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徐徐如丝,禅机老人长坐在篝火前,精练的眸光之下容色间有些复杂的落寞,那忽明忽暗着的火光照在他脸上,映衬着得那容色愈发的苍桑。
“好久了,为师也似乎记不得那是十多年前事了……
当年,在天漠西北边境的雪国小岛,我救了一名女子,那岛上的公主——冷近秋。
那女子,便是纳兰明析的母亲。
少年时的肆意风华,无谓是一场类似于英雄救美的邂逅,很快,我便与近秋相恋。
好景不长,近秋身为雪国公主,雪皇的掌上明析,雪皇怎么让她嫁给我这么一个江湖漫客。
只是,雪皇顾念我在江湖上声望,没有下令直接分开我们,而是给了我两条做选择,一是考进仕途入朝为官,另一条则是与近秋彻底断绝往来。”
苍老而饱经风霜的声音自顾地的说着,禅机老人面上突的就露出一股子难言的暗色:“那日,我问近秋是否愿意陪我流浪江湖,可是她却一直沉默的。其实,这些我早就知道了答案,近秋贵为公主,从小到大都是雪皇捧在手心的宝贝,时时处处的被人尊宠着,又怎会愿意陪我去过那种风餐露宿的江湖生活。”
“那日之后,我本决意离开雪国,但近秋不愿,亦或者她无法接受我离她而去的这个事实,她背着我偷偷在酒中下药,然后一夜欢好,她不肯让我离去,而我同样亦是不忍。
一拖数月,近秋有孕,而我也终是依言入朝为官,进入官司场仕途之道。
那条路虽是我厌恶的,但面对近秋我又岂能辜负她!
七年的雪国生活,官庭之路,虽不是我喜欢的,但我却觉得值得。
只是,直到最后,有一日我撞破了近秋与……与他人……”
眸光半闭,禅机老人面上一片黯然,他容色的颓废与寂寥此刻是如此的明显,饶是秦月与明楼烟见了此,自是猜想到了那后面的结局。
二人对视一眼,也不由得惊了惊,心底紧了紧,禁不住有些惋息。
“那日,我无法接受近秋的背叛,愤然离开雪国。
离开他们母子之后,十多年的飘泊游荡,至此从未相见!”许久,禅机老人长长的叹了口气,面上也终是缓缓的淡了下来,容色变得平静无比。
“那师父后来你是如何认定明析就是你的孩子呢?那冷清秋不是……”清眸半敛,秦月神色微微凛了凛,终是问出了口,只是话到最后却顿住了,容色有些许心疼与担忧的望向他。
“不是……不是!近秋她没有!她是无辜的!那一日,其实是我误会了她!她是被人陷害的。
只可惜,当时我气急攻心,并不肯听她的解释,负气而走。直到后来,近秋身边的一位老仆人找到我,告诉了我一切真相,但是带给我的却是她的遗言……”
声音颤抖似是在呜咽一般,禅机老人已然说不下去,整个人一下了颓然的望着那遥遥的西北方,眸光之下是无尽难言的痛意与后悔。
那日,他就曾快马加鞕的赶因了雪国,但一切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雪国早已在他走后就被天漠所灭,而近秋在以身殉国的同时,竟将他们的孩子给送进了天漠皇宫,与那一直久也有深宫孱弱重病的三殿下掉了包。
这些年,禅机老人虽一直知道纳兰明析的真实身份,但一直不敢相认。
亦或者他觉得自己没有面目去见他,不敢去见他。
紫眸深了深,明楼烟目光征征的望着禅机老人,心底好似一声冗长的叹息划过。
“师父,你去见见他吧,明析心里有着很大的一个结,若是不解消,他这一生只怕都纠结在了仇恨的梦魇之中。”他开口,容色平静淡然一片,只是那紫眸之中的神色却依旧深如寒潭晶石一般,神秘幽深之中,让人无法看透。
“嗯。为师知道的。只是……”禅机老人点头,只是面色却顿了顿,目光转而一瞬不瞬的望着秦月。
清眸之下神色凛了凛,秦月面色沉敛着。
众所周知当年是纳兰楚举兵来了雪国,这其中的事由追究起来,明楼与纳兰明析那中间是隔着血海深仇,而纳兰明析的性子,那怕是不死不休,绝计不会善罢甘休。
但面对着禅机老人隐隐带着祈求的落寞眼神时,她心中微痛,终是定定的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纳兰明析都是师父的孩子,她已经都废去了他的武功,难道还得要杀了他么?
神色微敛,秦月瞧着那远处静立在山坡之上的白衣男子,她目光微抬,对视上那双高挑的眸光时,心底的担忧却仍旧不止。
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的有一种预感,纳兰明析绝对会卷土重来。
但是,当她眸光再次对上禅机老人与明楼烟,终是压下了几欲开口的话。
山谷中,篝火闪烁着跳跃的光芒,那架上的烤肉上泛着金黄的油亮,香气扑鼻间,几欲引得人口水横流。
只是,这三人间却都在静静的沉默着,各想其事,各思所忖。
“喂……你们聊完了!我可都饿死了……”陡然一声清亮至极的声音传来,一袭青衫的初联宇一个跨步就坐在那篝火前,抄着那架上烧肉就盘腿坐在了地上。
初联宇一边啃着烤肉,一边含糊不清的开口道:“师父,你说师兄他们把纳兰明析那家伙也带到了谷中来,要知道我们峰云谷可是从来不让外人进的。阿御也就算了,可是那纳兰明析好像不是什么好……”
“去!吃你的肉,哪来那么多废话!”清眸一沉,秦月面色随即就紧了下来,她目光扫向初联宇随即眼神示意了过去。
“哦……我饿了,我还是别处去吃吧!”初联宇望着秦月那有些冷的神色,再一转头瞧着禅机老人复杂无比的容色,最后定格在了明楼烟那无比幽深的面容上,“师兄,我这研制了一个草药,你来帮我看看吧!”
他说着,随着拼命的向着明楼烟眨了眨眼。
“走吧!”袖袍微微拂着风,明楼烟淡淡的开了口。紫眸如墨染一般,将这一方场地留给了一直欲言又止的禅机老人。
精练的眸光目视着那离去的二人身形,禅机老人迎着风,一袭青灰色的衣衫在风中飘摇,愈得显得那风骨苍桑飘缈。
“师父,您可是有话要同我说?”清眸微敛,秦月问出了声。
“月儿,你选定明楼了么?”禅机老人转头,精练的眸光定定的望着秦月,望着那清眸之下无比坚毅的神色时,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为师又算了一卦,我当年的那个预言是真的。明楼他不是你命定注中的良人,荆无忧才是。”神色凝重,禅机老人顿了顿极为认真的笃定的开口道。
“月,你是纳兰明楼命中注定的劫呀……”那声音低沉,终是带着几分不忍,禅机老人容色惋惜无比,苍桑的面上神情有些寂廖,看不出在想什么。
“什么叫命中的劫?难道说跟我在一起,他就会有危险吗?”秦月皱眉,面色随即了紧了下去,目光微凉。
“可以这么说!”禅机老人点头,神色严肃。“为师知道如今让你们分开已然是不可能的,但这有事却也不得不告诉你,明楼他为你所做的,远比你所知道的还要多。你知道他为何要回天漠么?”
闻言,秦月却是怔怔的愣住了,唇角张了张不知道要说什么,心中那些原本还不甚至确定的东西,好似都慢慢的明了,脑海中很多的画面盘距着,又似乎只是一片空白。
“师父,你是说明楼回天漠是因为我?”清眸中神色紧了紧,秦月眸色渐深。
“是。但同时也是因为师父的那预言。”长须微捋,禅机老人平静的道:“很早以前,明楼就知道了为师的那个预言。他伴你在军中三年,为何一直屈身做你的军师,为何不与你师
兄妹相认,为何会建立明月山庄,这些其实都是因为那个预言。”
“月儿,以你的聪明,很多事情不用为师说透,相信你也能猜到。师父并不想插手你们年轻人之间有感情,只是有些事,为师觉得你应该知道。明楼他志不在天下。”禅机老人眉色有些深,他心底微沉,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这二人能够隐居江湖,退离这天下间的纷争,只是却又似乎不太可能。
“我知道!师父,你想说什么?”秦月开口,那神色慢慢的转为严肃,她目光望向禅机老人陡然间又带着几分浓浓的不解与征询。
“月儿,你们不要怪为师。明析他终究是我的孩子,而近秋之死,雪国之所以会被灭这些师父不能都当它不存在。”禅机老人开口,那面上的神色落寞凄然至极又隐隐的带着几分愧疚的悔恨。
想必,师父已经将冷近秋的死完全归咎到了他自己身上。
而他之所以想急着为她为被灭的雪国报仇,也仅仅是为了减少一点自己对冷近秋的愧疚。
眸光凛了凛,如玉的面色长睫半垂,秦月微低着头,看不出面上在想什么,只是那眸底的思绪却很紧很深,令得看不太懂。
沉默良久,她微一抬手,终是定定的问出了心底的想法:“师父,您已经打算要同天漠国报仇了么?”
“月儿,为师希望你能同明楼一起离开,退出这纷争,可好?”精练的眸光闪了闪,禅机老人目光之下的神色微微有些不忍,未答,反而是定定的问道。
闻言,秦月却陡然间笑了,灿若繁花,灵动清滟至极。
“我不知当年天漠对雪国做了什么,但是师父,你认为明楼为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悔去他的家国,伤害他的亲人与子民吗?”她说着,语气淡然平和。
只是,那笑容之下却隐隐带上了一分疏离,清眸之下容色突然有些难以置信的惊愣,她不相信,不相信师父竟然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