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楔子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一个孤独的中年男子长途跋涉,去了他心中向往的目的地。那是在整个西南月复地与世尘的喧嚣完全隔离的一个美丽的山寨,厌世寻真的人间天堂,只有迷失的路人才有可能来到的恐山。
时间是冬月十七日夜。
在前寨西边溪谷的对岸,密林深处的一个山洞里,那男子耸着肩膀把自己的身体萎缩成一团,在火堆边烧火驱寒。
他不时的往火堆里添加枯干的树枝,一双疲惫的眼睛看着跳动的火苗和升腾的柴烟发呆。火堆在驱散严寒的同时,也在他那单薄的粗布棉袍,和头发上洒落了一层暗白色的柴烟灰。
山洞外,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地从密林间掠过,发出剌耳般的呼啸。一只夜宿归巢的乌鸦从密林上空飞过,几声“呀、呀”的鸣叫伴随寒风在山谷回荡,当乌鸦的叫声消失后,密林立刻恢复到可怕的寂静之中。
多年的流浪生活,使他习惯了这种孤独,然而此刻,他的心情和过去大不一样,那被压制着的激动久久不能平静。
当黄昏的最后一道余光终于隐没在了西山之际,天色渐渐淡漠下来,黑暗主宰了大地,寒夜越加凛冽,只有眼前这堆燃烧的柴火,照亮山洞内有限的空间和温暖着他那孤单的身影。
男子在无声的期盼中煎熬着自己,时间在一点一点地蚕噬着他的耐心。
不久,他象下了决心似的转过身去,打开身旁一个陈旧的花布包袱,从里面中取出一件丝质素色长衫、一件新裤子和一双新鞋子,看了一看。此刻,在他那一直僵硬着的脸皮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他站起身来,轻轻拍打掉粘在棉袍和头发上的柴烟灰,抖开那件丝质长衫,小心地套穿在粗布棉袍的外面,当成罩衣,又换上那件新裤子和新鞋子,跺了跺脚,再仔细整理好长衫和裤子,想要尽可能的使自己看上去要比先前干净和整洁一些。
然后重新把包袱整理好、捆紧,站起来再把包袱背在身后,踩灭了跟前的小火堆,向洞口方向探出步子,走出了洞口。
洞外冰冷的寒风,吹的他浑身上下直打哆嗦,他弓着身体,把双手捧在嘴边哈着热气,呆呆地站在原处,当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以后,脚下的地面显露出了高低不平的模糊轮廓。
他模模索索地走出密林,来到溪河岸边,找到一处露出水面的大块石头上蹲子,双手捧起河水反复清洗自己的脸,又把自己的下巴沾上更多的河水,使胡子多浸湿了一会,然后解开背后的包袱放在石头上,从包袱里模出一把折叠剃刀和一把掉了少半齿条的旧黑的小木梳子。
他打开剃刀,在石头上来回磨铛刀口,之后又停下来,用左手拇指轻轻在刀口上试了一试,觉得已经锋利。这时他左手扶模着自己的下巴,右手指捏住剃刀的木把,小心翼翼地将脸毛和胡子都刮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放下剃刀,拿起木梳,粘上河水,把长长的头发反复梳理了好几遍,之后把有了光泽的头发揽在脑后,用一条长的蓝色布条把头发捆成一个“马尾”。
他慢条斯理的认真地做着这件事,与刚才迫切的心情全然相反,同时也为自己感到满意,因为他终于有机会在自己思念的人的面前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
身边的那个花布包袱已经使用多年,四角和边缘都起了毛边,在有破洞的地方还打上了补丁,这便是他的全部的“家当”。
但包里除了仅有的生活必需物品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拥有的最多的“财富”就是时间。
梳装结束,男子把剃刀和木梳清洗干净,放进包袱,再把包袱捆好,然后站起来,依旧把包袱背在身后。
他低头仔细看着脚下,小心踩着露出水面的石头,一步一步跳过了溪河,来到离岸边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
如果继续沿着这条山路往前走,穿过眼前的那一片树林,就能到对岸的那个寨子里去。但他并不想这样去做,而是把身体依靠在大树下,把自己悄悄隐藏在树枝中和把双手互插在宽大的棉衣袖子里,紧紧抱在胸前,痴痴地盯着不远处的林子中间那一条狭窄的路口,舍不得移动一下眼睛。
这是一颗常青树,树冠宽大,枝叶茂密,粗大的树身需要两人张开双臂才能围抱,远远望去就象上颗硕大的蘑菇,有人站在树下也很难被发现。
这地方虽然离寨子不是很远,但在平常的时候,寨子里的人从这里经过的并不多,现在又是在冬季的寒夜里,如果没有先前的约定,是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到这个地方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前方树林间的路口处出现一个幌动的人影,现出一个女人的模糊的体形。
那个女人小心看着脚下的路,一边探着步子向大树这边走了过来。
为让女人尽快看清自己,男子兴奋的离开大树,往前走出了几步,站在了山路的正中间。
当女人模索着接近这颗大树时,猛然看见眼前一个黑影拦在路的中间,着实吓了一大跳,慌忙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
“不要怕,是我呢。”男子轻轻招呼了一声,上前扶住她,说:“你到底还是来了,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你真象一个夜游的恶鬼,把我都吓死了。”女人认出是他,低声骂了一句,推月兑他的双手,埋怨说:“你怎么出来了?干吗不在洞里等着我,让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那就不好了。”
“都这个时候了,不会有人看见我们的。”男子说:“就是想你呀,我这才忍不住走出山洞来了。”
男子说话,同时把女人抱在怀里,两人搂扶着来到大树下,男子将身体依旧靠在大树上,女人钻在男子的怀抱里烘暖着身子,就这样哄着他。相见的喜悦让男子激动的不得了。
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女人,男子难以自控,仅隔着棉衣,急急地胡乱抚模着女人的身体,从女人衣内散发出的体香,使他忘却了身边的一切。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右腿的外侧不知被什么东西轻微地碰了一下,但即刻消失了。
他的心警觉地悬动了一下,然而,在当他扶模着怀抱里的女人的身体时,这种警觉当即被忘情的喜悦冲淡的无影无踪。
突然,一条壮汉在他和女人的中间闯了进来,一双有力的大手猛地把他和女人拉开,占据了女人站立的位置,将男子用力地按住在大树上,同时把一把短刀猛地剌进了男子的左胸。
壮汉的动作迅速、沉稳、准确和凶猛的暴发力,让男子震惊,他感觉到自己的前胸有如一丝针尖般地剌痛和灼热,随着这种感觉的消失,身体也随之变得麻木了。
当他在猛然醒悟过来时,一切都迟了,短刀就象一颗大的铁钉一样,将他的身体稳稳地“钉”在了树身上。
尽管女人的心里早有准备,但当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被杀死在自己的眼前时,还是迟疑的难以接受,泪水如同涌泉一样从她眼眶里涌了出来,一时竟然不能自制。
壮汉松开握住刀柄的手,转身抱住流泪不止的女人,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好了,不要哭,都做完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回家去呢。”
几乎瘫软的女人把身体依偎在壮汉的怀抱里,寻求寄托,想让彷徨和恐惧的心情能尽快平静下来。
而在此时,被“钉”在大树上的那个男子已经气绝身亡,他那一动不动的身体慢慢变得冰凉。
等待怀里的女人慢慢平静以后,壮汉顺势将女人一把抱起,来到不远处的一块草地上坐下。
这是一个狰狞的寒夜,但对于女人和壮汉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相见机会。
心情急促的壮汉将女人平躺在草地上,迅速月兑去她的棉裤,把她压在自己的身下,两人便迫不急待地就动作起来,似乎忘却了黑夜的寒冷和那具被短刀“钉”在树下的那个男子的尸体。
激情过后,两人穿好衣裤,拍打掉粘在衣裤上的杂草,随后又相互搂抱着说话。
“好些了吗?”壮汉问女人。
“唉。”女人吐了一口气,说:“好是好些了,但心里还是很害怕的,往后有人知道了,那该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在荒郊野外死了一个逃荒要饭的外乡人,又算得了什么呢。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说罢,两人再把头发和衣裤整理了一遍,悄悄离开了这个让女人充满恐慌而又激情未尽的地点。
之后,周围依旧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溪河发出轻微的流动的水声和岸边的树林在寒风中摇曳。
那具被“钉”在常青树下的尸体,无声的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和刚才换上的新衣装,在寒风中轻轻的,默默地飘动着,似乎在向这个狰狞的寒夜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