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恩慢慢地往前面走,紧紧牵着佟晓冬的手。
这是除了鬼幽之外的第二个男人在牵她的手,佟晓冬的心却有些慌乱,她几次想用力收回来,却被他更用力地握着,握得她的手都疼起来了。
“黑灯瞎火的你要去哪里呀?”佟晓冬抱怨道。
陆玄恩头也不回地道:“去可以睡觉的地方。”
佟晓冬吓了一跳,叫道:“我才不跟你一起睡呢。”
陆玄恩倏地转过身,佟晓冬一头撞在他身上,鼻尖也撞疼了。只听得陆玄恩讥诮的声音道:“姑娘,请你矜持点,我邀请你一起睡了吗?”
佟晓冬羞得满脸通红,好在是夜晚,陆玄恩看不见她的脸色。
见佟晓冬深埋着头不吱声,陆玄恩以为她生气了,语气放柔和了些,道:“跟你开玩笑呢……”
佟晓冬趁这个时候抽回自己的手,闷闷道:“我知道。”她是太寂寞了吗?竟然会自作多情起来。陆玄恩的话让她深觉难堪。回想起来,不可否认,刚刚见到陆玄恩左拥右抱的样子,她真的很生气,那全然是妒妇的生气。可是她为什么要为陆玄恩而生气呢?
想到自己冲动地离开,不知道郁黎回来后会作何感想。会生气吗?会担心吗?会胡思乱想吗?也许都不会,她与他何干呢?越想越有些自暴自弃,她一会儿怜惜自己,一会儿怨恨自己,心里又酸又涩,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在脸庞上留下两道冰凉。
陆玄恩捉起佟晓冬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却意外地看到她脸上纵横的泪水,他的心被狠狠地抽了一下。他想不到自己一句玩笑的话竟让她哭起来。一时间,他竟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用手抹去她的眼泪。可是佟晓冬的眼泪好像越抹越多,多得让他心慌起来,他粗声道:“别哭了……”
佟晓冬恨恨地瞪着他,抡起拳头锤打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十分用力。陆玄恩被她打得挺疼,便有些不耐烦地捉住她的双手,压低了声音吼道:“你真是莫名其妙!”
佟晓冬哭也哭了,打了打了,心里舒坦了许多。她吸吸鼻子,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抹脸,道:“我不痛快,找你撒撒气。你真是小器!”
陆玄恩突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该哭的人,佟晓冬的脸变得未免也太快了些。如果世上的女人都是像这样的,他恐怕得考虑当和尚了。
“喂,你不是说要找个睡觉的地方吗?快点走呀,我都困死了。”佟晓冬没好气道。
陆玄恩憋着一肚子火,忿忿地往前走。他原来只知道佟晓冬嘴巴刻毒,却没有想到她还有这么反复无常的时候。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一再容忍她的无理取闹,如果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早被他扔到荒郊野外喂狗去了。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佟晓冬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片建筑,说它是竹篱茅舍吧,它又实在是够大;说它是宫殿吧,它又实在是够粗糙。十来间高大宽敞的屋子全是茅草屋顶竹子篱墙,家具什物全部是老藤制作,说不出的古色古香。老实说,佟晓冬很喜欢这么个地方,她喜欢这种幽居似的生活,环境幽静但又不至于过于寒酸。
“这是你的地方?”佟晓冬边四处打量边问。
“不是。别人的,暂时借来用用。”陆玄恩漫不经心道。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随便找个地方睡一晚,或者是青楼,或者是玄思的竹喧别馆,要不就是附庸浮云城的那些帮派的据点。这个地方本是下属给他找的,不过一直没有使用,因为看到佟晓冬来了,他这才想到让她在这里留宿。
“哦,真可惜……”
听出了佟晓冬语气中的遗憾,陆玄恩奇道:“有什么可惜的?”
“我觉得这地方挺好,可惜是别人的。”
“你喜欢这里?”陆玄恩饶有兴味道。
佟晓冬点点头,道:“我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建一座这样的茅屋,悠闲自在地生活。最好还要有一张可以摇晃的靠椅,边摇呀边听林子里的鸟叫。那感觉一定很美。”她兀自描绘着自己理想的生活状态,眼睛眨呀眨的,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陆玄恩微笑着看着她自我陶醉的表情,这女人有的时候还真是可爱,让人永远猜不到她的脑袋里究竟藏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喜欢的话就在这里住下吧。”陆玄恩道。
“啊?真的可以吗?”佟晓冬惊喜道,声音不由得拔高了,神采奕奕地望着陆玄恩。
陆玄恩淡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这里本来是别人送给我的地方,我一直瞧不中,所以闲置着。既然你喜欢,你就在这里住下吧。”
佟晓冬喜不自胜,在房屋间穿梭着,想挑一间最合自己意的,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道:“这里该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住吧?”
陆玄恩眉头微挑,道:“这里还能有别人么?”他双手一摊,表明自己不是开玩笑。
“啊?那就算了,我还是回竹喧别馆吧。我最怕一个人住了。这种荒郊野外,说不定有野兽出没,再或者有什么歹徒出现,我只怕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佟晓冬苦着脸道。
陆玄恩微微一愣。佟晓冬的话提醒了他。尽管这里方圆五里之内布满了他的侍卫,可是难保不出现意外。像她这样一个孤身女子留在这里的确让人不放心,可是让谁来陪她呢?这里除了青楼女子就是男人,谁来都不妥当,只有他自己。但是,佟晓冬可能更不愿他留在这里吧。
“现在回竹喧别馆?只怕你还没到天就亮了。而且没有马车你怎么走?”陆玄恩认真地道。
佟晓冬看了他一会,沉吟道:“你……你准备去哪儿?”
陆玄恩一怔。他原本要去青楼名妓琼娘的香闺的,但他突然觉得无法跟佟晓冬说出口。“我……我居无定所,今天还没有想好。”他决定先撒谎。
“那……那你留下来陪我。不过我们先说好,不许相互冒犯。”佟晓冬鼓起勇气道。她本来想说“你不许冒犯我”,但又怕被陆玄恩嗤笑,只好改口。
陆玄恩失笑道:“我们孤男寡女在一起,你就不怕?”
佟晓冬道:“跟其他不可预料的情况相比,至少我们认识,不是吗?虽然你这个人有时候不怎么讨人喜欢,但还不算恶劣。我觉得可以信任你。”
陆玄恩咧开嘴笑起来,他是不是该感谢佟晓冬的信任呢?既然她姑娘家都开口了,如果他拒绝的话,他相信佟晓冬不会跟他善罢甘休。
他挑了间看起来整齐一些的屋子,里面床具齐全,也很宽敞,甚至还有梳妆台、铜镜。大约布置的人就是准备把它当作主人的卧室的。陆玄恩想不到自己的属下中还有这样细心的,他决定有机会一定要奖赏奖赏他。
佟晓冬把床掸了掸,铺了两床被子,好在枕头本就是两个,所以不必多麻烦。陆玄恩看她弯曲而忙碌的背影,心头蓦地一动,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他的心间涌动。亲手为他铺床叠被的女子自然有不少,但是第一次,有一个女人在他的地方为“他们”铺床,他的心情竟渐渐激动起来。
困倦之极,佟晓冬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嫌了,道:“这是你的地方,你先挑位置。”
陆玄恩淡笑道:“我在里面吧。”说着,月兑下鞋子,和衣尚了床。
佟晓冬也不月兑外衣就钻进了被窝。“嗯……那个灯就让它亮着吧。”她看着床头的纱灯道。
“嗯。”陆玄依淡淡应道。第一次这么规矩地和一个女人睡在床上,他一时半会还睡不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屋子里很静,外面似乎起了风,吹得窗子来回摇晃。“啊,窗户没关。”
“没关系,不会有人进来。”陆玄依轻声道。
“可是它那样晃来晃去挺吓人的。”佟晓冬低声道,她的身体不由得往里面缩了缩,因为隔着被子,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和陆玄恩挤在一起了。
陆玄恩却有些受不了了,粗声道:“那你就去把它关上。”
佟晓冬委屈道:“我不敢。你去。”
陆玄恩无奈地叹了一声,他有些后悔不该上床的,也许枯坐一晚都会更好受一些。他坐起身,正要翻下床,突然一阵风吹进来,灯笼立刻熄了。只听得佟晓冬一声惊呼,他的身体就被死死地抱住了。
陆玄恩不能不惊叹,在这种情况下,佟晓冬的反应之快简直令当世高手汗颜。他不确定自己一旦有什么动作会不会招来佟晓冬的教训,所以他只好呆坐着。
漆黑的屋子里传来佟晓冬略带鼻音的声音:“喂,我们换一换吧。你在外面,我到里面。”
陆玄恩幽幽叹息了一声,道:“过来吧。”
佟晓冬翻到里侧,然后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
陆玄恩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闭上眼睛养养神了,黑暗中又传来了佟晓冬微微颤抖的声音:“喂,你睡着了吗?”
陆玄恩想装睡,所以没有吱声。佟晓冬推了推他的身体,道:“喂,我知道你还没睡着,你别睡呀,陪我说说话吧。”
“你说,我听着呢。”陆玄恩实在于心不忍,只好开口。
“我从小就怕黑,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老把灯开着。是不是男人的胆子都很大?”
“嗯……”
“下辈子我一定要投胎做男人。”佟晓冬很郑重地道,引来陆玄恩的轻笑。“你笑我?哼,我希望你下辈子当女人。当女人可辛苦了,胆子也小,力气也小,做什么都吃亏。我爸妈都喜欢男孩,可是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唉……”莫名地想到了自己在另一个时空的父母,佟晓冬幽幽长叹了一声。“你爹可真厉害,生了你们九兄弟。欸,你们有姐妹吗?”
“没有。”
“那你想不想有姐妹呢?”
“没想过。”
佟晓冬安静了一会儿,又道:“现在应该还很早吧。”她来到这个世界快一年了,早已习惯了这里的时间概念。
“嗯,这个时候翠袖楼里正热闹。”
“翠袖楼?听起来很像是妓院。你是那里的常客?”佟晓冬好奇地支起头,侧身看着陆玄恩。在黑暗处呆久了,倒能够看到点东西了。她发现陆玄恩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在白天的时候,那对眼睛是那么炯炯有神。
“玄玉常去那里,我偶尔也会去。翠袖楼的当家花魁叫琼娘,色艺双全,这方圆几百里无人能及。”
佟晓冬沉吟道:“其实你今天是要去那里的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并没有说……”陆玄恩真是佩服佟晓冬的料事如神。
佟晓冬幽幽道:“要不你现在就去,我……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
陆玄恩瞪着佟晓冬模糊的影子道:“你去做什么?”
“我只想呆在有人的地方。其实在哪里都无所谓。”佟晓冬淡淡地说着,心里却十分苦涩。
陆玄恩沉默着。佟晓冬的话里充满了孤独的味道,比起几个月前来,此时的佟晓冬更孤独了,她的心里究竟隐藏着什么呢?
“喂,你到底怎么想的?要去的话就趁早,再晚了我的瞌睡可就来了,你就哪儿也去不成了。”佟晓冬用力推了推他。
“嗯,睡吧。”陆玄恩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