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晓冬怎么看也看不出鬼冥也有畏惧什么人的时候,尤其是这样一个相貌不算很出众且一脸病容的女人。他们是什么关系?绝对不是夫妻!也不像情人。那女人显然已经嫁了人。鬼冥微皱了眉头,似乎很苦恼。
那女人轻轻说道:“你真的确定他在郴州么?”
鬼冥闷闷道:“我的人探听的消息绝对错不了。”
女人轻轻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快十年了,他从不肯见我一面,只怕这次……”
鬼冥道:“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他来见你。”
女人又叹了一声,道:“见了面又能怎样?我这身体也……唉!我活着好累,真想快点死了算了。”
鬼冥道:“你别灰心,我听说天藏教教主郁黎也在郴州,郁教主跟天下第一名医‘气死阎罗’秦神医相交甚厚,我去求他请秦神医来给你治病,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女人摇摇头,道:“我们跟郁教主一点交情也没有,甚至连面也没见过,他怎么会为我们去劳烦秦神医?”
鬼冥道:“我听师哥说过,郁教主人很好,谁有难处去找他,只要他能办得到的从不推辞。我相信只要我们诚意去求他,他会帮助我们的。”
女人温柔地看着鬼冥道:“你真的变了很多,可是为什么还老戴着……”
鬼冥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发现佟晓冬还在一旁偷偷地看他们,不由得怒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佟晓冬吓了一跳,暗想:“现在不是跟他打听鬼幽的时候,我还是先走好了。”于是连忙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回到床上,佟晓冬更加睡不着了,一直想着那个女人的身份。他们谈论的那个“他”是谁呢?居然长达十年不愿见那女人的面,可也真够无情的。她又听到鬼冥说郁黎在郴州,看来陆玄依得来的消息并不错。她想到再过不久就又可以见到郁黎了,只是这次是在已经知道他的身份的情况下去见他,她不知道自己见到郁黎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第二天早晨,佟晓冬和陆玄依一起到大堂里用早点,恰好鬼冥与那女人也在,佟晓冬突然想起陆玄依曾经和鬼冥动过手,这两个人说不定还记得对方,万一又打起来可怎么办?想到这里,她又生怕鬼冥发现了她,拉着陆玄依就往外面走。陆玄依很奇怪,道:“干什么?”
他们两个人的举动引起了那女人的注意,那女人道:“这不是昨天晚上的那位姑娘么?”
鬼冥一看,认出了陆玄依,冷冷道:“又见到阁下了。”
陆玄依全身戒备,沉声道:“阁下有何指教?”
鬼冥道:“你也是浮云城的人?”
佟晓冬正要说“不是”,陆玄依已经傲然道:“在下陆玄依,浮云城主第七子。”
鬼冥对那女人道:“就是浮云城的人要害他。”
那女人脸色微变,定定地朝他们看过来。佟晓冬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一突,她直觉这女人一定有武功在身,她不由得更紧张了。
女人淡淡道:“不要在这里动手,惊扰了百姓不好。”
鬼冥点点头,又和那女人坐下来说话。
佟晓冬感觉到他们不会就此罢手,便对陆玄依道:“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陆玄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心知以自己的武功要对付一个鬼冥都很吃力,何况那个女人看起来武功似乎也不弱。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可能会拖后腿的佟晓冬,然而他又不能丢下佟晓冬,只有她才能尽快引出鬼幽来。他一想到自己所中的毒还有七天便要发作,心里竟有一丝绝望。
两个人走出客栈,径往城外走。路上都是泥泞的积雪,佟晓冬感觉鞋子都已经湿透了,但是她更清楚,如果不走,说不定生命都会有危险,也许她没关系,但是鬼冥肯定不会放过陆玄依。她本不需要为陆玄依担心,然而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她无法认同这种江湖的处事方式。她不愿意看到任何人在她面前死亡,更何况,现在她与陆玄依是同路人,她也不能坐视陆玄依被鬼冥伤害。
已经走出城很远了,完全看不到行人,佟晓冬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了马蹄声,那有节奏的蹄声“嗒嗒嗒嗒”地由远而近,若是平时,佟晓冬一定会很喜欢这欢快的声音,然而此刻,这声音无异于丧钟,她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陆玄依停下脚步,对佟晓冬冷冷道:“你到一边去。”
佟晓冬本能地往旁边挪了几步。她看见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鬼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那女人和四名侍女坐在车上静静地看着。
这次,鬼冥的手上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宝剑,他的脸美丽得近乎残酷,头发还是那样随意地披散着,可是佟晓冬只觉得恐怖。看到鬼冥慢慢地走过来,她猛地冲了出来,挡在陆玄依的前面,大声道:“别过来。”
鬼冥冷笑道:“原来浮云城的人需要女人来保护。”
陆玄依冷冷道:“走开。”他对佟晓冬说。
佟晓冬愤愤道:“一定要用武力解决问题吗?”
陆玄依道:“这是江湖,就要用江湖的手段。”
佟晓冬知道道理讲不通,但是她也不愿让开。
鬼冥道:“你不让开也没关系。我跟鬼幽不同,我不会因为对手是女人而手下留情。你们两个一块上吧。”
陆玄依把佟晓冬往旁边猛地一推,怒道:“滚开,别在这里碍事!”
佟晓冬一下子摔倒在雪地里,跌得七荤八素,身上、脸上都是泥水,冰冷的泥水刺激着她的皮肤,她的怒气陡然间升了起来。佟晓冬吃力地爬起来时,鬼冥和陆玄依已经开始动手了。
佟晓冬看过很多武打的场面,但那都是经过艺术处理的,现在她亲眼看到这种生死相搏,只觉得毫无美感可言。两个人就像两个疯子似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鬼冥的身形很灵活,但是他的招式看起来很奇怪。相比较而言,陆玄依绝对是受过极好的剑术训练的,只是他用的是软剑,柔韧有余,却没有多少杀伤力。鬼冥的武功明显比陆玄依高,但是他似乎有意要戏弄陆玄依,明明可以刺中陆玄依要害的偏偏只划破他的皮肤,不多久,陆玄依身上已经多了十来道血痕,殷红的血因为身体的剧烈运动而迅速地渗透出来,很快染红了他的衣裳。
佟晓冬知道用不了多久,陆玄依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昏厥,她已经顾不了危险,闭着眼睛冲了过去。拼杀的两个人都没料到不远处的佟晓冬会突然跑过来,陆玄依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推开她,他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鬼冥全力刺过来的一招。鬼冥的剑穿透陆玄依的右臂,犹自淌着血的剑尖停在佟晓冬眼前两公分的地方,已经微微卷曲了。佟晓冬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陆玄依的身体软软地靠在她的身上,她连忙侧身抱住他不断下滑的身体。陆玄依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泛青,他的眼睛并没有闭上,可是眼中的绝望更加让人心痛。
佟晓冬很想尖叫,但是很快她又冷静下来。她把陆玄依平放在地上,鬼冥的剑并没有抽出来,她知道一旦抽出来就会造成大出血,到时候就没有办法止血了。她看着鬼冥,沙哑着声音道:“你打完了没有?”
鬼冥有点意外地看着这种情景,道:“怎样?”
佟晓冬道:“我要带他去看大夫。”
鬼冥慢慢走过来,伸手在陆玄依的肩头点了几下,然后倏地抽出剑来。佟晓冬惊恐地瞪着他,却发现并没有很多血喷出来。鬼冥道:“我还不想他死。我点了他几处穴道,可以暂时止血。”
佟晓冬的脸色缓和了些,她把自己的腰带解下来,把陆玄依的伤口缠上。看着像一个破碎的布女圭女圭的陆玄依,佟晓冬终于哭了出来,她想起不久前他还问过她想吃点什么,又想起那天夜里他脸上的泪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鬼冥道:“我要带他走,你走不走?”
佟晓冬道:“是去找鬼幽么?”
鬼冥点点头。佟晓冬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鬼冥一把将已陷入昏迷的陆玄依扛上肩头,扔在马车车厢的后头。那女人招手叫佟晓冬进车厢里坐,佟晓冬摇摇头,坐到车厢后面的横木上,把陆玄依先前月兑下的外袍包在他的身上,然后不停地揉搓着他渐渐僵冷的手指。
马车行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鬼冥绕到车厢后头,道:“到里面来吧。”说着,又把陆玄依放进了车厢里。车厢很宽敞,像个小房间似的,坐六七个人都不嫌挤。
那女人柔声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是他的什么人呀?”
佟晓冬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道:“我被浮云城的人抓住了,一直想找机会逃走。”
女人奇道:“那你为什么又不走了呢?”
佟晓冬道:“我跟着陆玄依就是想去找到天藏教,然后找鬼幽。”
“鬼幽?你也认识鬼幽?”女人奇怪地看向鬼冥,道:“靖安,佟姑娘是嘉阳的朋友吗?”
佟晓冬这才知道原来鬼幽的真名应该是“童嘉阳”。
鬼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以前见过他们在一起。”
女人的脸上泛出酸涩的神情,喃喃道:“难怪他……不愿见我……”
佟晓冬暗想:“这女人莫不是鬼幽原来的女朋友,后来因为什么误会两人分手了,现在这女人又想跟鬼幽再续前缘,可是鬼幽不肯原谅她?”她看过不少言情小说,里面不乏这样的情节。她连忙道:“这位大姐,你别误会,我跟鬼幽是兄妹,我是他的妹妹。”
“妹妹?”女人和鬼冥一起道。女人道:“嘉阳有个妹妹吗?”
鬼冥道:“我也不知道,他从未提起过。”
佟晓冬想:“总是要装鬼幽的妹妹的,倒不如就这样说好了。”于是道:“是啊,我本名叫童小小,十六年前跟家人一起逃出中原的时候被敌人追杀,我和家人都失散了。后来我大哥找到了我,又怕我过不惯粤西的苦日子就没有带我走。前段日子,大哥又找上我,说我母亲眼睛看不见了,很想见我,这才到中原来接我。谁知道半路上被魑魅宫的叛徒出卖,遭到浮云城的追杀。浮云城的人不知道我的身分,把我留在了浮云城。他们见我没有武功,便对我不很在意,我才有机会跟着他们出来。”她说的话基本上都是事实,听起来的确没有什么破绽。
女人一听佟晓冬是鬼幽的妹妹,顿时和颜悦色道:“你大哥有没有提起过董丽筠这个名字?”
佟晓冬心想:“董丽筠大概就是这女人的名字了。”便道:“好像听说过,不过我大哥不怎么愿意多谈以前的事情,所以我也不太记得了。”
这女人的确叫董丽筠,她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他一直对那件事耿耿于怀,都快十年了,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鬼冥道:“十年来,他不与任何女子来往,也说明他心里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了。”
董丽筠幽幽一叹,再不说话,只是有些忧郁地看着佟晓冬,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到一点鬼幽的影子。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只听得前面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鬼冥前去探听了一下,原来山上有块大石拦在了路中央,旁边是深谷,来往的车辆无法通过,只有行人可以沿着崖边的很窄的小路缓缓行走,一时间聚集了很多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董丽筠皱起眉头道:“过了这片山谷就到郴州了,这可怎么办?”
佟晓冬道:“怎么不把这石头搬走呢?”
鬼冥道:“这么大块石头要搬走谈何容易?就是几十个壮汉抬也未必抬得动。”
佟晓冬到那巨石边看了看,突然想起以前在电视里面看到过类似的情节,觉得可以试一试,道:“这石头里山谷不远,可以在石头旁边挖一条深沟,然后把石头推进深沟,让石头滚到山谷中去。”
董丽筠点点头道:“这是个办法。”
鬼冥也觉得这办法可行,便去召集人手照着佟晓冬说的去做。不多久他便找到了十几个当地汉子,大家拿着铁锹、锄头在谷边挖出一条渐渐向下的深沟,果然不用多少力就把巨石推下了深谷。除去了石头,众人又把深沟填起来,道路便通畅了。转眼过去了大半天,一行人便加快了速度向前赶。
董丽筠微笑道:“妹妹真聪明,想得到这样的好办法。”
佟晓冬不好意思道:“这也不是我想到的办法,我以前见别人这样做过,突然想到的。再说,幸好有鬼冥在,否则靠我们这几个弱女子也解决不了问题。”
董丽筠笑着看了鬼冥一眼,道:“你也真有趣,放着自己的名字不要,取了这么个怪称号。嘉阳是魑魅宫的主人,你就自称是魍魉宫的主人,他叫鬼幽,你就叫鬼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处处和他比着。”
鬼冥有些尴尬地别过脸。佟晓冬心里一动,觉得鬼冥的心思的确很耐人寻味。
傍晚时,他们在一座小城里落脚。佟晓冬担忧陆玄依的伤势,这一路上他都没有醒过来,看见到了城里,佟晓冬道:“请个大夫给他看看吧,我怕他会熬不过去。”
董丽筠道:“妹妹,你似乎很关心这个人呀?”
佟晓冬叹道:“他的幺弟是我很要好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他死。”
董丽筠笑了笑,对鬼冥道:“靖安,就照晓冬的话去做吧。到时候要怎样处置他,还是见了嘉阳再说。”
鬼冥对董丽筠的话十分顺从,当下毫不犹豫地就去找大夫。大夫来看过陆玄依的伤势,把他的外伤处理了一下,又开
了些补血养气的方子。佟晓冬还怕有什么意外,衣不解带地守在陆玄依的床边。
董丽筠和鬼冥退到另一间屋子。董丽筠淡笑道:“晓冬真是个好姑娘。娶了她的人真是有福了。”
鬼冥道:“你也很好。”
董丽筠叹道:“我有什么好的呢?当初那么草率地嫁了人,丈夫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我想见的人十年来都见不到……唉,是不是我前世做错了什么,这辈子让我这样坎坷?”
鬼冥道:“丽筠,我知道我很多地方都不如嘉阳,但是我对你……”
董丽筠道:“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不是吗?嘉阳……也是我们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们一辈子都是朋友。”
鬼冥有些黯然道:“不错,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