来。薰衣草干花暗含着一段往事,黑色小礼服代表着一份记忆,依云水里全都是丹尼对我的上心,香水的气味诉说着丹尼思念着我的心意。每一个都包含着各自独特的心意,任何一个我都割舍不下。

“你不知道,我有很多的‘最喜欢’的吗?”

“呵呵、、、倒是忘了这点。”

“不过,我最最最、、、最喜欢的,还是、、、你!”我像一只狡猾的白狐,扑在丹尼的怀里,“你能把你送给我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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