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紫鸢阁里灯火通明,透过半透明的屏风,屋外人来人往,全然没有半点声音,隐隐只觉得众人皆是战战兢兢。我轻轻动了一下,只觉全身酸软,隐隐有些痛,不自觉“咿呀”申吟出声。
“醒了?”嘶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宇印凌轩站在床边,背对着烛光,我眼神昏恍,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隐隐的怒气与哀痛,不由得一呆。我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在乎吗?他不会在乎的?!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根本就不会在乎!!孩子,我的孩子…就这样被我亲手杀了!就因为我的妒忌!就因为…宇印凌轩的背叛!
我欠了欠身,想要起身。他仿佛洞察了我的想法,伸手来帮我。我一把拂开,轻声喝道,“别碰我,走开!”
宇印凌轩一僵,站在原地没有动,向外面命令道:“冬梅,珊瑚,进来!”
屏风后面闪进来两个人,十三四岁,丫鬟打扮,左边一个高高瘦瘦,颧骨凸出,眼睛大大的。右边的一个稍稍偏胖,长得很白,很卡哇伊。
“奴婢冬梅,珊瑚参见皇上,景妃娘娘。”
我愣了一下,“这是…翡翠,青女呢?”
“她们照顾你不周,我已经将她们遣到了浣衣局去,今后就由冬梅,珊瑚伺候你。”宇印凌轩顿了一下,转身看向我,脸色苍白,双眸如刃一般刻满苦楚,“那个孩子…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有的…”
我顿了顿,扯开一抹不在乎的笑容,“这些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不存在了。”
“你…”他拽住我的手臂,轻轻一扯,我却因为太虚弱,直接跌进他的怀里,使劲的挣了两下,却被他楼的更紧,“水若兰,你究竟要折磨我到几时?难道那女人的一番话竟敌不过我对你的心?!仅仅是因为这样,你居然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子!狠毒的女人!你…根本就不听我的解释!为何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乖顺的倚在他怀里,等他咆哮完了,我才漫不经心的开口,“好了,说完了,皇上请回吧,臣妾要休息了。”
宇印凌轩僵住,缓缓放开我,眸光紧凝,沉声道:“兰儿,你是铁了心要跟我赌气?”
“臣妾不敢。”我敛下眼光,“皇上国事繁忙,臣妾不想耽搁皇上,请回吧。”
“你…莫非你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第一,决不可在不知道内情的情况下生气,你生气了,甚至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第二,不可隐瞒彼此,你却瞒着我孩子的事!第三,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出紫鸢阁一步,你却趁着夜色,跑到未央宫去。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我,而我却无条件的相信你,处处维护你…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臣妾没有生气,再也不会瞒皇上任何事,更不会出紫鸢阁一步,臣妾会守着妃子的本分,不会在作出任何出格的事。皇上可以放心了。”我坐在床上,不方便福身,只是微微颔首,“皇上请回吧!”
宇印凌轩愣住,倏地发出一声冷笑,“爱妃好生休息。”他转身,冷清决然,吩咐道:“好好伺候娘娘,若有半分差池,唯你们是问!”
“是。”两丫头规规矩矩的应声。
门“砰”的一声关上,我愣了一下,缓缓躺了下去,“不用伺候了,你们都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雪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带着冰冰凉凉的感觉,一直寒到人心里去。
未央宫密室里,贤妃正翻看着书,手轻轻的抚着微隆起的月复部,嘴角挂着一抹宁静的笑容。
“咚”的一声巨响,密室的门被打开了,强烈的冷风灌了进来。贤妃从软榻上下来,缓缓跪在地上,“臣妾参见皇上,皇上吉祥。”
从低垂的视线里瞥见一双明黄色的靴子正一步步朝她的方向而来,当停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心漏跳一拍。她微微抬起头来,眼波微漾,轻唤,“皇上…”
宇印凌轩瞳孔蓦地一缩,额上青筋直跳,负在身后的手猛然握紧,连呼吸声都变得浓重起来,好似野兽在伏击猎物前的急喘。
“今天…朕失去了…孩子…”
“皇上不要伤心,臣妾也怀了你的孩子,不出几月…啊!”贤妃只觉头皮一阵刺痛,还未回过神来,头发已经被宇印凌轩拽在手里,迫使她站了起来。她一惊,连声道:“皇上不想要我国流向琉璃国的的军事地图了?不想知道琅琊山的军机部署了吗?”
宇印凌轩一顿,瞳孔中闪着妖冶的血红色,“朕就是与你周-旋太久了,才失去了孩子…那军事地图,不要也罢!就算失去十万甚至二十万的人马,朕也要将琅琊山攻下!至于你…”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另一只手轻抚贤妃的下颚,“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只觉下颚捏碎了般的疼痛,还想说些什么,一颗药丸便被塞进了她的嘴里。她下意识的想要吐出来,却被勒住了喉咙,迫使她吞了下去。
喉间的手猛地一松,贤妃便跌倒在地,猛咳几声,“是什么?皇上…”
宇印凌轩坐在椅上,冷酷决然的看着她,“堕,胎,药。”
贤妃身上猛地一颤,不可思议的望着宇印凌轩,朝他爬进几步,拽住他的衣角,“皇上,不,他是你的孩子,你不可以这样做!皇上…”
“你害死了朕的孩子,朕,今晚要亲眼看见你的孩子死去!她所受的痛苦,我要一千倍一万倍的加诸在你身上!”
“皇上,她怀的就是你的孩子,难道我的就不是了吗?皇上…”
“你真的确定那是朕的孩子?”宇印凌轩阴狠的笑着,他的身躯颀长俊拔,散发着一种帝王式的优雅,这种像是魔王般的风姿,诡魅又危险,却也很迷人,在这样的外表下,他更有一颗比魔王更冷酷更残暴的心。
“朕使用春意海棠迷晕你,就坐在这里,亲眼看着你与几个男子欢爱,朕还真不知道你肚子的孩子究竟是谁的?今天,朕也要坐在这里,亲眼看着这个孩子死去!”
贤妃眼睛蓦地瞪大,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只觉月复部一阵又一阵的抽疼,心更像是被连捅了几刀,完全痛不欲生,“我不相信,臣妾不相信,皇上决不会如此狠毒的对待臣妾!臣妾肚子里的孩子是皇上的!”
宇印凌轩缓缓站起来,他变得很可怕,就像地狱来的魔王,阴冷残忍又酷丽、。“朕这一生,只许一人有朕的孩子。除了她以外,朕对天下间任何女子都没有兴趣!若不是为了那张下落不明的军事地图,朕连话都不想跟你说!更别指望朕会碰你!”
心碎了,为了这个男人,她不惜与父亲做对,不惜出卖父亲,在父亲偷走紫云国-军事地图逃离之际,留下副本,为的只是换取这男人的一个凝眸。为了这个男人,她更不惜骗取敌方降将,自己的旧情人,来换取琅琊山地形图来博取他的一笑。为了她,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错了,这个男人是冷血的,也是痴情的,可惜,他爱的人不是她!
月复部一阵绞痛,血水慢慢的流了下来,将群的下摆逐渐染红。她不在乎,孩子不是他的她也不想要,可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样输给了那个姿色平平的女人,她不甘心就这样让他忘了她的存在。
贤妃从地上爬起来,忍住月复部的剧痛,惨淡的一笑,“皇上,你会后悔的,因为,那个孽种中了剧毒,世界上没人解得了…”
宇印凌轩不怒反笑,“你以为这样的小把戏能瞒得了朕,太天真了。”他眯了眯眼,站起身来,良久才说道,“贤妃,不要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在那晚之前,朕还真不知道你是如此的女子,朕已经为你想好了出路!不如,就去当军妓吧——直到死。”
“皇上,你…”
宇印凌轩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你可要好好犒劳那些将士…朕会好好关注你的表现!若是有了孩子,生男世世为奴,生女代代为chang。”说着,又嫌恶的将手拿下,“你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朕怎样攻陷琉璃国!”
“皇上!”看着远去的身影,贤妃只觉头一阵阵的晕眩,她绝望得想着,就这样死了吧!就这样死了,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可惜,死并不是容易的事,特别是当恶魔不许你死的时候,死,成了一种奢望。在她昏昏沉沉中,就已经被抬到了军营中…
黑暗,无止境的黑暗。
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这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模不着,什么也听不见…
忽然,我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循着声音四处模索着,猛然间,一个小小的婴儿就出现在我怀里,粉扑扑的小脸煞是可爱。他在哭,他在喊:“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
我的心揪得发疼,正想哄他,孩子刹那间竟不见了踪影。我不知所措的茫然四顾,伸出手,上面满是血迹…一滴、两滴、三滴…染红了整个黑暗的世界。
“妈妈,为什么不要我…妈妈…”
“孩子…”我哭喊着,心隐隐作痛,蓦地觉得一阵凉意,低头一看,整个白色的裙摆已经变成了血红色,汩汩的血水还不断的流…
“妈妈…你好狠心…为什么丢下我…”
“孩子!”
蓦地冲口而出的尖叫声吓到了我,猛地睁开眼,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我眼睛一阵生疼。我闭了闭眼,好一会才重新睁开眼睛。
“娘娘,没事了,别害怕,你只是被噩梦魇住了…”珊瑚替我拭去额上的冷汗,“娘娘醒了,要喝药吗?奴婢去热一热,顺便去御膳厨房吩咐些吃的。”
“不用了,下去!”我冷冷吩咐道,瞥了一眼蜡烛,“别吹蜡烛…”
两丫头相视一眼,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福身退了出去。
瞪大眼睛,定定的盯着摇曳的烛火,没有泪的眼眶酸涩疼痛,我只能蜷起身体,抱住冰冷的自己,无声颤抖。这几天来,总是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同一个血红的天地,同一段孩子的叫喊…重复着,无休止的重复着,像那冰锥扎在我胸口,又冷又痛,伤口麻木着冰冷、裂开。
痛吗?我问自己。
苦涩的摇了摇头,我还有资格说痛吗?孩子,是我亲手杀死的,是我这个母亲亲手杀死的!再大的痛苦,也是对我这个恨毒的母亲的惩罚,这样,我反而会好过一些…继续吧…就让我痛苦的死去也好…
直到天已大亮,我才朦朦胧胧的有了困意。刚一合眼,铺天盖地的血红色向我卷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一怔,索性穿上衣服,步履蹒跚的拉开-房门。
黯黯的天色,满地积雪,刺骨的冷风卷着雪花“唰唰”的刮过,我浑身一哆嗦,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无所谓的笑笑,仰起头,任冰冷的雪花落的我满头满身,冰冰凉凉的触感寒到心里去。
“娘娘,”冬梅为我披上一件大麾,细心地为我系上衣带,“娘娘刚刚小产,身子骨弱,哪受得了这寒气?!快随奴婢进屋吧。”
我愣住,摇头,伸手便接住几片雪花,“本宫想呆在这里。”
珊瑚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端了碗汤药,轻声道,“娘娘,该吃药了。”
我看了那黑糊糊的药一眼,“放在一边,本宫等一会儿会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