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已经安排好,谈世杰叫店家上了些饭菜,大家都连着赶了两天的路,又累又饿,当下都埋头吃起来。佟晓冬胃里一直不舒服,勉强吃了几口,实在咽不下去了,便先起身到四周转转。谈世杰吩咐她不要走远了。佟晓冬点点头,就在客栈门口徘徊。
夕阳的余晖已经完全散去,天空变得灰暗起来。街上的人家渐次掌起了灯,昏黄的灯光从镂花的窗子中透了出来,有种说不出的静谧。佟晓冬激愤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头脑也冷静了许多。她不由得细细回想起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所遭遇的种种,似梦似幻,感觉却又如此真实。有没有那么一天这梦突然就醒了呢?或者她又能回到原来的时空去呢?那个时候,她能抛开这里的一切,无牵无挂地离去吗?她自嘲地一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洒月兑。命运对她真是厚爱,给了她二十一世纪的生命,又给她一个千年之前的命运,如果不好好活这一回,恐怕会遭天谴吧?她深吸口气,身上仿佛充满了力量,她想到魑魅宫的那场篝火晚会,想到士兵们表演的战舞,浑身的血液似乎又沸腾起来。不错,无论未来的路有多么艰辛,为了自己的理想,一定要奋斗到底!
就在众人吃完饭准备回房间休息的时候,寂静的大街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大家顿时停住脚步,定定地站着。店伙计迅速地关上门,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凝听。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佟晓冬伏在窗户边,从窗户的缝隙中往外看,只见三个男子从大街上飞奔过去,没过多久,又有三个男子飞奔过去,不过看得出来,后面的人是在追赶前面的人。她特别留意了他们的装着,前面那三个人肩头都戴着一条紫色的方巾,应该是紫巾会的人。后面追赶的人却是一身青灰色劲装,手中握着兵器,却不知道是刀还是剑。
佟晓冬心里一沉,她很想去救救那紫巾会的人,却又无能为力。她黯然地看了看谈世杰,谈世杰眉头深锁,一言不发。
街上又恢复了平静,有人家打开了门窗,传来了吱呀的声音。店伙计也轻轻打开了门,伸出头去张望了一番,舒了口长气,道:“每天这样,真是没了天理,叫人怎么活呀……”
回了房间,佟晓冬问谈世杰道:“金刀门是要把紫巾会赶尽杀绝吗?”
谈世杰叹了口气,道:“金刀门既然决心占领这里,自然是要斩草除根。如果盛老爷子还在世的话,肯定不会让他们这样乱来的。”
佟晓冬奇道:“谈总镖头说的是盛天南吗?怎么,他已经死了么?”
谈世杰道:“不错,盛天南曾是金刀门的门主,此人凭着手中一把金刀开创了金刀门,在江湖中极负盛名。可惜他老人家英明一世,晚年却犯了糊涂,将门主之位传给了小儿子盛承威。这个盛承威乃是盛天南继室所出,自小娇生惯养,胆大妄为。做了门主之后更是为所欲为,毫无顾忌。这两年,金刀门在江湖中横行霸道,结下不少仇家,不出几年,唉……”
“多行不义必自毙。”佟晓冬愤然道:“但是现在江湖上就没有正义之士来阻止金刀门的所作所为么?”
谈世杰又叹道:“当今之世本就是乱世,大家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工夫管别人,只要人不犯我就行。”
佟晓冬想了想,道:“谈总镖头为什么要答应我大哥送我去天藏教呢?”
谈世杰一愣,随即淡笑道:“鬼幽宫主对我凤翔镖局众人有救命之恩,在下这么做不过是想报答鬼幽宫主的恩情罢了。”
佟晓冬点点头道:“可是谈总镖头知道这一路上会有危险吗?”
谈世杰微叹道:“危险肯定是有的。否则鬼幽宫主也不会托在下护送姑娘了。不过大丈夫在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有些事情即便是拼上性命也不能不为。”
佟晓冬又点点头,道:“谈总镖头说得不错。我想这世上像谈总镖头这样的人一定还有不少,如果大家能够联合起来,齐心协力,拨乱反正,江湖也一定会恢复太平的。”
谈世杰听佟晓冬所言,顿时呆住。这话若出自哪个门派掌门之口,他一定不会太惊讶,然而由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女子说出来,却不由得他不吃惊。“佟姑娘真是见识过人。”他长叹一声,道:“难怪魑魅宫在强敌环伺之下还能屹立不倒,原来鬼幽宫主身边还有像佟姑娘这样见识不凡的人在。”
佟晓冬被他赞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哪里,我乱说的。我的想法其实很天真,这世上力量最强大的是人心,然而最难凝聚的也是人心。”
谈世杰更惊讶了,对佟晓冬不禁刮目相看。良久,他才感叹道:“佟姑娘说的极对。在下听说中原各派都参加了二月初八的武林大会,在武林大会上本来有人提议推选出一位武林盟主领导群雄,谁知闹得鸡飞狗跳,不欢而散。”
“哦?是怎么回事?”佟晓冬听黄凤岐说过武林大会的事情,后来因为和鬼幽一起去了魑魅宫就忘记这回事了。如今听谈世杰提起来,不禁好奇地问道。
谈世杰失笑道:“具体情形在下也是听道上的朋友说的。据说那天江湖各大门派都参加了,就连十多年未参加武林大会的天藏教都参加了。有人提议推选出武林盟主,各派自然都希望本派掌门能够被推选出来,于是就为哪些人有资格当武林盟主争执不休,到后来还动起手来,最终还是没有选出武林盟主。就为这事而结下仇怨的门派倒是又多了不少。”
佟晓冬听到天藏教也参加了武林大会,一颗心又乱了起来,后面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兴趣听了。她只想着这次去天藏教见到了郁黎该怎样说,说不定还会见到郁黎的妻子,那时她又该怎样说呢?
谈世杰见原本还兴致勃勃地佟晓冬突然变得安静下来,猛地想起鬼幽交待过的话来,暗暗责怪自己说话鲁莽。他毕竟也是久经江湖的人,便立刻将话题岔开,道:“这一路上佟姑娘还吃得消么?”
佟晓冬苦笑道:“吃不消也得吃。我已经答应了大哥,说什么也得坚持到天藏教啊。”
谈世杰不由得也好奇起来,道:“鬼幽宫主是佟姑娘的大哥么?”
提起鬼幽,佟晓冬的心里又是温柔又是苦涩,她浅浅一笑道:“是啊。他没有告诉谈总镖头么?”
谈世杰摇摇头。佟晓冬苦笑道:“他也许是怕人知道了我的身分会对我不利,所以谈总镖头知道的越少越好。我大哥总是这样为我着想。”
谈世杰只道他们是亲兄妹,也不再多问。尽管他对佟晓冬与天藏教的关系还有许多疑问,但也不敢贸然相问。
这一夜倒也平平安安。次日清早,谈世杰与弟子们整理好行李,骑上马又上路了。
刚出了红花镇,便听得远处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谈世杰忙停下来,命韩榕看好马匹行李,又吩咐谈青娥保护佟晓冬,自己与平冲二人往前面去打探。两人刚离开不久,便有几个人从红花镇方向而来。佟晓冬一眼就看出来人是金刀门的人,因为中间有一个人正是那与她打过两次照面的金刀门白虎堂堂主孙达。佟晓冬怕孙达会认出自己,连忙背转身。那几个人并未多看他们,便匆匆过去了。
佟晓冬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暗暗焦急。按照这样的情形,要顺利走到天藏教的总坛,恐怕得七八日。若是能够抵达天藏教倒也不愁赶不及救援鬼幽,她只怕自己无法顺利离开这里。金刀门与赤焰帮早已勾结起来,他们曾经还打过她的主意,如今赤焰帮与魑魅宫已经正面为敌,难保金刀门不使阴谋诡计,倘若又把她抓住以此要挟鬼幽,那可就糟糕了。
谈世杰和平冲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谈青娥也着急起来,道:“韩师哥,你去看看吧。”
韩榕犯难道:“你们两个人留在这里怎么行?”
佟晓冬道:“不如我们一起去。这样分散开了,反而两头受牵制。”
当下三个人商议好了,便牵了马慢慢前行。前方不过半里路就是一片小松树林,林中静寂无声,看不到半个人影。
韩榕奇道:“这可怪了。难道我们走错了?”
谈青娥道:“这里也没有其他的路了。爹和平师哥肯定不会走远,一定就在附近。咱们再找找。”
佟晓冬心里有许多疑惑。说不定那孙达已经认出了她,所以先抓走了谈世杰和平冲好孤立他们。但是她也不敢确定事实是否如此,她也不清楚谈世杰和平冲两个人是否对付得了金刀门的人。
三个人在林中转了半天,连只飞鸟都没有看到。如果谈世杰他们确实在这附近的话也该听到他们的动静了。三个人想到谈世杰他们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心里都十分难过,悒悒地坐在一起。
谈青娥苦着脸道:“爹爹到底去了哪里?他决不会就这么把我们丢在这里,肯定是遇上什么事了。”
韩榕道:“师妹,你先别急。我看这里干净得很,不像有过激烈打斗的样子,师父和大师哥肯定没有性命之忧。说不定他们只是被敌人掳走了。”
谈青娥道:“那敌人究竟是谁呢?爹爹在江湖上一向谨小慎微,从不敢得罪人,有谁会找爹爹的麻烦?”
韩榕道:“师父不是说了,现在金刀门在这里横行霸道,说不定就是他们干的。”
谈青娥道:“如果真是金刀门干的,他们怎么会对爹爹手下留情……”
这师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佟晓冬觉得这都是因自己而起,心里很是愧疚,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天色已经接近正午,三个人又累又饿,行李中尚有些干粮,便先拿出来充饥。佟晓冬哪里还吃得下,这两天她的胃口本就不好,一直在半饥饿状态,此刻虽然觉得全身乏力,可还是吃不下东西,就只喝了两口水,萎靡地坐在地上。谈青娥过来道:“佟姑娘,你不用担心,不管怎样我们也会把你平安送到天藏教的。”
佟晓冬见他们在这种艰难的时刻还记得她的事情,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激,道:“我的事情不要紧,还是先找到谈总镖头和平大哥要紧。”
谈青娥神色坚定地道:“佟姑娘不必担心我们。我们家三代都是开镖局的,早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了。我们凤翔镖局既然接下了鬼幽宫主的这趟镖,又以我们凤翔镖局四十年的声誉做保证,我们自是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这趟镖。”
佟晓冬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女孩子实在很坚强。想她年纪轻轻就跟着父兄行走四方,不知遭遇了多少艰险磨难,相比之下,自己真是既懦弱又无能。
三个人正呆着的时候,四周的空气似乎变得凝重起来,就连佟晓冬都能感觉到一丝丝杀气。韩榕最先跳起来,抽出了腰间的大刀。谈青娥紧挨在佟晓冬的身边,手中握着宝剑。佟晓冬却不似先前那样焦躁了,她的心里莫名地平静,淡淡道:“谈姑娘,韩大哥,你们不必跟他们动手。我们现在肯定不是敌人的对手,与其拼命受伤,还不如保存好体力,以图后路。”
谈青娥与韩榕对视了一眼,虽然还是握着兵器,却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了。
佟晓冬扬声道:“是金刀门的人么?如果是的话,就请出来吧。”
略过了一会儿,十来个人影缓缓靠了过来,果然是金刀门的人。韩榕和谈青娥又对望了一眼,暗道:“若真的交起手来,我们非死即伤。”不禁对佟晓冬有些敬佩起来。
佟晓冬冷冷看着这些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人,冷笑道:“你们白虎堂的孙达堂主呢?”
其中一人微微一愣,道:“你认识我们孙堂主?”
佟晓冬微松了口气,道:“孙达呢?他不敢来见我么?”
这人听佟晓冬的口气,有些惊疑。孙达只是命令他们来拿下这三个人,倒没有交代这三个人是什么来路。佟晓冬的口气颇大,而且似乎跟孙达很熟悉,他不敢贸然行动,当下便愣住了。
佟晓冬不禁笑了起来,道:“厉青泽现在又不在这里,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就算他想对我怎么样,厉青泽也不可能马上飞到我身边来。所以你们告诉他,要做什么就明说,不要这么鬼鬼祟祟的。”
这人一听这话,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了,客客气气道:“姑娘,我们是奉孙堂主之命请三位到敝处坐坐。”
佟晓冬知道这一劫逃不掉,便也不抗拒,淡淡道:“好吧,你们带路吧。”
这人道:“我们有马车,请三位上车。”说着,将手一扬,又有三个人上前,手上拿着黑布,似乎要蒙住他们的眼睛。谈青娥和韩榕同时退了一步,佟晓冬道:“不妨事,就照他们说的做。”
三个人便由他们蒙上眼睛,不大一会,果然就听到马蹄声,有人把他们扶上了马车。佟晓冬在黑暗之中思索着对策,她已经没有工夫去考虑生死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