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锦离了清和殿,自然是没有直接回寝宫的。且不说今天这场事情的起因,单就是安若临走时那颇有深意的眼神,也叫她不得不去见见她。
幸好,懿轩并没有叫李卫跟着。若不然她就算在着急也只能等到明日去了。
就这样一路匆匆直下了安宁门到宫女犯错关押的监库跟前,碧珠嫌着那地方煞气太重,只阻了她又叫了汪华进去禀报过把安若提了出来。
也就是半刻的功夫,汪华先走了出来,两个监行的女官带着安若急急奔到了院子里,见着几个太监宫女簇拥的皇后娘娘,慌的直直跪了下去。她们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后居然为了一个婢女真的来这里了。
郁锦本不想摆出严厉的姿态,但为着安若这几日再这里不受欺凌,到是难得的冷厉骄傲起来。
那眼睛半眯,嘴角噙了抹自傲就开了口“嗯,起来吧。本宫有要事问安若,你们两个去那边侯着吧,汪华,这深夜的还打扰两位监行就罢了,再不能让人家在外头喝冷风了”
汪华何等机灵,听着这话早从袖筒里模出几颗碎银子,低着头走了过去一人塞了一些,这才又走回郁锦身后。两个监行百感交集的捏着碎银子,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收了好还是还回去好,要说起来她们其实也是贿赂拿惯了手的。只是,面前的可是皇后娘娘啊!
郁锦自是知道她们的顾虑,只是现在可不是软言细语安慰人的时候。“嗯?怎么?本宫的话可是没有听见?”
两个监行楞了下,再不敢矫情,忙忙的叩头谢恩拿了银子下去。郁锦又使了眼色给近前的汪华碧珠,两人带着一众人守在她四周。郁锦这才拉起跪着的碧珠向一侧榕树下走去。
“娘娘……”
两人合抱的榕树下,郁锦刚站定,安若就流着眼泪叫了她一声,郁锦回了头,月色下瞧着安若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心里也跟着痛了痛“是我疏忽了,叫你受这样多委屈”
安若虽是心里委屈确又担心着这夜深露重她的身子再着了凉,少不得拼命忍下翻滚的泪珠,半刻终是抹了眼泪开口“娘娘……安若不怪娘娘,娘娘您也不要自责……顿了顿又看了看
四周才压低声音说“娘娘……安若怀疑锦妃真的有问题……”
一句话叫郁锦的心也跟着缩了缩,微微蹙了眉头“你发现什么?和锦妃诬陷你有关系?”
安若白着脸微微点头“嗯,若不是前头元秋翻脸我便可以拿到那证据了,她自是不敢在让我多呆”
郁锦惊疑的看她“证据?”
安若谨慎的再次打量四周这才挨着郁锦耳边低低开口“娘娘,安若也只是怀疑。前头我拿了膳食就准备锦妃送去,刚走进后面寝宫的院子里,就从外头宫墙扔进来一封绑着石头的信,那信直砸在我的脚下委实怪异,当时院子里又没有旁人,我心里惊疑就放了食盒去捡,还不等拆开后头元秋就从侧廊出来悄无声息吓我一跳,我手里的东西一个没拿稳就掉了下去到被她捡了去,想必她也是觉得奇异,所以再不等我说什么就自己拆了开……谁知道,谁知道,只看了一眼那脸色就变的刷白,我紧走了几步想去看她已经揉了信直奔了锦妃房里,我后头紧赶着过去,那房门确是紧闭,直敲了好半天说是用膳她们才开的门,再后来她就打发我先下去,我想着这事情颇有怪异还是要先回禀了您,谁知道,才走到宫门口锦妃就叫了人把我拖回去,一院子的人堵着我……锦妃口口声声的说是您派了我去谋害她,声嘶力竭哪里有她半点平时模样,我又拿不准那到底是不是她有奸情的证据,只被平白冤枉确是反驳都反驳不了……”
安若说着那眼泪又掉了出来,虽然她不肯说出那一院子人堵着她的情境,郁锦自也是能想到,光看那身的狼狈还有那脸上的手掌印还不够明白吗?心里微微发紧不觉握了她的手,这番折辱可真是来的荒唐,她的一番好心居然落下如此境地,她有什么资格再去安慰安若,这可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啊。
安若见她面色阴沉只当她是寻思这事情的疑窦,抹了把泪珠才哽着嗓子开口“娘娘……都是安若没用,没能替娘娘把事情办好……”
郁锦回了神不等她说完便开口“不,安若,是我不好……罢了,左不过还要委屈你几日,这样也好,没有你的日子,我果真是狼狈的”
安若微怔了怔,那收了的泪水再次无声的流了下来,她也是想娘娘的……
茭白的月色照在亭台水榭郁郁葱葱的行宫里,空气中微微有了丝细风,吹起细碎的发撩拨在郁锦的脸上,她确似没有感觉般,只是徐徐的心不在焉的走着。
没有见到安若前,她还只当是锦妃察觉出安若那一二分的监视用意心中怨恨罢了,不曾想,居然真的是有事情发生。依着锦妃平时谨慎无争的性子,普通的事情断不会让她这样决绝与自己为敌,那么那封信究竟是什么内容?最重要的是,那封信是什么人扔了进去?果真是牵扯到那肚子里孩子来历么?
若说真是锦妃有奸情,那封信是传与锦妃的,怎么样不好传,偏偏就扔在了安若脚底下?不觉又想起今夜锦妃几番与她眼神对视的怨恨和痛楚,那也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难道果然是有人想挑拨离间?可是明明安若又说当时院子里没人,若是安若真拿了这封信,那就不是挑拨了,锦妃的下场可想而知……那么是陷害?若说起来这满宫里也唯有她和曹淑华疑心而已,若真要用此设计死锦妃也便只有曹淑华和自己……忽然间,脑子里电光火石的闪了闪,她只顾盯着曹淑华,确忘记了这宫里心思歹毒的人何止她一个?虽然锦妃向来谨慎柔顺,但也难保没有无意中得罪她人的时候。想着不觉恼怒,如果今日安若真的拿了证据,她可不就是要稀里糊涂的成了她人棋子?再想不到居然有人敢借她的手设计,她郁锦何时就变成了那样蠢笨的人?
只是如果真的有第三个人在这里面,那她又是如何得知皇后和贵妃疑心锦妃的?这宫里妃嫔都是何等谨慎,别说有孕的时期就是平时想要设计陷害都也不可能轻易寻到缝隙,那人若不是得了实在消息,岂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猛然间郁锦顿住了脚步,到把下手的碧珠吓了一跳,急急的开口就叫了声娘娘。
郁锦微微偏脸确没有看她,对着汪华就是一声沉沉低语“明日赶早去传了王太医和苏公公来……顿了顿才又说“派人盯着曹贵妃,再去盯着锦妃,仔细些,别被发现”……
近来那样嗜睡,偏偏这一夜的辗转反侧,着实磨人。虽说锦妃是有意为之自是不会死咬住不放,懿轩也必定会从中周旋,但到底那监库阴森可怖,底下的人也未必都会买她皇后的帐。若是在被有心人利用,岂知不会有什么祸端。
想来这已经是安若第二次因她犯这牢狱之灾,她还记得清清楚楚,上一次人出来的时候那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模样,想起来就让人后怕,她还如何能够睡的踏实。
这样想着,天不亮的时候终是再躺不下去,及至又挨了些光景等着东方鱼肚白泛起,便再也按捺不住早早叫了碧珠过去看一看。算着这一去也是有一个时辰了,不知道怎么还没有回来,这头正琢磨,那头十彩琉璃金珠帘就被挑了起来,碧珠露着酒窝叫了声“娘娘”
彼时郁锦正坐在铺了明黄百鸟朝凤桌布的八仙桌边喝着一碗新鲜杏仁茶,听着那脚步就回了头,只等着那话音落地便紧着问“如何了?”
碧珠含着得意的笑“娘娘放心,她们就算再有心思算计也没有胆子抗旨来着”
郁锦惊疑的瞧她“抗旨?皇上下了什么旨?”
碧珠得意洋洋笑的露了酒窝“娘娘,这回您就放心吧,宫监行偷偷跟我说皇上昨晚上特意叫了李公公过去传旨,说是一定不能动刑,若是后头发现一点子伤监行库的人都等着挨罚吧。嗬,这下好咯,看看谁还不要命的敢动她”
郁锦悬了一夜的心稍稍落了些。不觉又想起懿轩的贴心,嘴角也忍不住的弯了起来。这头碧珠看着她笑,有心在借机调笑几句让她松弛松弛,那头珠帘又是一动,汪华紧着几步赶了进来。“奴才给娘娘请安”
郁锦随口嗯了句,又长长喝了口杏仁露,边用素绢沾唇边淡淡问“可是都来了”
汪华一打手肘处拂尘,凑近一步回话“回娘娘,都在正殿候着了”……
历来后宫争斗拼的其实也只有三样而已,一样是心机,一样是运气,最后一样便是耳目!甚至严重些,前两样你可以差一点,但最后一样你若差了半点,等待的下场便只有死路!
不为其他,在这暗无天日的后宫中,多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今日还以为不关你的事情,不闻不问,明日也许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培植耳目也便成了妃嫔日常间最惯常的伎俩,甚至有时候为了拉拢有才能又手中掌握实权的宫人,她们也会斗个你死我活。比如六尚局的掌事们、比如皇帝身边的太监们!
自保争宠需要耳目,设计陷害那就更需要耳目。同样的道理,那日的事情那样蹊跷,旁的妃嫔自然也会去打探。若有人真的想借她和曹淑华的疑心设计锦妃,那也肯定是打探到了可靠消息。现在她也只便把这个人找出来,若果真没有第三个人,那曹淑华这嫌疑就是怎么也洗不掉了。
沁凉殿正殿,郁锦从通廊角门进去的时候,堂下已经立着王太医、刘太医并敬事房的大太监苏公公。见着她齐齐跪了下去叩拜,郁锦随口应了声,三人这才起来站在当地回话。
“本宫这一大早的叫了你们来,你们可是心里有数”
郁锦坐在三层台基上的镂空九凤朝阳榻里,板着身子脸色平淡,但偏偏那话确是单刀直入。
对于这几人,她是信任的。虽然宫中也常有心月复倒戈的时候,但是一旦出现可疑,其他眼线又怎会坐视不理?毕竟拉拢一个人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功的,相信一个人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定的。所以说,在宫里跟对了主子是一件大学问,因为上了这条船再想下去,即便是一时倒戈成了功,也会被新主子不耻。
这头堂下三人面面相窥,还是王太医反应过来,抱拳弯腰急急的开了口“娘娘……莫不是锦妃娘娘的事情?”
郁锦因着从前被王之玉细心照料过一场,到是对他颇有几分赏识,见他面色紧张不由的放软了语言“不错。不过也不用紧张,本宫相信你们还不至于分不清厉害关系随意张扬。何况那日在场的也不只有你们。本宫传你们来,只是要你们帮本宫想想,那一日在路上见到了什么人,又有谁曾打听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