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时分,春桃来找佟晓冬,说宫主在书房等她。佟晓冬的心不由得慌乱起来。一直以来两人都以兄妹之情相待,如果突然转变为男女关系,确实有些尴尬。佟晓冬不知道老夫人跟鬼幽究竟说到哪种份上,心里不免作种种揣测。
佟晓冬一边胡乱想着,一边来到书房。书房里静悄悄的,鬼幽独自坐在案前,手头握着本书,但是他的目光却是看向别处的,显然心思并不在书上。
“大哥,你找我?”佟晓冬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门口。
鬼幽似乎吃了一惊,回过神来,道:“啊,你来了。进来坐吧。”
佟晓冬坐在案旁的靠椅上,十指不停地绞着。
“我娘今天跟你说了些什么?”
佟晓冬抬起头,有些错愕。她看不出鬼幽是喜是怒,但她直觉鬼幽并不太高兴。“没、没说什么呀。娘担心我一个人去九江路途太远。我说两个月就回来。没有说什么。”
鬼幽默然片刻,道:“晓冬,陆玄恩那件事对你伤害很大吧……”
佟晓冬怔了一下,随即淡笑道:“谈不上什么伤害,都过去了。”
鬼幽微微点头,道:“那就好。我怕你因为那件事情就自暴自弃。我娘也很担心你,她总希望你能够永远留下来。但是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我希望你能够嫁给自己真正想嫁的人。”
佟晓冬略为明白了些他的意思。“那……娘跟你是怎么说的呢?”
鬼幽自嘲地一笑,道:“老人家有时候有点偏执,她竟然想让你做她的媳妇。这件事一定让你很尴尬吧,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不,那是我的意思。”佟晓冬定定地道。
鬼幽却继续道:“过一些日子,老人家就会想明白的……”
“我愿意嫁给你。”佟晓冬断然道。
屋子里顿时沉寂下来。鬼幽定定地看着佟晓冬。
佟晓冬站起身,面对着鬼幽,道:“是我跟娘说想跟你在一起的。”
鬼幽别过脸,道:“晓冬,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婚姻大事决不可儿戏,更不能意气用事。最近对你来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你需要一点时间把自己的心情理顺。”
“我已经想清楚了。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你对我更好的了。我不傻,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找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更现实的?”
鬼幽直视着佟晓冬,脸上却有些受伤的神情,他幽幽道:“因为我对你好,你才想要嫁给我么?”他惨然一笑,又道:“如果确实是这样,我们就更不应该在一起了。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世上还有对你更好的人,那时,你该怎么办?我对你好,不过是因为我把你当作妹妹看待,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也无须用以身相许的方式来回报。”
佟晓冬呆住了,不是因为鬼幽的话,而是因为自己言语中隐含的意思已经深深地伤害了鬼幽的自尊。鬼幽本来就是一个敏感而又固执的人,十年前就因为董丽筠被他受伤的脸吓到,他竟可以再也不与她相见。佟晓冬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想嫁给鬼幽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看出佟晓冬的窘迫,鬼幽淡淡道:“你明天就要出发了,今天还是早些休息吧。娘那里我自会去说清楚的,你不必担心。”
佟晓冬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显得矫情,便点点头,默默地离开了书房。
夜幕已经降临,佟晓冬在园子里茫然地走着,心里反复想着方才与鬼幽的一番对话。也许鬼幽的话说得不错,这世上或许还会有比鬼幽更好的人吧,但是,她会像喜欢鬼幽那样地去喜欢别人么?不。佟晓冬摇摇头,她觉得自己喜欢鬼幽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从他们相遇时起,她就不断地被鬼幽的一言一行所感动着,并且越来越依赖着他。为什么爱情不能伴随着感动而发生呢?佟晓冬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鬼幽的顾虑,可是她现在没有办法打消他的顾虑,她只有让时间来证明自己决不是因为心存感激而试图用以身相许的方式来回报他。也许她确实没有办法把郁黎从心底彻底地抹去,但是她可以用自己的行动来表明,即便是保留着过去的记忆,她也一样可以用心经营未来的生活。
初夏的暖风微微拂过,佟晓冬深吸了口气,给自己一个鼓励的微笑。加油!佟晓冬!
黎明尚未完全降临的时候,佟晓冬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自从决定去九江起,鬼幽就为她准备着路上所需的一切。这次和佟晓冬一起走的有春桃和魑魅宫的侍卫统领詹岩,这两个人都是佟晓冬极熟悉的,另外还有一名经常往来于中原与粤西的副总管乾叔,负责一路上的打尖住宿。
乾叔说早些出发,那么到傍晚时分就可以在镇上住宿,否则就只能夜宿野外了。然而大家都准备好的时候,鬼幽却还没有起身。值夜的守卫说宫主似乎到后半夜才睡,佟晓冬吩咐他们不必叫醒鬼幽。她自去与老夫人道了别,然后在朦胧的夜光中出了魑魅宫的大门。
曙光穿过纱窗,照到了鬼幽的屋子里。他倏地睁开眼,想起佟晓冬今天出发。鬼幽匆匆穿好衣裳,守卫已经进来禀报说小姐早已出发了。鬼幽呆坐片刻,道:“怎么不叫醒我?”
守卫道:“小姐吩咐属下不要惊扰宫主休息。”
鬼幽知道再多说也无益,暗想:“不见面也罢,免得尴尬。”他又想起昨夜与佟晓冬最后的一番谈话竟是那样结束,不知道佟晓冬会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这不由得让他想起当初赤焰帮将来袭,他叫佟晓冬去投靠郁黎时两人告别的情景来。那时佟晓冬对他是那么的不舍,而今却如此决然地离去,想必佟晓冬内心对他充满了怨恨。似乎也只有这样理解,才能说得通佟晓冬为何不叫他送她而独自启程的理由。想到此,鬼幽又深感不安。
佟晓冬和春桃坐在马车中,乾叔和詹岩坐在车厢外,詹岩驾着马车。因为道路崎岖,马车走得很慢,大家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春桃是第一次离开魑魅宫,显得格外兴奋。佟晓冬俨然是个XX湖了,不住地取笑春桃。
“小姐,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啊,那什么地方最好玩呢?”
“都差不多,没什么很特别的地方。不过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郴州了。我在那儿呆的日子虽然不长,但是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还认识了很多的朋友。”佟晓冬说起郴州的经历,蓦地想起自己还曾在那里求过三个平安符,一个托人带给了黄凤岐,一个送给了鬼幽,还有一个是为郁黎求的,但她始终没有送出去,一直藏在身边。其实那个时候,她又哪里想得到今日呢?
乾叔对这一条路极熟,加之天气一直很好,不过六七天便已行程过半,早进入中原的地界了。这些日子里一行人昼行夜宿,他们人口简单,也不引人注目,所以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佟晓冬也知道尽管赤焰帮不再与魑魅宫为敌,飞龙营也暂时不会再上青龙山,但江湖险恶,世道又混乱,须倍加小心,因此他们都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别人也只当他们是普通的行旅。
这天,他们来到一处极繁华的城镇,无论大街小巷,到处是人潮涌动。乾叔道:“可巧了,这里正在举行庙会。小姐,我们也赶了许多天的路了,今日不妨就在这里歇息一天,明天再出发。”
春桃从未见过如许多的人,早已心驰神往,连连拊掌道:“好,好。小姐,今天就不走了。这儿可真热闹……”
佟晓冬笑道:“好吧,我也正觉得连着几天赶路很辛苦。今天就好好放松放松吧。春桃,你不是总想买些好点的胭脂水粉么?我看这里应该是个大地方,肯定会有不错的东西。”
春桃高兴得直点头,道:“我多买点,回去也给姐妹们一些。”
詹岩笑道:“到了九江还怕买不到好东西么?”
主意已定,乾叔先去找了家客栈,把马车和行李安置妥当。此刻还不到午时,离吃中饭时间尚早,一行人便先上街逛去。
乾叔道:“过了晌午,庙会差不多就要散了。姑娘们要买东西的话赶紧趁早。”
詹岩道:“小姐想买些什么?”
佟晓冬笑道:“我穷得要死,哪里能够买什么东西?”
春桃诧异道:“小姐没带银钱出门么?”
詹岩道:“宫主不是给小姐准备了银两吗?”
佟晓冬道:“你们也知道咱们宫里又不富庶,处处都要省着些。我又不缺什么,没什么可买的。”
春桃嘟起嘴,咕哝道:“小姐这样说,奴婢也不敢买了。”
佟晓冬呵呵笑道:“我自省我的,又不替你们省钱,你们跟我比什么?你们要买什么赶紧,我转转就行了。”
于是詹岩便陪着春桃去逛去了,乾叔便跟在佟晓冬身旁随意走走看看。
佟晓冬看着人声鼎沸的街道,心头溢满了喜悦,那些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仿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佟晓冬暗想:“要是姐姐也能来逛一逛该多好。”她随着人潮慢慢向前挪动,冷不防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佟晓冬“哎哟”一声,乾叔忙道:“小姐,怎么啦?”
佟晓冬皱眉道:“被人撞倒腰了……”
乾叔道:“撞痛了么?”
“还好,就是吓了一跳。”
乾叔似乎想起什么来,道:“小姐的荷包是带在身上的么?可要仔细些……”
佟晓冬连忙模模自己的荷包,软软的还在。她并不喜欢把荷包系在腰间,而是藏在怀里。腰上倒是挂了只装饰用的小荷包,里面装的却是那日离开听枫院时玄冰交给她的一块铁片。这铁片乃是浮云城之物,是浮云城主众子识别身份所用。佟晓冬哪里知道这些,权当作纪念留在身边。因为这铁片是金属质地,贴身佩戴又冷又硬,于是她便央春桃做了只荷包装它。佟晓冬这一模知道装钱的袋子没丢,可是装铁片的袋子却没了。
乾叔见佟晓冬变了脸色,知道她失了物件,道:“丢了要紧东西么?”
佟晓冬暗想:“一块铁皮也不值什么钱,就是可惜了。”她怕令大家担忧,便笑道:“没什么,一个小玩意而已。丢了就丢了罢。”
当下佟晓冬也没什么心情继续逛了,便先回客栈休息。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候,詹岩和春桃也回来了。两个人手上空空,似乎也没有买到什么。
吃了饭,佟晓冬道:“你们休息吧,我到街上逛逛去。”
乾叔道:“小姐还记挂着丢的东西么?”
詹岩不知道佟晓冬丢了什么,便问了问。佟晓冬本来不想说,但她心里还是觉得如果小偷发现那荷包里不过是个铁皮,说不定就随手扔了,兴许她还能再找回来,因而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大家对她所说的荷包都有些印象,詹岩道:“不管东西值不值钱,小姐的东西一定要找回来。”于是众人重又上街,细细搜寻。
午后的大街冷清了许多,街头巷尾甚是狼藉。四个人低着头一路寻找,然而踏遍了整条街也没有发现遗失的荷包。佟晓冬无奈地叹道:“还是算了吧。大家都累了,早些休息吧。”
詹岩道:“小姐还记得撞你的那人的模样么?”
佟晓冬想了想,竟然毫无印象。她苦笑道:“算了算了,说到底还是我跟那东西无缘,命中注定要分开的……”
正说着,迎面匆匆走来几个江湖打扮的男子。其中一个似乎是个头目,他挡住佟晓冬等人的路,客气道:“叨扰各位了。请问诸位是否有失了东西的?”
佟晓冬脸色微变,道:“我丢了东西。你们捡到了么?”
这人益发客气道:“请问姑娘丢了什么?”
佟晓冬道:“是一个淡黄色的绣花荷包,里面装着块铁片,上面还烙了字的。”
这人一听,大喜道:“不错不错。果然是浮云城的圣使到了。小的们已经等了三天了,早些时候小的们逮到一个偷儿,发现了贵城的信物。好不容易才找到圣使。”
佟晓冬听得一头雾水,道:“我的东西呢?”
这人连忙道:“在在在。”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来,果然就是佟晓冬丢失的那只。
佟晓冬长吁了口气,道:“太好了,谢谢你们了。”她把荷包收入怀中,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人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道:“小的叫李济,是黑鹰旗的副统领,刚刚被赵旗主提拔起来的。赵旗主已经在香堂恭候圣使的大驾了。”
佟晓冬看了詹岩一眼,詹岩也很茫然。佟晓冬又看看乾叔,乾叔道:“小姐,既然对方这么客气,咱们好歹还是要去的,不过,咱们的东西都还在客栈里,得先去取了东西才好。”
佟晓冬心头一动,道:“是啊,我们的东西都放在客栈里了。这样吧,你告诉我们贵香堂的位置,我们拿了东西就过去。”
李济道:“小的可为圣使效劳,圣使下榻何处呀?”
佟晓冬忙道:“这个不需要了,东西不多,而且很要紧,我们自己拿才放心。”
李济连忙称是,又要跟着一起去。佟晓冬故意生气道:“你怕我们跑了么?”李济吓得不敢再跟上去。
佟晓冬道:“我们先回客栈,然后去黑鹰旗拜会赵旗主。”李济只得告诉他们地址,然后领着属下先行离开。
佟晓冬等人回到客栈,坐在客房中商量。詹岩道:“看样子,黑鹰旗的人正在等浮云城的使者,可是浮云城的使者没有按时到,所以他们就把我们当成了浮云城的人。”
佟晓冬点点头,道:“不错。而且我们觉得这
个黑鹰旗应该跟浮云城很熟了,否则他们怎么就认出这块铁片是浮云城的信物呢?如果我们不去的话,他们会不会又来找我们?”
乾叔道:“小姐是何打算?”
佟晓冬想了想,道:“我也不想横生枝节,干脆我们尽早上路算了。快点离开这里,他们也没地方找我们。”
詹岩道:“小姐,属下以为还是需要去打探打探虚实才好。浮云城近年来在江湖中动作甚多,还险些伤害了宫主的性命。现在他们在中原和黑鹰旗这样的帮派联合起来,不知道又有什么阴谋。”
佟晓冬沉思片刻,道:“詹大哥的话也有道理。我们干脆就去看看,如果只是一般的往来,我们就找个借口离开,如果真的发现什么不利于魑魅宫的阴谋,也可以防患于未然。”
商议妥当,四人带上行李,按着李济所说的地方找去。一路上就见李济的属下远远地跟着。佟晓冬暗想:“幸好没有偷偷溜走,要不然怎样好解释?”
没过多久,就见李济所说的青莲堂矗立在街旁。还没到大门口,李济便迎了上来,道:“圣使一路劳顿,辛苦辛苦!”又有两个属下过来帮他们牵马车。
佟晓冬道:“我初到贵地,人脉不熟,李大哥要多介绍介绍。”
李济听她叫自己“李大哥”,高兴得不知所以,连连点头道:“小的定当为姑娘效劳。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佟晓冬道:“我叫陆小曼。”她随口诹了个名字,反正这个时代的人也不知道“陆小曼”是谁。
“陆……陆姑娘……”李济一听她也姓“陆”,不由得更加客气了。
刚刚走了几步路,却听得大门处一阵慌乱,一个侍卫匆匆跑进来,在李济耳边低语几句,李济顿时变了脸色,吃惊地瞪着佟晓冬,结结巴巴道:“怎么……怎么又来了一个……”
正说着,一行黑衫人阔步赶了上来。佟晓冬瞪着走在最前面的人,失声道:“玄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