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王有着铁血硬汉的所有标准。浓眉,唇边一圈短短的胡子,棱角坚毅的脸颊,狭长的鹰眼如炬。他也有着王室子嗣的骄傲,只是不同与懿轩和福王的内敛,他的骄傲是张扬傲慢的。
所以便注定了,从初时,郁锦便不喜欢他,同样的,良王对于面前这个女人也充满不屑的怨念。只是今日,这恨和不屑中,还有着深深的疑窦及微微的慌乱。
昨日皇上早朝终于下了旨意,他的谋算眼看着便是成了,谁想居然又玩了这么一出家宴赦封。和懿轩争斗的日子里,他早已经不敢在小瞧他了,所以,这莫名的赦封他自然是不敢轻易去接。因为届时,他手无寸铁的进到宫里,如果有所变化他立刻就要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他怎么可能留给他那个机会。
如果不是苏玲玉的口信,和她母后的书信,以及宫中眼线报出的平稳,最后还有那费尽心机眼看就要到手的40万大军,他是万万也不会这样冒险的。正是有如此多的笃定,他才肯出现在这里。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从他一进来便发现那两个坐在他对面、他万般信赖的人,确呆滞无神的只知道怔怔看着他。
他接触苗蛊也有许久,这般情景实在让人不难联想。可是他还是不敢相信,因为,如果武懿轩真的解了蛊毒,怎么可能对他心中那个挚爱的人如此狠毒?
及至现在,他看见她满身荣耀光华的走进来,他的心忽的又沉了几分。一个被心爱之人如此狠毒对待的人,如何还能笑的如此从容?
难道,一切都只是他们夫妻之间设计的圈套?……
20米不到的长毯,郁锦确走的极慢极慢。因为她怕看不清前路不小心摔倒,她怕袖中所藏匕首露出马脚。其实,她也并未想过,一定要走到殿前懿轩的眼皮下,她原本也并不是为他而来。
离那台基还有7。8米的距离,郁锦果真缓缓停了下来,微微福身她轻言“臣妾叩见皇上,请皇上恕臣妾来迟之罪”
懿轩压着震动的心冷酷的看她。可是那没了光泽的双眼叫他什么也看不懂,因为看不懂,他的心里便越加的没了底。不管她要做什么,他都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微微蹙眉,便有暴虐的声音响起“皇后,你也知道这样的家宴不该来迟?你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皇上?不是看在太子份上,今日,朕就废了你,还不给朕滚”
郁锦依旧浅笑着。良王确莫名的松了口气。如果他们是演戏,那么现在自己人已经在皇宫中,何必再玩这一手?想着又去看苏玲玉和太后,此刻她们的神态仿佛也恢复了些生气,难道真像她们所说,是染了风寒?
正想着,耳边皇后话语又起。“臣妾知罪,搅扰了皇上兴致臣妾实在罪该万死,只是臣妾听说,今日家宴是为迎接四皇弟而备。向日皇上总还为着手足分离难过,如今兄弟团员,臣妾打心里是为皇上高兴的。自然,也是一样为四弟高兴。既然皇上不想臣妾在跟前,那就允臣妾和四弟喝杯酒吧,聊表我这皇嫂的心意,还请皇上成全”
懿轩心头陡的漏跳半分。她果真是冲着良王来的,她想干什么?下毒?暗杀?亦或者拼命?
正在想着,良王已经霍然站了起来,一抱拳冲着皇后笑着说“皇嫂多年未见,依旧是这样青春貌美。既然皇嫂有心,臣弟唯有却之不恭,皇兄,只是区区一杯水酒,想必皇兄也不至于那般小气吧?”
郁锦心跳了跳,没错,这是良王的声音。缓缓侧脸搜寻,右手侧上方一团影子正独自立着。
懿轩邪魅的扫过他,目光渐渐凝滞停留在郁锦身上,半晌才冷笑说“朕也有日子没见太子了,去,把太子和二殿下都带过来,既是家宴,也让他们跟着热闹热闹”
话音落地,郁锦那丝浅笑再也不能保持。他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拿孩子们再次要挟她?心跳加速,耳听着有太监急匆匆往出走的声音,来不及多想,郁锦急急的迈出几步,堪堪立在良王正前方,轻叫“且慢。皇上,臣妾来时,铭儿和康儿都已经有些犯困了,再带了来恐怕吵闹不休更坏了皇上兴致。臣妾自知今日失仪罪该万死,臣妾现在便离去”
懿轩舒了口气冷冷看她一眼开口“那还不快滚”顿了顿,忽然又冲着外头喊了声“眼睛瞎了就不要逞能,你那该死的丫头难不成眼睛也瞎了,还不快传进来”
此话一出,在场的十几个妃嫔都是愣住。皇后……居然瞎了?瑞王孩子心气当时就忍不住的叫了声“皇嫂,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吗?”说完又似感觉不妥紧着敛了气息偷眼看皇上。现今的情形就是傻子都看的出,皇上有多厌恶皇后,他居然还能这样没脑子的去关心她一句。这不是找着皇上不乐吗?在座的其他几个懿轩的兄弟个揣心思且不说,只良王确是越来越糊涂。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对面前这个女人的情意,如果不是蛊毒,他不知道这世间究竟还能有什么能叫他们远离。
郁锦静静听着殿上的骚动,脑中确不受影响的快速分析过利弊轻重,直到听着正殿长毯上碧珠一声行礼叩拜声,心头陡然一跳,深深呼了口气便压下了所有种种的不舍与纠结。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郁锦冲着先前良王站立的地方茫然看去,轻轻说“四弟,看来这杯水酒本宫是敬你不成了,那本宫就只能预祝你早日凯旋归来,为大周荣耀再添辉煌”
良王蹙着眉只顾盯着她空洞的眼睛看,等着话落地紧着起身回她“臣弟也祝皇嫂早日复明,来日臣弟归来,若有机会自当再补今日一杯”
郁锦浅笑点头,缓缓缓缓转身,仿佛是不小心般,那原地模索旋转的脚便踩在层叠拖地的裙裾上,下一刻,她的人便无措的向着良王方向倒去,只惊的一众妃嫔啊的一声,良王早已经一跃而起堪堪在她落地前扶住她,也几乎是同一时间,那藏于袖中的匕首现,用尽全身力气,噗一声刺入肉中。
良王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瞎女人,他的手还抓紧紧抓住肚子上她握着匕首柄的手“你……”
郁锦窒息的心脏陡然震动,他没死!破釜沉舟般她使了力气便要拔出来再来一刀,紧接着胸口一阵剧痛,身子已经踉跄的急速向后掠去,半晌重重掼在了地毯上。
惊呼声忽然乍起,她只来得及听见一声大叫“娘娘小心……”便有一具温热的身体忽然沉重的砸到她的身上,茫然间她的心就缩成一团,那熟悉的味道为什么那样像碧珠的?
还不等她继续分辨,那含着雷霆万钧的怒吼就炸与她耳边“郁锦,你竟敢暗算本王,你……呃……你……果然,赵辰……逸……”
有轰然的巨响倒下,郁锦茫然惊惧的看着那团模糊的影子,耳边确忽然传来碧珠吃力虚弱的声音“娘娘……碧珠…碧珠……,总算可以为……可以为娘娘……做…做件事情了……”
郁锦呆滞空洞的看着面前那团模糊的影子,心脏仿佛都因为那几句话停止了呼吸,半刻才反应过来似的,哆嗦着手缓缓,缓缓模索上那具还带着温热的身体。一寸一寸拂过,直到模上那胸口突出的刀柄,她惊惧的缩手,彷佛那是凭空出现的一道闪电,一瞬间炸碎了她紧闭着不敢呼吸的、不敢想象的心灵大脑。
泪,汹涌急速的坠落!她颤抖挣扎着跪了起来,模索着把那具身体紧紧搂入怀中,不敢置信的哆嗦着缓缓模索到她的脸庞,她压抑的唤“碧珠……跟我说话……告诉我,你没事……”
碧珠虚弱的眨着眼睛,冰冷的泪滴落在郁锦手上。“……娘娘……碧珠…这次……又冲动了…你不要……怪……怪他们……是……是碧珠先……先跑进来的……”
郁锦万念俱灰的缓缓脸颊抵上她的额头,紧紧,紧紧的搂她在怀里“我不怪你……无论你做什么,我也不怪,碧珠……只要你醒来,我什么也不怪……”
碧珠虚弱的微笑,想要抬手为她抹去那成串的泪珠,可是不行,她觉得脑袋仿佛已经控制不了身体了,仅仅是抬手,确那么那么沉重。“娘娘……碧珠知道自己长的……像娘娘妹妹…
可惜……碧珠……碧珠没有…那个福气……有娘娘这样的……姐姐……,下辈子……娘娘……就做……碧珠的姐姐……好不好……”
郁锦的心苦到了极点,泪水爆发般的狠狠闭住了眼睛,伴着浓重的哽咽痛楚的说“碧珠……我早已经把你当妹妹了……这辈子是,下辈子是,下下辈子也是……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起来,不要死……不要死……”
碧珠疲惫的深深看她,又扫过她身后的皇上,想说什么终究再没有了一丝力气,缓缓缓缓,那双俏皮的杏眼便没有光彩,沉重的眼皮一点点为她的人生落下最后的帷幕。
郁锦感知着怀里的生命一点一点流失,直到一点一点变凉,痛苦的泪水最终化成一句凄厉的哭叫“碧珠……”
在场的人无不受到触动,就连木偶般的苏玲玉都有了一丝不寻常的变化。可是,她们的触动伤感也才仅仅维持一刻钟,紧接着正殿上那个阴鸷暴虐的皇上就做出了让她们更为震惊的事情。
郁锦痛心的紧紧搂着碧珠的尸体万千的泪水奔涌,那个快嘴活泼的碧珠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有着甜甜酒窝天真活泼的碧珠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终究被自己拖累,该死的人是自己啊,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让这么多无辜的人被自己连累,她不想、不想负疚的在想念他们中活着啊。仿佛是知道她的想法般,下一刻,她搂紧碧珠的手臂陡然被人扯起,那巨大的撕扯力量叫她的身体就如一片单薄的叶子般,左晃右摇终于立了起来。
在下一刻,她华服的衣襟就被人死死提着向前,阴沉暴虐的声音响起
“看见了么,又一个人为你而死!不,你是看不见的,你已经瞎了。漆雕良仁!你从前的婢女平儿!我的女儿赵灵!还有碧珠!这皇宫夺取了多少人的命,我的手上又沾了多人的血,你就不为这些人恨吗?收起你所以该死的慈悲,用你的心眼看看这个恶毒的世界,她们、他、他,她们每一个人都想要你的命,她们每一个人都恨毒了你,今天是因为苏玲玉她们绑在了一起,没有苏玲玉你依旧是她们最大的眼中钉,她们会一步一步陷害你至死,就连你最疼爱的孩子也不会放过,也许还会借着我的手除掉你,你不恨吗,你不怕吗?”
郁锦仓皇的挣扎,一句一句如实体的针尖戳在她的心上,万千的痛楚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从容坚强,此时的她脆弱的就如剥了皮的刺猬,只是一点点的疼痛都叫她承受不住的发狂。泪汹涌的垂落,她拼命摇着头想要从耳朵里甩出去那针扎般的话语,手上虚弱的撕扯他强壮的手臂,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徒劳的,最终她脆弱不堪的痛苦嚎叫“不,我不信,你会保护我,你不会杀我,你永远不会。懿轩,为什么你看不清楚,为什么你不相信自己,我是郁锦啊,你的郁锦……你明明说过白首不相离,你明明在佛祖前求我们天长地久,为什么,你不肯相信,你的情意那么深,深的我无法恨任何一个人,只要有你,这里便是天上人间般的美好,我为什么还要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预言也罢、黑暗也罢、狠毒也罢,我都不怕,没有你我的生命同样没有意义,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看见我的心,懿轩,懿轩………”